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節(jié)
劉嫂拿著鍋鏟,推開廚房門,探出頭:“什么?” 秦淵深深吸了口氣:“那個……馬上我同學(xué)要來, 您把食材都帶回家好了。” 劉嫂慌忙擺手:“哦哦,你同學(xué)要來啊,我做好了給你放冰箱?!?/br> 香煎銀鱈魚,爆炒豬肝, 清炒蘆筍,涼拌野蕨菜, 營養(yǎng)搭配, 色香味俱全, 做了半天,就要上桌了,說不吃就不吃了。 現(xiàn)在的年輕人, 都愛吃那些垃圾食品,大概覺得什么炸雞披薩才時髦呢。 秦淵潔白如玉的臉上有絲尷尬, 他低低咳嗽一聲:“嗯,我和我同學(xué)會自己做的?!?/br> 劉嫂忽然福至心靈:哎喲,這是女同學(xué)要來吧?下廚顯擺手藝,給腿腳不方便的男朋友做點吃的? 現(xiàn)在的小孩子, 高中談戀愛的不要太多哦,何況是這么招人喜歡的男孩子。 “好好,我這就走?!彼Σ[瞇地說,“我還是給你放在冰箱里吧,你晚上吃也行啊?!?/br> 秦淵四下看了看:“劉嫂,家里有面條嗎?” …… 阮輕暮沖出了房門:“媽,我不在家吃午飯了,去同學(xué)家!” 穆婉麗正在擺碗筷呢,一聽就著急了:“一星期就回一次家,怎么不在家吃飯?同學(xué)不是天天見嗎?” “媽,你認(rèn)識的,上次我第一次住校,你送我到門口,記得那個幫我拎行李的同學(xué)嗎?就是他?!?/br> 穆婉麗恍然大悟:“記得記得,小伙子長得特俊?!?/br> 阮輕暮嘆口氣:“他媽早就去世了,他爸找了個后媽,天天泡在外地不回來,平時就他一個人在家,特別孤苦伶仃。昨兒運動會的時候,他因為我,不小心把腳扭了,現(xiàn)在大中午的,在家吃清水面條呢?!?/br> 穆婉麗一聲驚呼,心里立刻又軟又疼。 聽阮輕暮這口氣,該也是個窮苦家的孩子,身世簡直比她家暮暮還可憐。那天晚上匆匆看了一眼,印象深刻得很,又俊又挺拔。對了,還是個班干部。 平時怕是也缺吃少穿的,但穿著的校服倒是整潔周正,不覺得寒酸,真是窮人家的孩子早當(dāng)家啊。 “那你去。”她熱心地說,“我給你找飯盒,帶點飯菜去。” 阮輕暮想了想:“早上的鍋貼餃子還剩嗎,給我?guī)c?!?/br> 穆婉麗趕緊進(jìn)了廚房,拿了個大飯盒,把剩下的鍋貼餃全都裝了進(jìn)去,又出來,把桌上沒動的飯菜使勁往里面塞:“多帶點菜,沒娘的孩子可憐?!?/br> 阮輕暮忽然想起正事,跑進(jìn)屋子找到拐杖,又匆匆抓起試卷和書包,小啞巴不明白阮輕暮在做啥,看他轉(zhuǎn)身要往外跑,趕緊跑上去抱住了他的腿,使勁往飯桌上拉。 阮輕暮扭頭沖著小蕓說:“蕓姐,我?guī)ノ彝瑢W(xué)家玩玩吧。” 小蕓一怔,慌忙感激地點頭:“好啊好啊,那就太謝謝了!” 她眼睛盲,根本沒辦法帶弟弟出去,穆婉麗日常也是忙得腳不沾地,更沒時間。 偶然邱哥和老李頭會帶小樁在附近轉(zhuǎn)轉(zhuǎn),可是年紀(jì)相差大,她弟弟好像一直有點怕,難得和阮輕暮親近,阮輕暮愿意照顧,那真是再好不過。 阮輕暮接過他媽裝的大飯盒:“行,我去了!” 路過飯桌,他斜眼看了看邱哥,又看了看他面前的塑料袋。 “這鹵牛rou好吃嗎?” 邱哥驕傲地一昂頭:“那是,下酒好菜,十年老鹵菜店哪!” 阮輕暮點點頭,一把抓了起來:“不準(zhǔn)在我家喝酒,我全帶走了啊?!?/br> 身后,邱哥凄厲的叫聲響徹樓宇:“麗姐你管管你兒子!我辛苦買的最后一塊,這孩子咋就全帶給同學(xué)了,一點也不給留???” …… 阮輕暮在巷子口,伸手?jǐn)r了一輛出租車,帶著小啞巴坐了進(jìn)去。 他給司機看了看秦淵發(fā)來的定位,車輛開了起來,小啞巴又驚喜、又好奇地趴著車窗往外看。 出租車到了秦淵所在的商業(yè)小區(qū)門口,停下了。 阮輕暮吃力地鉆出車,左手拿著拐杖,右手拎著飯盒和牛rou,身上斜背著書包,屁股后面,小啞巴亦步亦趨地揪著他的上衣后擺。 他看了看小區(qū)豪華的白色羅馬柱,嘖嘖,果然和他家的小破巷子是天壤之別。 他走近保安室,客氣地敲了敲窗:“您好,我……” “嘿,這里。”不遠(yuǎn)處傳來聲音。 阮輕暮訝然轉(zhuǎn)頭。 開闊的小區(qū)里面,迎面是大片的綠化帶,常青的草坪碧綠如茵點綴著一叢叢修剪整齊的灌木,上面開著不知名的米白色小花。 草坪前方有個漂亮的噴泉,水珠晶瑩,高高揚起又落下,水泉邊上,秦淵正靜靜站在那里,穿著身飄逸隨意的深藍(lán)衛(wèi)衣,往門口看來。 芝蘭玉樹,面容俊美,迎著四周漫天陽光。 阮輕暮有那么瞬間的愣神,才帶著小啞巴跑上去:“怎么下來了?” 秦淵微微笑了一下:“在家閑著沒事,下來扔垃圾,順便?!?/br> 旁邊有穿著講究的老大爺,正帶著小孫子在噴泉邊玩耍,聞言熱心地插了一句:“小伙子剛搬來吧?樓梯后面有專用的垃圾通道,扔下去就完事了!” 秦淵:“……” 阮輕暮:“……” 秦淵繃著俊臉,看著阮輕暮身后的小男孩,忽然醒悟過來:“這就是你上次說的那個小啞巴?” 為了他,這個人可是放過自己一次鴿子呢,他才不會忘。 阮輕暮手忙腳亂地,把拐杖遞給他,這才騰出手來,從身后把小啞巴拽出來,比劃著:“看,大哥哥!” 小啞巴抬起頭,只看了一眼秦淵,就猛地一扭頭一皺眉,把臉埋在阮輕暮的雙腿縫里,不看他了。 阮輕暮“嘖”了一聲,盯著他警惕的神色,小聲自言自語:“果然不喜歡他,是吧?!?/br> 他嘆口氣,指了指小家伙:“聾的,聽不見,所以也不會說話,沒法叫人。” 秦淵看著小啞巴:“從小就這樣?” 阮輕暮并肩和他往小區(qū)里走,一只手牽著小樁:“是啊,生下來就是,農(nóng)村人也不注意這些,等發(fā)現(xiàn)都挺晚了?!?/br> 秦淵細(xì)細(xì)看了小樁一眼,看到孩子胳膊上隱約的舊傷,想起上次阮輕暮和他說的事,眉峰輕豎,帶了怒意:“這么虐待兒童,就沒人管嗎?” “有人管啊。這不是我媽找人從老家搶回來了么,現(xiàn)在住我屋里呢?!?/br> 秦淵默默看了小啞巴一眼。 小啞巴磕磕絆絆地跟著兩個人,正好也抬起頭看了看秦淵。 兩個人大眼瞪小眼,小啞巴鼻子皺了皺,又主動扭開了頭。 阮輕暮淡淡看著,瞅了瞅身邊秦淵的臉色:“喂,問你啊,覺得他眼熟不?” 秦淵一怔:“……我應(yīng)該認(rèn)識他?” 阮輕暮笑笑,沒再話。 剛開學(xué)時,他第一次在走廊上遇見這個人,這個人好像也依稀問了這么一句:“我該認(rèn)識你?” 果然什么都不記得了。 連他都不記得,又怎么會記得過去他身邊的小隨從。 可他以為會有點不一樣的。畢竟上輩子他死后,小隨從看到秦淵披星戴月、仗劍而來,就忽然嘶啞著嗓子,重新學(xué)會了開口說話。 明明已經(jīng)失聲了那么久,明明對一直追殺他的秦淵恨之入骨,可是這孩子竟然也分得清,誰才是真正能為他的恩人報仇的人。 老實說,他死后魂魄飄蕩著,看到這孩子字字血淚、磕磕巴巴地說那些所謂的真相,心里是惱怒的。 他不屑解釋的那些事,他傲氣滿滿想要維護(hù)的自尊,都忽然被人全都倒了出來,看到秦淵那木然又悲傷的表情時,他并不覺得有什么開心。 他寧可這位名門少俠和別人一樣,認(rèn)定了他心狠手辣、死有余辜,最多嗟嘆惋惜幾句,又或者在月明星稀的晚上,偶然想想他,然后就去過他前途似錦的好日子。 也絕不想他為了自己,去和那些人當(dāng)面對質(zhì)、生死相搏,最后一條命換了六條命。 自己死都死了,再搭上別人一條大好性命,又是何必呢。 …… 秦淵站在電梯出口,打開密碼鎖,看了看一直有點發(fā)愣的阮輕暮:“到了?!?/br> 阮輕暮“哦”了一聲,終于回過神。 小啞巴跟在他后面,怯生生地停在玄關(guān),不敢進(jìn)來了。 他長在鄉(xiāng)下,這種地方一輩子也沒見過,光滑的地板亮可鑒人,碩大的沙發(fā)柔軟又氣派,餐廳里的餐桌上擺著雪白的馬蹄蓮,比他見過的任何飯桌都大。 阮輕暮先進(jìn)了房,把書包和飯盒手忙腳亂地放下:“對了,要換鞋嗎?” 秦淵看看小啞巴瑟縮的模樣,伸出手臂,把他抱進(jìn)了門:“不用,沒小孩子的拖鞋,別拘束了他。” 小啞巴在他懷里不安地扭動著,阮輕暮看著都替秦淵腳疼,慌忙板著臉嚇唬他:“不準(zhǔn)動!” 秦淵把小家伙放在沙發(fā)上,安置好:“叫什么???總不能就叫小啞巴。” “姓莊,名字叫小樁,他jiejie說,農(nóng)村都取賤名,希望孩子像小樹樁子一樣壯實?!比钶p暮嘆了口氣,可沒想到不僅不壯實,還殘疾呢。 秦淵從茶幾上拎起一串晶瑩剔透的玻璃脆葡萄,放在小樁面前,做了個請吃的動作。 小樁呆呆地盯著,卻不伸手去接。 阮輕暮走過去,親自把葡萄揪下來幾個,遞到了小家伙嘴邊。 小啞巴這才張嘴吞了,一進(jìn)嘴巴,眼睛就怯生生地一亮。 畢竟是昂貴的新疆火焰山品種,空運過來的,保著鮮,從冰箱里拿出來了一會兒,微微有點涼,又不至于冰嘴,吃著正是最好的口感。 “不吃人家給的東西,不是他家教好?!比钶p暮淡淡地說,“是因為以前在親戚家,要是敢和那家的孩子搶東西吃,就會被打。打得多了狠了,自然就不再敢主動去拿了。” 秦淵默默看著小家伙,蹲下身子,輕輕摸了一下他的頭:“以后就好了?!?/br> 阮輕暮點點頭:“那倒是?!?/br> 在jiejie身邊的話,總不至于被打,也不至于缺衣少穿。再怎么說,他媽也會照看著點兒。 秦淵默默瞥了他一眼。 阮輕暮平時大多數(shù)時候都懶洋洋的,極少的時候,才會偶然戾氣橫生,偶然肆意大膽。 這樣看過去,只見他鼻梁秀挺,睫毛密長,看著小啞巴的眼神平靜,有種平日少見的平和憂傷。 秦淵不由低聲道:“你對他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