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節(jié)
阮輕暮瞇著眼睛,望著那身影消失的方向,有點出神。 秦淵忽然問:“你覺得是男是女?” 阮輕暮從出神中醒過來,看了秦淵一眼,兩個人心里隱約一動,幾乎同時開口:“是男的?!?/br> 雖然跳舞時的動作柔弱無骨,可是受驚后躲閃的背影,還有停下來時那瞬間的靜立姿勢,都更像是男生。 …… 到了宿舍樓,正好趕上男生樓關門。 阮輕暮站在樓梯口,笑笑地沖著秦淵揮手,做了個“快回去”的手勢,轉身上了四樓。 剛進走廊,宿舍燈就全熄了。 他推開自己原先的宿舍,里面幾個男生剛睡下,正在床上黑著燈聊天。 只聽見白競在問對面的男生:“阮哥呢?晚上誰見到阮哥了?明明一起下晚自習的,怎么轉身就不見了,到現(xiàn)在也沒回來?” 男生床頭亮著微光,不知道看手機上的什么,隨口說:“肯定去李智勇他們寢室睡了啊,不是說好了么,方離換來咱們這,他暫時去那邊?!?/br> 白競反駁:“不對啊,我剛剛去李智勇他們那邊瞅了一眼,真的沒在?!?/br> 對面的男生打了個哈欠:“和秦大佬一起走的,會不會去他那里睡了?嘿嘿,一定是,我們阮哥現(xiàn)在和秦大佬好得穿一條褲子?!?/br> 正說著,床邊就忽然冒出來一個頭,在他手機的微光照耀下,陰森森露出雪白牙齒冷笑:“你再說一遍?!?/br> 那男生正在看靈異小說呢,冷不防看見一張青白冷漠的臉,嚇得慘叫一聲:“啊啊啊,什么鬼!” 阮輕暮一把扯了他的被子,劈頭蓋面捂住他:“想死啊,成全你?!?/br> 白競在對面搖旗吶喊:“打死他!一點文化都沒有,什么叫作穿一條褲子,那叫與子同袍。” 阮輕暮惱羞成怒,跳下那男生的床,隨手撈起桌上一本書,又伸到白競床頭去打他:“再不閉嘴,我把你也打成厲鬼?!?/br> 白競飛快地往床里躲,笑著求饒:“我錯了我錯了,哎對了,阮哥你今晚怎么睡?。坑秩ダ钪怯滤麄兡莾??” 阮輕暮嘆了口氣:“先湊合再說吧。我的東西就不拿了,先放在這兒啊,隨時來拿?!?/br> 過幾天再想辦法去磨一下老簡,萬一又同意了呢? “嗯嗯,保證幫你看著,不會丟。”白競趕緊保證,“阮哥你放心,我們保證繼續(xù)搞好寢室衛(wèi)生!” 阮輕暮在黑暗里看了看自己原先的床鋪,忽然問:“方離人呢?” 第65章 喜歡一個人的滋味 衛(wèi)生間的門一響, 一個黑乎乎的人影從里面走出來, 方離的聲音小小的:“阮哥,我剛洗澡呢。” 阮輕暮看著他的身影,瞇起了眼睛。 半晌, 他才點點頭:“哦, 剛回來?。俊?/br> “嗯……” 阮輕暮忽然冷不防伸手,抓住了他的胳膊,一把將他拉進了衛(wèi)生間, 關上了門。 白競和寢室里的男生都有點蒙:咋了這是?什么事這么神秘? 已經熄燈了, 衛(wèi)生間很小,里面狹窄又暗黑。 阮輕暮背靠著門,抱著手臂,一雙眼睛在暗夜里灼灼閃亮:“晚自習那么早就走了,熄燈才回來, 忙什么呢?” 方離縮在角落里,一聲不吭。 阮輕暮輕輕嘆了口氣:“我沒窺探你隱私的意思。我是拿你當朋友,才想管?!?/br> 方離依舊不吭聲。 “行, 你真不想說,就算了?!比钶p暮點點頭,轉身要拉門, “早點睡?!?/br> 身后,方離終于顫著聲音開了口:“阮哥, 是我?!?/br> 阮輕暮轉過身:“什么是你?” 方離聲音微弱:“你剛剛看到的人……是我?!?/br> 阮輕暮盯著他, 聲音很低:“你在干什么?大晚上的, 已經嚇到人好幾次人了?!?/br> 方離沉默著,一片安靜中,有極細微的啜泣聲響起來,壓抑又悲傷。 阮輕暮深深吸了口氣:“等老師查完房,我在樓梯口等你,十分鐘,不來我就回去睡覺?!?/br> …… 男生宿舍樓查寢一般在熄燈后半小時內,值班的男老師挨個房間用手電照過去,查完了最后一間,打著哈欠,回一樓的值班室了。 阮輕暮睡在李智勇他們寢室里,等了一會兒,起身下了床。 他悄悄走到拐角的樓梯時,已經有個人影坐在樓梯上,等在那里了。 墻角綠色的逃生應急燈幽幽亮著,照得四樓和五樓的拐角有點陰森,方離那瘦削的身影縮在那兒,半邊臉上映著銀色月光,半邊臉上映著應急燈的綠光。 阮輕暮踩著拖鞋,慢悠悠地挨著他坐下。 地上有點涼,他嘆了口氣:“我說你吧,真會挑地方。這一臉半白半綠的,也就是我事先知道,不然也得嚇瘋掉。” 方離木然低著頭,沒說話。 “你是故意的嗎?在舞蹈室里黑燈瞎火地跳舞,還穿著……”阮輕暮撓著頭,把“女裝”兩個字咽了下去,“多嚇人啊?!?/br> 難怪男生中一直傳說文體樓夜里有鬼,方離這樣偷偷在那里跳舞,一看到人來就逃,誰遇上了不怕??? 方離終于低聲開了口:“阮哥……你跟我說實話,我是不是很惡心?” 他低垂著頭,細瘦修長的脖頸像是快要斷了一樣:“阮哥你人好,就算覺得看不慣什么的,也不會真的說出來??墒俏摇X得好難受啊?!?/br> 阮輕暮冷笑一聲:“方離你給我聽好了。一個人惡心,只會因為他真的害人,或者心腸壞?!?/br> 他聲音平靜,又傲氣:“至于那個人怎么離經叛道,怎么特立獨行,和別人有什么相干?” 方離搖搖頭,聲音哽咽了:“可我沒有特立獨行啊……我特別特別想,和大家一樣。” 阮輕暮嘆了口氣:“沒有關系的,就算和大家不一樣,其實也沒什么?!?/br> 他想了想,努力斟酌著字句:“你是只愛穿女孩子的衣服,還是……覺得自己是女孩子啊?” 這些天,他和秦淵也有抽空上網(wǎng)搜了搜相關的知識,還是有點云山霧罩的。 性別認知障礙和異裝癖,是不同的概念吧。 看方離悶著不吭聲,阮輕暮又覺得后悔,趕緊揮揮手:“算了算了,當我沒問??傊痪湓?,你無論啥樣,都是我朋友?!?/br> 暗夜里,方離一動不動,半天后,肩膀微微聳動起來。 阮輕暮狐疑地低頭去看,果然,微弱的月色下,方離在哭泣。 “阮哥,我……我也不知道?!彼÷曊f,“我那個樣子的時候,會覺得特別開心。特別是跳舞的時候?!?/br> 他狼狽地舉手,擦了擦臉:“我小時候……沒上過幼兒園。我媽是歌舞團跳民族舞的臺柱子,一直是a角,后來因為我爸的事,才生病了。” 阮輕暮靜靜聽著。 “不是那種身體上的病,是精神上的。”方離小聲說,“我都不知道我爸長啥樣,只知道他和我媽原先是舞臺上的搭檔,人人都說他們天作之合,特別般配??伤谖覌尨蠖亲討盐业臅r候,就和團里另一個女演員好上了,被我媽抓了個正著。我媽性子烈,直接就和他離了?!?/br> 阮輕暮點頭:“哦,人渣?!?/br> “我媽生我時身材走樣,加上我爸的事對她打擊特大,事業(yè)就荒廢了一段。結果想要振作的時候,她的a角又被那個搶我爸的女演員給搶了……從那以后,她就精神狀態(tài)不好?!?/br> 阮輕暮皺眉,忽然想起了那次和方離通話時,聽到的女人狂叫。 “怎么個精神不好?” 方離聲音有點絕望:“狂躁和抑郁混在一起,精神病的一種。吃藥后就好一點,發(fā)作起來就挺嚇人?!?/br> 阮輕暮猶豫一下:“你就這么和她一起過?。俊?/br> 方離默默流著淚:“嗯,她平時能生活自理,大部分時間都挺正常的,也不到住院那么嚴重?!?/br> 傳統(tǒng)歌舞團本來就效益差,正經的演出賺不到錢,越來越多的年輕舞者都外出去找活干,他那個離婚了的爸沒臉見他,沒過幾年也從團里離職了,消失在北漂大軍里。 只有他媽執(zhí)拗,哪兒也不去,滿心里還是過去的榮光。 就連他家鄰居和她媽因為日?,嵤鲁臣軙r,都會冷笑著譏諷一句:“還以為是過去呢,場場a角、花團錦簇,全團都捧著你?……” 方離發(fā)了一會兒呆,才又說:“我小時候那幾年,她不服氣上不了臺,天天發(fā)狠去臺里練功,也不送我去幼兒園。我一個人被關在家里,沒玩具、沒小伙伴,就只能找到我媽的化妝品玩兒,還有我媽衣柜里五顏六色的舞臺服裝……” 墻上是他媽過去在舞臺上光彩綻放的照片,屋子里一片冷清,就只有那些東西陪著他。 照片上的mama笑得好溫柔,跳舞的樣子也超級漂亮,和平時那種歇斯底里完全不一樣。 所以,跳舞才會叫一個人美起來,溫柔起來吧?…… 他媽一身疲憊回家的時候,看到他化著妝、跳著笨拙的舞蹈,不僅不會生氣他把她的化妝品弄花、把她的漂亮演出服弄臟,反而還會抱他起來,笑吟吟地親他一下。 他用盡了全身的力量,終于把那些舞跳得越來越像模像樣。 而那樣一個擁抱、一個親吻,好像是他能得到的極少親情瞬間了。 阮輕暮嘴里低低咒罵了一句:“艸!” 同樣是沒有爹,同樣只剩一個媽。可是他媽至今說起他那個死鬼老爸時,還是帶著笑的,更是把他這個唯一的兒子當成心尖兒一樣。 方離這過的都是什么鬼日子?。?/br> “你后來專門學過跳舞嗎?”他問,忽然想起了方離在運動會上超長的耐力和體力表現(xiàn)。 方離木然搖頭:“沒……但是我媽有不少舞臺錄像,她看到我喜歡跳舞,就很樂意把她的錄像放給我看。我看得越入迷,她就越高興,有時候,還會親自下廚做好吃的?!?/br> 阮輕暮心里的火又有點燒起來,暴躁得只想跳起來狠狠沖什么打一拳 ——什么垃圾mama!親媽不該是穆婉麗這樣,時刻變著法子,做好吃的給孩子吃嗎? “再后來,我大了一點,她就會帶我去團里的練功房,她練她的,我玩我的?!狈诫x低低說,“看多了,自然就會了?!?/br> 而且有時候她情緒平穩(wěn)的時候,也會親自指導他一下。 也沒別的小伙伴了,也沒去過幼兒園。 啊……也不是完全沒去過,好像曾經把他送過去一陣子??伤麐屧诰毠Ψ坷锝洺M洉r間,更忘記了去接他。 再往后,不能下班的幼兒園老師不樂意,他也就被迫回了家。于是后來,他的全部幼年時光,就只有跟著他媽在團里的舞蹈室里度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