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節(jié)
方才沈默過來同許文茵說的話,她在一邊站著,一個字不漏全聽了去。 這沈家,說著好聽是書香門第,說得難聽就是祖上窮三代,讀一輩子書也沒讀出個名堂。魏氏姐妹的夫家,想也不會好到哪兒去。 那個沈默也許是出息,可和鎮(zhèn)北侯謝家比,和謝傾這個嫡長子比,那可就差了十萬八千里。 老太太教養(yǎng)出來的孫女,堂堂舊姓,怎能嫁進這種窮酸人家去! 澤蘭澤蘭鼻子都要氣歪了去,心道魏氏果真是個黑心肝的,以為老太太不在就能拿捏她們娘子,給娘子找這種破親事? 還是嫁進鎮(zhèn)北侯府好,新貴就新貴吧,就全靠同行襯托。 澤蘭這番不知天高地厚的腹誹謝傾自然不知,隨意擺擺手,長腿一跨就上了游廊沖正殿而去。 許文茵在殿內(nèi)拿金針挑著爐內(nèi)香料。 嚴(yán)太后方才遣了羅平過來,原來是吩咐她今夜去殿里用膳泡湯。 許文茵如今想起了幼時太后謀害先帝的那起事,越發(fā)覺得秦追那身怪病也是因她而起。太后來召倒正好,自己也想套套她的話。 正想著,敞開的殿門外忽然傳來一陣由遠而近的聲響,琉璃墜子相擊,清脆叮鈴。 許文茵眼底沉了沉,手上動作沒停。 很快,謝傾走到了殿門前,卻在門口站著沒進來。 許文茵撥動香料,看不見他在做什么,約莫停頓了兩息,那頭才響起聲音:“二娘子,巧了,在這兒碰見你?!?/br> 許文茵淡道:“我倒是頭一回知道還有闖進別人家里與人論巧的?!?/br> 尋常人就該叫這話噎住了,可謝傾向來沒臉沒皮,聽見許文茵答話似乎雙眼還微亮了亮,點頭道:“哎,也是,我這樣的人不常見。”也不知道是在夸自己還是損自己。 他往前挪了兩步挪進殿里,“不過呢,我這不叫闖,是你那婢女放我進來的。” 澤蘭?許文茵蹙蹙眉沒答話。 她如今一點也不想與謝傾糾纏。 她相當(dāng)有自知之明,自己充其量就是仗著能做些預(yù)知夢來扭轉(zhuǎn)眼下困境,不代表斗得過謝傾這個心機鬼。 渾身是謎,滿嘴假話,猜不透,看不透。再和他玩下去,她怕是又得被軟禁第二回 。 沒有人會喜歡假心假意的人,許文茵尤其如此。 “小侯爺,方才也說過了,我不想和你說話。請回吧?!彼瓜卵燮?,用一種幾乎不帶感情的語調(diào)如是道。 謝傾哪能聽不出她話中不由分說的趕客意思。 可他沒動,“為什么?” 為什么?許文茵想笑,他還問她為什么。她也很想問為什么,可她一問,他每回不是扯謊就是沉默。 “不為什么?!?/br> “那你不愿和我說話也行,”謝傾道,“我說話,二娘子聽著就是?!?/br> 又是歪理連篇,許文茵莫名有些惱,“我不想聽你說話。” 謝傾幾乎沒停頓:“那二娘子要如何才愿意聽我說話?” 許文茵一頓,側(cè)過眸看他,“……那你告訴我一件事吧?!?/br> “什么事?我知無不言啊。” “你瞞著秦追的事,到底是什么?” 謝傾的眸光倏然一頓。 夢里的秦追哭著跟她說:“謝傾騙了我”。 被唯一的親友欺騙,情緒過激導(dǎo)致他發(fā)病昏厥。 那時謝傾的大軍已緊逼城門,許文茵沒法帶著昏迷的秦追從暗道逃出宮。所以她干脆放棄了,放棄了逃出去這件事。 到最后,謝傾突破城門,她躲在角落里聽見他在吩咐手下找自己。 那時的謝傾騎在馬背上,身負銀甲,渾身的戾氣。許文茵反應(yīng)過來就背脊發(fā)涼。 難怪秦追會說,希望她活下去。謝傾的目標(biāo)竟還有她的份? 許文茵不知道為什么,到了如今她對謝傾的印象也不過是那匆匆兩眼而已。 后來,夢里的自己似乎直到被抓住被軟禁,都不曾知道謝傾所隱藏的那個秘密。 許文茵很想知道,所以她眼下就問了。望著謝傾的眼睛,直截了當(dāng)。 在聽見“你瞞著秦追的事是什么”時,謝傾的眼底驟然冷了下,含著下意識冒起的戒備和一點點疑惑。疑惑她為什么會知道這件事。 “……是誰告訴你的?”他問。 許文茵:“我在問你話?!?/br> “……”他沒答。 許文茵不由抿了唇,“小侯爺可還記得,那夜在涼亭里,你說,只要我問,你什么都告訴我。你還說,你愿意相信我的?!?/br> 就是那天,謝傾找上門來逼問她接近謝十三有何圖謀。那時他盯著謝九的名號,她一點也沒發(fā)現(xiàn)不對。 謝傾默了默,半垂著眼皮看她,一改方才她說一句回她三句的態(tài)度,像個啞巴,唇角都沒動過一下。 似乎根本就沒有告訴她的打算。 許文茵自認是個十分不易動怒的人。無論是以前被老太太問責(zé),還是剛回長安時被許珩挑釁,她都從沒發(fā)怒過。 準(zhǔn)確一些來說,是她心中不曾有半絲波瀾。冷漠、平靜、無所謂。 但一到和謝傾相處,他的每一句話,乃至是他拿捏得恰好的沉默,都能成功激起她的惱意。 這也許不是因為感到被冒犯、被唐突,而是源于她心底的一點點委屈。 在道觀、在夜里的涼亭還有那場雷雨,他近在咫尺的體溫明明很溫暖,說的話仿佛是只會對情人說的低喃,可一回過神,那些溫暖的東西其實都是冰冷的。 換成是誰都會覺得莫名委屈。 既然把那堵高墻豎起來,不許她再去觸碰,那她走開就好了??伤甲吡?,你為什么還要靠過來? 靠過來,讓她再重復(fù)一次之前的事? 這樣耍她是不是很有趣? 許文茵的動作停住,轉(zhuǎn)過頭去,鼻腔竟有些發(fā)酸。她費了好大勁才把那股哽咽感壓下去,好在背對著謝傾,他不會看到她的表情。 “……你說你相信我??赡闶裁炊疾辉父嬖V我,哪怕,只是一句無關(guān)緊要的真話。” “你根本就沒相信過我,謝傾。” “但不要緊,我從來不曾要求你相信我。”只要,你別再來招惹我。 身后的謝傾仍一言不發(fā)地站在那里,能感覺到他的目光停留在她身上。 他一向如此,自顧自地開始說話,又突然陷入沉默。 “那天夜里,你說,你體驗過沒有人知曉真正的自己的孤獨?!彼穆曇舻土讼氯?,“你以為我和你是同類,同樣的孤獨。可惜了,我好像和你并不相同?!?/br> 謝傾原本想問“哪里不相同?”,可話到了嘴邊,又被他咽下去。 許文茵側(cè)眸,目光飄向了門外,像是在回答他沒有說出口的問題:“相信他人,對我來說,輕而易舉。所以我們不一樣?!?/br> “比如,”她道,“比如我相信你,所以我現(xiàn)在可以告訴你,我為什么會知道你有事瞞著秦追?!?/br> 謝傾輕輕皺起眉。 許文茵扭頭看向他,“我能看見一些將要發(fā)生的事。不過也許不是將要發(fā)生,而是上輩子的事也說不定。誰知道呢?!?/br> “我相信你,所以我說了。但你可以不信,反正,你本來就沒相信過我。自然也可以覺得我是和什么人串通好了的,隨你怎么想?!?/br> 室內(nèi)寂靜無比。許文茵內(nèi)心那股惱怒卻因說完這番話散去了大半。這回她絕不要再重蹈覆轍,再像那樣被謝傾捆起來被如玩物般對待。 “你回去吧。”她的聲音很平靜,平靜得有些發(fā)冷,“做好你該做的事,守住你該守住的秘密,不好嗎?” 謝傾最后是一言不發(fā)離開正殿的。 他行得很快,走出宮室好遠好遠也沒停下。 眼簾半掩,仿佛漫無目的。 最終是一陣寒風(fēng)刮過,掀起他腰間玉墜發(fā)出一陣叮鈴的響聲,他才停住了腳步。 腳邊安靜躺著一塊石子,他抬腳,狠狠將其踹了出去。石子閃電般在空中劃出一道弧線,砰的撞擊在對面石墻上,滾落在地。 謝傾眼底的寒意沒有因此消散。 “小侯爺騙沒騙過她,香娘不知,但你一定什么都不曾告訴過她罷?” “如果不先坦誠,怎么能想要他人敞開心扉呢,是吧?” “比如我相信你,所以我現(xiàn)在可以告訴你,我為什么會知道你有事瞞著秦追?!?/br> “你可以不信,反正,你本來就沒相信過我?!?/br> 她知道他有事隱瞞,是因為她能看見將要發(fā)生之事。 是真的能看見,還是……有人告訴她的? 謝傾的目光落在了遠處高高而立的明黃色檐角上。 秦追? 秦追不可能會知道這件事。 “謝傾,你說過你愿意相信我的?!迸拥穆曇粲衷谒X中響起,帶著一點不同與往常的執(zhí)拗。 他是說過,相信她的存在,相信她沒有壞心。她對自己來說,是無害的。 但這并不等于,他愿意把自己的一切,自己的底牌,自己的過去,交給她看。 能讓謝傾做到這一步的人,不存在于這個世界。 相信她啊…… 要相信她嗎? 謝傾不帶感情地在腦中想著這個問題,眼中仿佛下起了大雪,冰冷如霜。 作者有話要說: 雖然我有兩個情敵,但我還是這么酷這么沒有心 by謝小公雞(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