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催促化妝師動作快點的時候，在余橙的棚里停留了一會兒，給他傳達(dá)一個極其恐怖的消息：“橙哥，我聽說貓姨之前拍在王帳發(fā)飆打人的戲，都是真打，不僅把群眾演員打得直哭，而且還把飾演汗王的江流老師額頭打出血了。江老師那么溫柔的一個人，愣是氣得一下午沒有過來，是汪導(dǎo)好說歹說勸回來的。最絕的是，貓姨只是冷漠地問候了一下江老師，連個對不起都沒說?！?/br>
    余橙愣了愣，翻看自己的劇本，“我今天這場正好是剛從雪山里逃回來，被她抽起羊圈的木條子狠狠抽打，然后她看到我身上露出來的新傷舊傷，動了惻隱之心，把我抱在懷里。不過娘打兒，不能這么狠吧？”

    “狠不狠上陣就知道，提前有個心理準(zhǔn)備吧?，F(xiàn)在那個群眾演員都不敢再來了，給三百一天都不來。媽的，這么冷，我還得再找人……”繼續(xù)催促兩句，化妝師終于搞定。

    余橙到了場地，看到何晶正在唯一的躺椅上面坐著，身旁還有電烤爐，果然是影后待遇。余橙過去想和她對一對待會兒的戲，結(jié)果何晶理都沒理他。

    貓姨這個高冷的程度還真是非同凡響。余橙只好自己看了幾遍詞。然后看到何晶站了起來，像是喪了魂一樣地在羊圈周圍走來走去。

    場務(wù)叫：“貓姨入戲了入戲了，跟汪導(dǎo)說一下吧?！?/br>
    余橙見過很多開拍后出不了戲的，但是開拍前就入戲這么深的，他經(jīng)驗少，是真的沒見過。

    只見何晶已經(jīng)開始扒羊圈的木條，兩顆深灰的眼珠在滄桑面容下露出絕望乖戾的表情，因為羊的數(shù)量和她身上會收獲的皮鞭數(shù)息息相關(guān)，在此前，狼群報復(fù)撕咬死了王帳近百只羊，她早上是被汗王的大兒子夷男拉出去當(dāng)眾綁在木頭上鞭打的。如此的重罰她已經(jīng)承受過一次，就在薛白逃走后。她在想著，如果把所有的羊全都放走，足不足夠換一個死法。因為如果她想自盡卻被發(fā)現(xiàn)，等待她的是比死更痛苦百倍的刑罰。

    她在羊圈邊逡巡一陣，帶著絕望冰冷的表情走到執(zhí)行導(dǎo)演旁邊，顫聲嘶啞地問攝影師，“多少頭？”

    攝影師：“五十個頭?！?/br>
    她繼續(xù)如同喪尸般回到攝影機(jī)前，手和表情配合著，給攝影一個最好反應(yīng)她狀態(tài)的側(cè)面。

    汪導(dǎo)喜歡捕捉演員的真實狀態(tài)，立刻就讓攝影機(jī)開了，五十個頭的屏幕追著何晶上半身的狀態(tài)。

    余橙看得有點懵，問場務(wù)，“剛才汪導(dǎo)說的五十個頭是什么意思？”

    “就是中景，拍到她半身包括手。影帝影后們都知道這個，拍多少頭他們狀態(tài)會跟著攝影機(jī)變的，保證攝影機(jī)能抓到他們什么重點，專業(yè)又省心?！?/br>
    余橙佩服得五體投地，“我只知道近景中景遠(yuǎn)景?！?/br>
    “這個需要經(jīng)驗?！眻?zhí)行導(dǎo)演看到余橙在盯著攝影機(jī)看，拍他肩膀，“待會兒你入鏡是三十個頭，你數(shù)數(shù)，你在攝影機(jī)里是多大。算你是個八頭身?！?/br>
    余橙比劃了比劃，有了點門路。場務(wù)在旁邊嘿嘿一笑：“還是薄總身材好，標(biāo)準(zhǔn)的九頭身?！比巳丝渥约豪掀派聿暮?，余橙竟然有點嫉妒。

    “咔！”執(zhí)行導(dǎo)演叮囑余橙，“下一個鏡頭你該上了，快去位置上。”

    余橙跑過去，吸了一口冷風(fēng)，聽場記一拍板就入畫了。

    這會兒已經(jīng)是日落之后，夜幕壓下，天還泛著些微的白。他的母親在羊圈中挑著羊糞，手里拄著一根木條，十分疲憊卻又不敢停留，因為王帳里的仆人要糞來生火，去完了難免又要被拳打腳踢。

    才剛弓著身子趴出羊圈，眼前出現(xiàn)一個瘦弱得只剩皮包骨的身影。

    她的兒子。她盯著她兒子，如死人盯著活人。

    余橙哽咽，沒喚出來。

    她好像沒看見一樣，越過她往前走了一步。余橙普通跪下，向前跪行兩步，抱住她的腿。

    這個鏡頭也用的是兩個機(jī)位，一個鏡頭給的是何晶的背影，另一個追著余橙的表情。

    何晶頓了頓，寂靜的兩秒后，突然轉(zhuǎn)身，面容抽搐，雙眼通紅，緊咬下唇，手中的木條狠狠打下。

    我去……余橙感覺自己的腦袋被重重一擊，抬頭看了一眼，貓姨這是起了殺心?。∷麕缀跏潜灸艿睾ε露惚?，口中念著臺詞，“娘，娘……”

    余橙咬破血袋，但是他覺得喉嚨里真的挺腥的，背上真的是被猛抽啊……他按照走位滿地爬，心想貓姨真是癡魔了，非得把他打死不成。余光掃到她的表情的時候，自己的鼻頭瞬間酸楚，淚盈而強(qiáng)忍。

    “咔！”汪導(dǎo)喊了停，“這遍不錯，但是走位有點偏了，何老師的木條打折了，道具再給換一條。還有余橙，你感情弱了。這是你媽，想想你再見到你媽的場景。再來一遍。”

    余橙的腰背火辣辣的疼，腦袋也有點懵，好不容易站起來，場務(wù)過來看了他后背那密密麻麻的紅腫說，“我c……”cao字沒出來，因為何晶就在后面。

    何晶走過來，目光里的痛恨夾雜著憐惜，“我是不是打疼你了？”

    余橙連忙說，“不疼，不疼?！?/br>
    何晶點點頭，踱步離去，站在羊圈那里，抹了下眼淚，手指緊抓著羊圈柵欄邊，又把剩下的淚忍回去。

    余橙看著她，有這么一刻覺得她真的是自己的母親。因為薛白的逃跑而讓她受盡折磨，她看到自己的那刻定然恨死了自己，可剛才那個眼神，越打他她自己就越疼，光看她的臉都能看出她疼，這得是什么樣的情感。

    第二條，何晶比第一次打得更猛，情緒更深，余橙卻已經(jīng)是真的薛白了，他喚娘，每一聲的感情都與前次不同，他是在對戲，不是在演戲，他一直盯著或者閃躲著母親的眼睛，從來沒有像現(xiàn)在更真實地面對母子之間的感情。

    “再來一條。余橙你的感情呢？”

    “再來一條?！?/br>
    最后一條，余橙的額頭也出血了，但他也已經(jīng)和薛白這個人分不清，和他娘分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