然后新人來了。

    科組里新一批招進來的新人已經(jīng)培訓(xùn)完畢，終于可以上崗了，他負(fù)責(zé)帶這些新人?？吹竭@些新人以后，霍子衡開始有些憂心這些小孩兒。雖然跟前所有人新人的年紀(jì)都比他大，可作為一個“前輩”，他開始擔(dān)心這些小孩兒心理承受能力會不會太低，弄不好還承受不住顧老師一波痛罵，搞不好說幾句就哭哭啼啼了。

    很多新人都這樣的。

    結(jié)果……那天的顧老師特別和顏悅色。

    雖然還是語調(diào)很冷漠，但見過顧老師平日工作時間段里的樣子之后，眼下這模樣誰說不是和顏悅色呢。一開始他還覺得自己是想多了，可后來一整天真的都是這樣啊，實驗室里其他幾個和他一樣作為“前輩”的那些人，全都默默驚悚了，彼此視線對視都能看到各自眼中“我天我眼睛沒出毛病吧”的感情色彩。

    講真話，他有點羨慕這些新人。

    他們當(dāng)初都沒這種待遇。

    不過這樣的情況，也就那一天是如此而已。

    后面該怎么罵人的時候還是怎么罵人的。

    然而——

    霍子衡心想，還是有一點不一樣的。

    根據(jù)他這半年觀察下來，新人里有個叫宋觀就很奇怪。所有新人都被罵了個遍，這個人當(dāng)然也是被顧老師罵過的?？深櫪蠋熈R這個人的時候——唉，怎么說，反正他就感覺有點微妙，但具體怎么個微妙法他又說不上來。于是他偷偷摸摸地細(xì)查了起來，真沒想到會查到一條驚人的消息，他發(fā)現(xiàn)那位新人宋觀的父親，居然是小顧老師的恩師！

    然而還沒等他驚訝完再進行更進一步的調(diào)查，他們實驗室今天就出了個大事。

    有一個新人把實驗全搞砸了。講真，他真沒見過誰把事情弄到這么糟糕地步的，還導(dǎo)致漏電，結(jié)果誰能想到宋觀不幸中招了。等他們把人救下來的時候，這個叫宋觀的連呼吸都停了。事情太突然，大家都嚇傻了還沒反應(yīng)過來，只見小顧老師沉著一張臉讓所有人都退開，然后就給人做起了人工呼吸和心臟擠壓的交替救急。他是剩下的人里最先回過神的，立刻聯(lián)系了醫(yī)療隊，跟著又招呼大家收拾狼藉的現(xiàn)場。闖大禍的那位已經(jīng)完全嚇到懵逼，霍子衡把力所能及的事情都做了之后，他看到了那個小同學(xué)，因為對方表情著實太可憐，于是他也就勉強安慰了幾句。

    醫(yī)療隊到達現(xiàn)場時，平日里跟宋觀一向走得比較近的陸嘉明本來是要跟著一起去的，結(jié)果被臉色很不好看的顧老師給罵了一頓，說他過去只是浪費時間，跟著根本沒有用。反正是把陸嘉明給罵住了沒讓人走，然后接下來挨批的就是那位今天闖大禍的小同學(xué)了。這位小同學(xué)之后哭得可慘了，哭到后來眼淚都掉不出來。霍子衡豎著耳朵在一旁聽得心驚膽戰(zhàn)，平日里顧老師罵人兇歸兇，可也沒如今這樣犀利刻薄，有時候言語攻擊真的是能殺人不見血的，他真怕這個小同學(xué)扛不住心理壓力，說不準(zhǔn)一會兒出門就自殺了。

    霍子衡作為一個旁觀者真是cao碎了心，那一天的工作結(jié)束之后，他和眾人一起去看宋觀，不過顧老師卻是沒去的。闖禍的小同學(xué)哭得眼睛紅腫，簡直像是個古早影視劇里的外星人。他們?nèi)サ臅r候，宋觀已經(jīng)醒了，只是沒什么精神勁兒，看起來很虛弱。倒是聊到最后，宋觀說了一句：“大難不死，不如吃個一頓?！标J禍的小同學(xué)立刻表示現(xiàn)在走沒有問題，他可以請客。陸嘉明插嘴：“你還吃呢，都被電成這樣了，還有胃口嗎？”一旁的小同學(xué)不說話了。宋觀想了想，說：“那改天大家一起吃好了?！?/br>
    霍子衡整個過程里，忍不住就一直看宋觀，好在大家的注意力都在宋觀身上，所以他這樣也沒顯得哪里奇怪。他也沒別的什么意思，主要是得知對方身份背景之后吧，他覺得挺神奇的。宋觀同學(xué)一直以來就表現(xiàn)得不顯山也不顯水，如果不是他去查了一番，誰能曉得顧老師和宋觀居然還有這樣一層拐著彎關(guān)系呢。一時腦中腦補了不少，霍子衡給宋觀身上偷偷貼了不少關(guān)鍵詞，反正按著兩人關(guān)系好和不好都各自做了個儲備，比如“兩小無猜”，“一生宿敵”之類的。

    對于顧老師和宋觀兩人之間的情況，霍子衡著實看不懂。是夜回到家中輾轉(zhuǎn)反側(cè)，內(nèi)心八卦之魂燃燒，簡直想上論壇抒發(fā)己見，不過他比較克制，并沒有這么做。倒是迷迷糊糊有了點睡意的時候，靈光一閃的，他忽然就明白了，為什么自己平日里總覺得顧老師罵宋觀的時候，是和別人不太一樣的。因為，如果真的把那些訓(xùn)人的話用文字記錄下來，其他人得到的總是語末的感嘆號，而宋觀的則是句號。誠然前者語氣上聽著更兇，但后者言辭卻是要刻薄上許多，有時候聽著甚為刺心。就像是用鞭子抽人，有時候動靜大的，并不見得傷得重，反而是動靜小的，可能更是把人抽得死去活來。

    他真不明白，顧老師和宋觀是關(guān)系好呢，還是不好呢？

    太撲朔迷離了。

    可憐宋觀這一次被電得半天都爬不起，索性多請了一天假。緩過這口氣之后，他回到實驗室繼續(xù)自己的工作，就是萬萬沒想到，他那被電后遺癥還有殘留，半道突然發(fā)作，手一直抖個不停，然后他就當(dāng)著主角受顧南星的面摔了手里的試管。

    宋觀：“……”

    已經(jīng)做好要挨批的心理準(zhǔn)備，宋觀很鎮(zhèn)定地開口：“老師，我沒預(yù)估好自己的病情，都是我的錯?！?/br>
    本以為顧南星肯定借此要說上幾句的，反正一定是從“連自己病情都預(yù)估不好”這點出發(fā)，跟著拓展延伸到他根本不是個合格的科研人員。很多時候，宋觀覺得顧南星就差沒點明直接說他是沒天賦資格的了。因為不是原主，所以宋觀這種話聽了也是內(nèi)心波動不大，倘若此刻站在這兒的是原主本人，估計內(nèi)心是要不好受得緊。反正他沒感覺到主角受對炮灰原主有什么喜歡的感情，等了半年除了挨罵也沒見主角受干點正緊的事來勾搭他。

    宋觀等得煩了，就會想主角受怎么還不過來勾搭他。但絕大多數(shù)時候，他又覺得，就這樣拖著也挺好的。光這樣看看主角受也挺好。別人都是“睹物思人”，他是“睹人思人”，當(dāng)然，他絕不會把眼前的人搞錯。因為兩人相差太遠(yuǎn)了，一開口完全就兩個人，就算是不說話的時候，那迥然相異的神情，也會給人很出戲的感覺。僅僅只是偶爾某些時候，對方安安靜靜做著實驗，那會兒全神貫注又安靜的模樣，才會讓宋觀覺得最像諾亞。

    他很喜歡看顧南星，控制不住的那種。而同時，他又完全不希望和顧南星太接近。這是兩種很矛盾的情緒，更矛盾的是，他又是知道自己之后是不得不去接近顧南星的。宋觀沒打算反抗系統(tǒng)劇情，可他也的確打從心里不太樂意，于是抱著這種走一步算一步的拖拉念頭，就成了如今這般局面。

    桌子底下的掃地機器人掃描到了地上的垃圾殘骸，它們自動爬了出來，悄無聲息地把地上的試管殘骸掃掉了。而顧南星站在宋觀面前，他垂目看宋觀，他比宋觀高一點，但只高一點點。他神情冷淡地說了一句：“今天結(jié)束之后，到我辦公室來一趟?！?/br>
    宋觀聽了沒吭聲，一旁的陸嘉明借著位置的遮擋，悄悄伸出手掐了宋觀一把，掐完見對方?jīng)]反應(yīng)，便狠心再用力一掐。他只覺自己吃奶的勁都使出來了，簡直懷疑自己掐錯人時，這才聽到宋觀說：“我會去的，顧老師?！?/br>
    等人顧老師一走，陸嘉明就湊到宋觀身邊小聲說：“怎么剛才我掐你，你都沒反應(yīng)?。俊?/br>
    宋觀面無表情，什么也沒說，就伸出手比在陸嘉明面前。陸嘉明只見上頭兩個烏青掐痕，他不由干笑：“那都掐成這樣了，你怎么都不說話？我這不是怕你一直不吭聲被老師罵么?！?/br>
    “今天晚飯你請客?！彼斡^道，“不然rou償讓我掐回來，二選一你看著辦?！?/br>
    陸嘉明是很樂于一起出去吃飯，一點都沒停頓的：“我請我請！晚上我們?nèi)コ允裁?？?/br>
    宋觀思考了一下：“一會兒跟你說，我先把手上的程式寫完。”

    兩人最后約定去“雀食居”。不過最后收拾完東西，宋觀是要去找顧南星的，所以他就讓陸嘉明去吃飯的地方等他。宋觀去顧南星辦公室之前多少有些磨磨蹭蹭，明明自己的東西全都理好了，他愣是多蹭了五分鐘。按著記憶里的方位找到顧南星的辦公室，宋觀在門口站了一會兒，他也不知道顧南星找他要說什么，心里沒底。

    敲了敲房門，聽到里面一聲“請進”，宋觀開了門進去。這一間屋子是專門給顧南星的，所以也沒有別的人了。房間的裝修擺放是很樣板的那種，倒是和他現(xiàn)在住的這身殼子原主的房間一個感覺。屋子里所有顏色都是偏白的淺色系，唯一出彩的顏色，也就是在顧南星身上了。此刻的顧南星已經(jīng)脫去白大褂，他穿一件黑色的毛衣。他本來就神情又冷又傲，穿白色系的衣服時，頂多顯得不太好接近，這會兒換了黑衣服，簡直顯出三分煞氣來。

    顧南星沖宋觀一點頭：“坐。”

    挨著顧南星座位挺近的地方擺著一張凳子，顯然是他事先為宋觀準(zhǔn)備好的。

    宋觀一看只覺得未免太靠近了，完全是下意識地皺了一下眉頭，但跟著他還是若無其事地坐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