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節(jié)
那時候他高傲又冷漠,竟也喜歡她了? 菩珠壓下心中陡然冒出來的雀躍之感,眸光流轉(zhuǎn):“為何?” 李玄度卻沉默了下去。 菩珠等不到他的回答,忽然自己又心虛了,懊悔一時恃寵追根究底,惹彼此尷尬。 正想著如何找個話圓場過去,忽聽他道:“姝姝,我被你吸引,是因你與我完全不同。在我十六歲前,這世上沒有我得不到的東西,但那一切,皆因我的身份地位而來,并非是我自己所得。在我被囚之后,一夕之間,我果然便遭受不住打擊,就此沉寂,心灰意冷,放棄一切。我修道避世,以為無懼生死,看開一切。其實那些都是自欺欺人。我若當真灑脫,當年又何至于心病不解,痛苦不堪?” “我生于皇家,焉不知權(quán)力意味?便是父子兄弟,在這太阿劍前,亦是反目為仇。我也不過凡人罷了,有未竟的心愿,有滿腹的不甘,但我始終沒有勇氣去直面。你曾說我沒用,我當時極是不滿,耿耿于懷。其實你說得沒錯,我確實如此。極有可能,我這一生便都將如此渡過了。直到我遇到了你,你和我所知的任何人都不一樣。你在我面前,毫不掩飾你的渴望和所求,愈挫愈勇,不達目的便不罷休。你渾身上下,充滿了……” 他頓了一下,仿佛在思索著該如何形容。 “元氣!便是道家經(jīng)籍所言之元氣!萬事萬物之根,生生不息。你于我而言,便如我那早失了的元氣。你又如此之美,我怎能不為你動心?但那時我卻還是高高在上。分明已是被你吸引,偏自視甚高,不肯自認,總想你能變成我習慣的女子該有的模樣,你也知,所謂淑女靜容。我卻不知,那樣的女子固然美好,但世上已有千千萬萬,若你真如她們一樣,或許我也根本不會多看你一眼?!?/br> 他自嘲地笑了笑:“姝姝你說,我是不是又驕傲,又愚蠢?” 菩珠沒有想到,隨口追問之下,他竟會對自己說出如此的一番話。 原來在他看來,她是這么的好。連她過去那些如今自己想起來都覺臉紅的行徑,他竟也會以如此的方式加以贊美。 這是她聽過的最動人的情話。 她的心中感動無比,使勁地搖頭。 他再次笑了。 “姝姝,”他凝視著她,用溫柔的語調(diào),喚她的名。 “這趟回來的路上,我不止一次地想,我李玄度能走到今日這一步,我要謝你。倘若不是從前我遇到了你,我的后半生將會如何,我自己也不知道?!?/br> “玉郎……” 菩珠眼角泛紅,再也忍不住了,哽咽地喚了他一聲,投入了他的懷中。 前世那種種的錯過和遺憾,就都那樣過去吧。 這一輩子,他終于屬于她了,從里到外,完完全全。 她心滿意足了。 是真的。 她閉目,將自己的臉緊緊地貼在他的懷中,一邊流淚,一邊想著的時候,忽覺腿間一熱,頓時膝窩發(fā)軟,站立不穩(wěn)。 見他似是有所覺察,望過來,指了指自己的肚子。 李玄度一愣,臉色頓時微變,將她打橫,一把抱了起來,轉(zhuǎn)身便朝屋中奔去,高聲喚人。 他的聲音驚動了方才避出去的阿姆等人,忙都奔來,問了幾句,斷定王妃是要生了,上上下下,頓時全都忙碌了起來。 李玄度被請出產(chǎn)房。 他等在外頭,隔著門,聽著里面發(fā)出的各種響動,還有她那極力壓抑著的細細呻吟之聲,心驚rou跳。 駱保見他臉色發(fā)白,滿頭是汗,終于忍不住,安慰道:“殿下,奴婢給您打個扇?” 李玄度一動不動。 時辰為何過得如此之慢。 從沒有一刻,會像此刻這般,令他覺得如此漫長。 多一分的等待,便是多一分的煎熬。 他聽見里面又傳出一道似她發(fā)力的痛呼之聲,恨不得這痛能轉(zhuǎn)移到自己的身上,讓他代替她去承受。 她那么嬌弱,怎么能忍這般的痛? “姝姝!” 他再也忍不住了,叫了她一聲,轉(zhuǎn)身便要推門進去,卻被駱保從后死死拽?。骸暗钕?!阿姆她不讓你進去——” 忽然這時,門里發(fā)出一道嬰孩啼哭的響亮之聲。 “恭喜殿下,母子平安!” 很快,屋里跟著傳來歡喜的報喜之聲。 李玄度的手在門上扶了一扶。 他停住,擦了擦汗,如釋重負,長長地吐出了一口氣。 當他終于被阿姆允許進去的時候,他的姝姝已換了干凈的衣裳,躺在床上。人看起來還是有點虛弱,但臉上卻帶著笑。 “姝姝,你還好吧?”他抓住了她的手,緊緊地攥著不放。 菩珠點頭。 “辛苦你了!” 他想起她生產(chǎn)時的痛,心還是發(fā)疼。 菩珠搖頭,指著躺在她身邊的兒子輕聲說:“你瞧,咱們的孩兒多好看,額頭,鼻梁,像不像你?” 那孩子有著一頭濃密的黑發(fā),此刻正乖乖地依她而眠,但緊緊閉著眼睛,皮膚還皺巴巴的。 他心里覺著不大好看,不如自己。但她都這么說了,望著兒子的目光又充滿了溫柔的感情,他怎敢說個不字。 于是附和點頭:“是,是,好看得很?!?/br> 第133章 小世子出生之前, 乳母已是早早尋好了,是郡城里的兩名適齡婦人,身潔體健, 生完孩子剛?cè)齼蓚€月, 正當乳汁豐沛之時, 之前便接了來,讓帶著乳兒, 一道居于府中等待。 如今兒子出生了, 菩珠卻沒有立刻用, 實是看他閉目依在懷中使勁拱她的模樣太過可愛了,母愛涌溢, 私心也不愿他出生便就和別人親近, 故決定先由自己親自哺乳。偏進展不順, 雖有乳母等人在旁各種指點,但并卻磕磕絆絆, 哺乳多次, 都不能喂飽乳兒。王姆說,應(yīng)是王妃初為人母,乳道不通, 讓小世子多吸吮幾次便好。菩珠努力照做,但那孩子許是餓得慌,一邊努力地吸,一邊哭個不停, 小腦門上全都是汗。菩珠看得眼睛都紅了,氣餒之下, 待要放棄,由乳母來, 被站在一旁默默觀望著的李玄度給阻止了。 他將屋里人全都清了出去,關(guān)門,漱口,幫了兒子一個小忙,果然,麻煩很快便解決了。 兒子大口大口咕咚咕咚地吞咽著乳汁,很快吃飽,甜甜睡去,他卻不松口了。 被他吸吮和被兒子吸吮,完全是兩種感覺,菩珠只覺渾身酥軟,臉都紅了,不準他再繼續(xù)下去。 他湊到她耳畔,和她耳語:“方才她們說母乳不可留,若滯脹久了,便會沒掉,我全都聽到了。你兒子還小,他吃不完,我是在幫他。” 菩珠面龐愈發(fā)羞紅,輕輕打了他一下。 他低低地笑,強行又“幫”了片刻,方意猶未盡地放開,躺在她的身邊,和她相對而臥,兒子就在兩人中間。 她看兒子,他看她。 “你瞧,他才剛出生,鼻梁就那么高了,等長大后,不知會有多好看?。 ?/br> 半晌了,她的眼睛就一直黏在她兒子的身上,自己臥她對面,相隔不過咫尺,她就是沒看過來一眼。 連此刻和他說話,眼睛都不抬,依然落她兒子的臉上。 李玄度心里有點酸。瞄了一眼。 這小兒…… 皮膚舒展了,變得白白嫩嫩,天庭飽滿,睫毛卷翹,小嘴巴紅嘟嘟的。 好像是比剛出生時要好看一點,但也就那么一點點而已。 他忍不住說:“沒你好看!” 菩珠終于覺察他語氣有點不對,抬眸看了他一眼,若有所悟,朝他招了招手,等他靠過來,親了親他的臉,柔聲道:“你也好看?!?/br> 李玄度心里終于舒坦了,趁機想要吻她,菩珠卻想到了一件重要的事,推開他,問兒子如何起名,他可有考慮了。 李玄度仰面躺了回去,沉吟片刻,說:“桓桓虎貔,策功茂實。既是兒子,起名桓,小字策茂,如何?” 他說完,菩珠便明白了。 “桓”,寄威武剛勇之意,給兒子起名,她沒有意見。 但這小名…… 不是不好,也不是她不懂李玄度的意思,只是心疼兒子。 從前她一心盼望生子,兒子有所作為,好成為她實現(xiàn)夢想的有力倚靠。 如今終于真的有了嬌兒,看他吃飽了躺在身邊,酣眠中還不忘吸吮著小手的模樣,心中愛意滿滿溢出,只想他能平安健康,而不是剛出生,就要背負上當父親的施加給他的壓力,將來定要建功立業(yè)。 她忍不住抱怨:“你自己小時候可是浪蕩得很!怎就這么狠心,我兒子才出來,你就要他策功茂實?” 李玄度啞然失笑:“好,好,是我錯了。那你說,給他起個什么小名好?” 菩珠說:“叫鸞兒如何?” 李玄度念了聲,想了一下,道:“女床之山有鳥,其狀如翟而五采文,名曰鸞鳥,見則天下安寧?!?/br> 他點頭:“好,就聽你的,叫鸞兒吧。望天下安寧,我的兒子,他真正能享受太平,日后再無戰(zhàn)事?!?/br> 菩珠嗯了一聲:“我便是這個意思?!?/br> 李玄度望著她,心中只覺愛極,又親了親她,低聲道:“我去和你阿姆說一聲,晚上我就睡這里,陪你和鸞兒。” 阿姆給他另外收拾出了一間屋,想自己陪菩珠睡,方便夜間照顧,沒想到他不搬,只好在這屋里給他另外鋪設(shè)了一張床榻。 這一夜,阿姆原本很不放心,怕他應(yīng)付不來。結(jié)果鸞兒極是乖巧,醒了吃,吃飽又睡,不鬧大人,一夜順利。李玄度自此夜夜得以能和嬌妻愛子同眠,盼著滿月的日子早日到來。 東狄這場蓄謀已久的戰(zhàn)爭計劃遭受大挫,西域那邊有葉霄坐鎮(zhèn),無需他立刻回去。他沒出郡城,陪陪月子里的嬌妻,逗弄一下漸漸學會和大人咿咿呀呀的兒子,或和還留在這里尚未回去的懷衛(wèi)騎馬射箭。這一個月來,算是他這一年來過得最為閑適的一段日子了。 而與這邊形成鮮明對比的,是京都局勢??疵咳詹粩鄠鱽淼母鞣N消息,局面日益嚴峻,甚至到了岌岌可危的地步。 李承煜為保京都竭盡全力,用了各種手段,奈何時運不濟,似連上天也利沈旸。 先前,在他調(diào)回北疆的部分軍隊后,朝廷人馬一度占了極大優(yōu)勢,他信心也隨之大增,派陳祖德與韓榮昌兵分兩路,共同攻擊叛軍主力,務(wù)必圍殲。然而誰也沒有想到,一場夏日暴雨引發(fā)了道路阻塞,陳祖德的人馬被攔在路上,誤了和韓榮昌合圍作戰(zhàn)的計劃。 不但如此,數(shù)日之后,當陳祖德終于繞道趕去目的地,沈旸又料到了他的行軍路徑,設(shè)下埋伏襲擊,陳祖德敗,被俘之后,為求活命,竟帶著手下七八萬的兵馬直接投降了過去。 不僅如此,他還以自己的口吻再向天下各郡發(fā)了一道檄文,痛斥李承煜弒父殺君的罪行,稱他為天大最大之公敵,說自己如今擁楚王孫繼承大統(tǒng),乃自拔以歸,并勸朝廷官員效仿自己,早日棄暗投明。 消息傳到京都后,李承煜在端王的提醒下,終于想到了被朝廷棄用多年的姜毅。待派人想要將他急傳入京重新起用,卻得知他已去了河西,拿下靖關(guān)。 叛軍節(jié)節(jié)逼近,已是攻打到了雍州一帶,只要奪下雍州,便就逼入京畿。 而此時,作為皇帝,他聲名狼藉,幾四面楚歌,更是無路可退。 不但如此,朝廷的政令也無法下達地方了。除了已投降叛軍的位于東都打往京都路上的鄭州、洛州等地,其余各州郡,雖未明目張膽投靠,但無不觀望,對朝廷要求派兵運糧的指令皆是置之不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