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節(jié)
謝傾從賭坊拐了個彎出來,揉著胳膊一臉不耐,偏偏后面跟著的人還很沒眼力見地往上澆油:“我就說他會猜小吧,這下好了,咱們不賺還倒賠錢。” 謝傾眉梢一揚:“要不是你個癟三玩意兒老在小爺耳邊吵,小爺剛才會判斷失誤?” 二人一前一后步出長巷,林二寶嘆口氣,摸摸干癟的肚子:“得了得了,咱們趕緊回去吧,賭了一夜早膳還沒吃呢?!?/br> 謝傾倒只想讓這個成事不足敗事有余的廢物趕緊滾,正要開口,眼角余光忽然瞥見什么。 他停了聲音,側(cè)眸看去。 那是一個身著錦衣華服的小郎君,瞧上去十歲出頭,正一臉焦色的同街邊幾個壯漢說話,衣衫被雨淋濕了一大截。 謝傾瞇瞇眼,總覺得眼熟。 林二寶見謝傾突然停住,狐疑地湊上前:“瞅什么呢?” 謝傾沒理他,林二寶就又自顧自看了半晌,一拍拳頭:“哦,我想起來了,那不是許家的小郎君么,怎么一個人在街上啊?” 謝傾原本還臭著的臉因為這話微動了下,他問:“那是許家的?” 林二寶點點頭:“對啊,咱們?nèi)ツ瓴皇窃谀慵依镆娺^么?!?/br> 謝傾從不愛記人的臉,對沒興趣的事更是半分記憶力也無。 “行了行了,別看了,餓死個人了,咱們趕緊——” “不了,”旁邊謝傾忽然伸手將他一推,頭也不回地丟下一句:“要回去自己回去,小爺有正事要做了?!?/br> “啊?哎,十三你干什么去???” 許珩原本和幾個壯漢都談妥了,結(jié)果人家一聽他身上沒銀子,竟當(dāng)場翻臉不干。 他急得直咬牙,正要開口,后面卻傳來聲音:“喂?!?/br> 許珩扭頭一愣。 “……你誰?。俊?/br> 若不是眼前這人身佩玉珠琉璃,張牙舞爪又貴氣凜凜,他八成會覺得是打哪兒來的地痞流氓。 “別管我是誰,你有什么事,找他們,不如找我。這條巷子,我熟得跟自己家似的?!敝x傾拍板。 許珩有些不信,眸一轉(zhuǎn),卻見方才還沖自己叫囂的幾個壯漢此時竟一聲不吭,縮著腦袋乖得跟只雞似的。 謝傾眼一瞥過去,他們就跟著抖幾下。 許珩這才有些相信此人許是這條街上的地頭蛇,便改了主意:“我在找能幫我補這個小馬駒的鋪子,你知不知道?” 他將系在脖子上的布囊取下來給他看,“若能找到,日后你可來許家領(lǐng)賞?!?/br> 領(lǐng)不領(lǐng)賞倒不打緊,謝傾紅唇一翹,“這還不簡單么,跟我來?!?/br> 這一身痞氣的人到底靠不靠譜,許珩心底是半信半疑的。 偏偏謝傾還在一個勁跟他閑扯:“你剛就是在叫那幫人幫你找鋪子?” 許珩咂舌,“關(guān)你什么事?” 若換做平時有人敢這么跟自己說話,照謝傾的臭脾氣早上拳頭了,可這回竟是連眉頭都沒皺一下,“哦,看來不是,那你找他們干什么啊?” 許珩暗罵這人怎么像聽不懂人話,只得答:“我出來時的馬車陷進(jìn)水坑里了,本來是想叫人去推的?!?/br> “嚯,原來如此。” “不過我阿姊那人嗑瓜子就能磕上一個時辰,不管她也行。” 謝傾腳步倏地頓住了。 許珩愣了愣,側(cè)眸看他:“走???” 謝傾停在原地,頗有誠意地看他一眼:“其實我力氣也挺大,可以幫你推車?!?/br> 許珩頭也不回:“找到鋪子再說。”誰知道這人是不是圖謀不軌。 出乎意料的是,謝傾真幫他找著了一家鋪子,藏在長巷深處,陽光照不進(jìn)去,里頭只亮了盞昏暗的油燈。 若非店主是個生得頗為面善的老爺爺,許珩估計掉頭就走了。 店老板接過布囊,看了片刻,丟下一句:“你們在外頭等等?!睆阶跃瓦M(jìn)了內(nèi)室。 許珩百般無聊,在店里晃來晃去看木架上擺的小玩意。 都是些掛件,和他那只小馬駒很像,有陶制有木制,瞧上去都是手工,很精巧。 許珩對這類掛件沒抵抗力,看起來就沒個完。 謝傾步到他身側(cè),隨意從那排掛件里挑了個,“若你的那個補不好,這個送你?!?/br> 許珩不信:“你送我?”這可不便宜。 “不要?不要算了?!?/br> “誰、誰說我不要了!” 許珩伸手一把奪過他掌中那只掛件。 低頭一看,發(fā)現(xiàn)竟是只搖著尾巴的小狗,舌尖上一抹紅,很是可愛。 冰冷的神情才稍有緩和。 許是他那只馬駒并非尋常物什,修補起來要些時日,店主出來叫他留了住址,說是若能補好便送去許府。 許珩一聽并非毫無希望,懸在心口那塊石頭這才落了地。 二人步出店鋪,謝傾還在盤算怎么開口去幫他推馬車,便聽旁邊許珩重重冷哼:“要不是那個鄉(xiāng)巴佬,我今日也就不用跑這一趟了?!?/br> 謝傾瞥他:“什么鄉(xiāng)巴佬?” 許珩心想這人好歹幫了自己一回,告訴他也無妨,便道:“前幾日從襄州來了個鄉(xiāng)巴佬,硬要說是我二姐。笑話,我會認(rèn)那種土包子叫二姐?看她八成就是個來我家打秋風(fēng)的,都十年了,誰知道她到底是不是我娘親生——” “等等。” 謝傾瞇起眼,將面前這個矮自己不知道幾個頭的小王八蛋看了好幾眼,終于回過味了。 許珩不知謝傾的臉色已經(jīng)緩緩變了,還在咬牙切齒:“我娘竟還沒打算罰她,等我回去了,定要叫阿娘罰她跪幾天祠堂!” 最好叫她親自來向自己賠禮道歉! 他還想接著罵,從旁驀地伸過來一只手,拽住他的衣襟,將他整個人猛地往上一提,力氣大得嚇人。 事發(fā)突然,許珩駭了一大跳,偏偏身體懸空,腳不沾地,脖子被勒得無比難受,只能費勁仰起頭。 這一看,他這才終于看清,扯住自己衣襟的竟是方才還對他好聲好氣的那個地痞流氓! 偏偏那地痞還在笑:“跪祠堂有什么意思???不如你先來給小爺我跪半個時辰好了?!?/br> 此話一出,比起生氣,許珩先是滯住了。 什么意思? 他許家珩郎在京城里可被人上趕著恭維的人,不過一個街邊地痞,敢蹬鼻子上臉地對他動粗? 許珩一皺眉,火氣就上來了,“你什么意思你?你這是想打我?你知道我是誰么!你有種就試試!” 可惜謝小公雞從來就不怕別人問他“你知道我是誰么”,他還要問回去:“知道你是誰?你他娘知道我是誰么??。烤湍阋才浜托斘姨峒沂??我呸!” 許珩睜圓了眼,氣瘋了:“你個地痞流氓居然還敢罵我?你算個什么東西!你——” “就罵你了咋地,小爺不僅罵你,還敢揍你呢!告訴你,你今兒要敢回去讓她跪什么祠堂,小爺我明兒就上許家當(dāng)著你全家列祖列宗的的面把你打個屁滾尿流,下半輩子斷子絕孫!” 許珩徹底聽傻了,指著謝傾的手滯在半空,抖了抖,半天都沒能從他的唾沫星子中收回來。 作者有話要說: 謝小公雞:不好意思,罵人從來沒輸過 第6章 外面下起大雨,澤蘭急忙招呼小丫鬟們把要洗的衣裳先收了,自己折返回屋。 她打簾子進(jìn)內(nèi),剛想喚許文茵,抬眼時卻停了唇瓣。 內(nèi)室中央,她一身白玉蘭對襟襦裙端坐案幾前,皙白玉軟的手指正執(zhí)了棋,漠然注視棋盤。 背脊挺直,眉眼端麗,靜得好像一幅畫。 窗外的雨聲唰唰作響,澤蘭看得出了神,四周的雜音在這剎那間,忽然消弭得一干二凈。 許是察覺到動靜,女子側(cè)眸看過來。 明明是在看自己,澤蘭卻覺得她的眼中什么也沒有。 冷漠,疏離且高傲。 和老太太像極了。 她被自己突然冒出的想法嚇了一跳,忙道:“二娘子,外頭下雨了,婢子怕東西受潮,就先把這個匣子搬出來,等雨停了,拿去曬曬。” 許文茵放了棋子,上前揭開她捧著的梨花木匣,視線輕掃一圈,卻在某個物什身上停住。 澤蘭眼尖地看見:“這是什么?怎的瞧著和小郎君的那只馬駒掛飾一模一樣?” 許文茵伸手拿出來,許是被封存在角落已久,落了不少灰塵。 光線亮一些,澤蘭這下便更肯定,這就是許珩很寶貝的小馬駒。 “以前長安城里有家老鋪子,專做這種小玩意,速度慢些,做工卻是一絕,還得過先帝的夸贊?!?/br> 許文茵打量手中掛件: “我記得……當(dāng)時母親是特意問鋪子掌事買了兩只?!?/br> 一只給了她,另外一只原來是落到許珩手里了。 澤蘭略感驚訝,又不知想到什么,嘀咕道:“娘子好好收著,可別讓小郎君瞧見。他蠻不講理怪罪咱們,咱們用不著討好他。” 這卻是澤蘭想岔了,若非今日她把這匣子搬出來,許文茵都不會記得還有這么一個東西。 她拍拍馬駒上的灰塵,將其隨手?jǐn)R在案上,“你去清東西吧,清完了給我煮壺茶來?!?/br> “噯?!?/br> 澤蘭一走,室內(nèi)就靜了,窗外雨聲淅淅瀝瀝,室內(nèi)只聞棋子落下時的清脆響動。 不知過了多久,雨聲忽然停了,許文茵動動眼皮,抬起頭卻發(fā)現(xiàn)一團(tuán)黑影鬼鬼祟祟地倒映在她的蓮花門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