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
這一夜,他們同榻而眠,明明隔著最近的距離,卻又好似隔著千山萬水。 往后的日子,凌蘿再不同他提什么拒回咸陽之事,態(tài)度比從前和順了許多,雖然有時候周遭都快冒出火星子,可每每嬴政見她這無辜模樣,再大的火也無處可撒。 十幾日后,馬車順利抵達(dá)咸陽城,才入了宮門,嬴政便命人送她回了蘿清宮,自己卻是頭也沒回的跑去了凌霄殿。 那前來接應(yīng)的宮人們見原本被秦王處死的綾羅夫人突然回來,雖心中疑惑,可卻一個個也只是憋悶在心中不敢表露出來,只到了蘿清宮前便畢恭畢敬退下。 許久不見,這蘿清宮倒是沒有什么變化,除了院子里那顆大槐樹葉子落了,院子里的花也枯了,一切好像都如常。只是望著這數(shù)月沒有見的蘿清宮,凌蘿卻一時恍惚,許是在外飄零幾月,住過樸素的驛館,睡過簡陋的木屋,如今見著這高墻大院,竟是徒然生出許多陌生感來。 里面的人聽到風(fēng)聲便火速出來,看見他披著一件黑斗篷立在槐樹邊發(fā)呆,一個個皆紅了眼。 “夫人,您可算是回來了。”月嵐紅著眼睛道:“我就說大王不會如此狠心,如今見您回來,我們也算是放下心了?!?/br> 凌蘿被他們像供菩薩一樣的攙扶進(jìn)去,這才終于開口道:“你們不必如此,弄的我都不知如何走路了?!?/br> 幾人笑了笑,又似是想起什么一般,問道:“夫人在外這些日子去了哪里,可有受苦?” 凌蘿一時不知從何答起,轉(zhuǎn)頭看見駐在一旁的沐雪,道:“月青,月嵐,你們先出去片刻,我有些話要同沐雪說?!?/br> “夫人當(dāng)真是偏心,我們都一起侍候夫人的,您這一回來就只要同沐雪說話。” 雖是抱怨著,可轉(zhuǎn)頭又笑嘻嘻道:“那夫人先休息著,我和jiejie這就去為夫人準(zhǔn)備些吃食?!?/br> 凌蘿笑了笑,就當(dāng)是默認(rèn),見那扇門終于合上,這才轉(zhuǎn)頭看向沐雪。 沐雪在一旁傻愣愣半天,猛地?fù)涞剿冗?,那淚珠子愣是止不住的往下落。 凌蘿只當(dāng)她是受了委屈,伸手在她背上輕撫,問道:“我不在的這些日子,大王可有為難你?” 沐雪哭了許久,才抽抽噎噎道:“我……我這不是因為這個才哭……我……是……擔(dān)心……擔(dān)心你?!?/br> 見她說話都說不完整,凌蘿也干脆不問她,只在一旁為她順氣。 沐雪發(fā)泄完了,心中委屈也哭出來了,這才說道:“那日大公子哭著被人帶了過來,我們隱隱就覺察到不對,后來問過才知道發(fā)生了何事。” “后來大王也過來了,就在這屋子里,摔了好些東西,我們哪敢多言……” 她說著,好像是突然想起來那日的事情,語氣里竟是有些后怕,“后來大王單獨(dú)找我問話,我不敢隱瞞,便將你的身份都一一說了,大王要處罰我,也多虧月青月嵐冒死求情?!?/br> 沐雪向來是懼怕嬴政的,她說這話時,凌蘿也隱約能感受到她當(dāng)時的絕望,不自覺的就多了幾分同情來。 “我們以為你真的被大王處死了,可后來大王又要我們每日里打掃,卻也不將我們派去別處,我們想問,卻也不敢在大王面前多嘴。” “你說這宮里本來便無趣,你若走了,我守在這里也沒意思,倒不如干脆同你一起去了也罷!” 凌蘿嘆了一聲,只隨意看了看,便果真見這殿內(nèi)干凈無塵,一時不知心中是何滋味。 “可別胡說,能活著多好?!?/br> 沐雪紅著眼道:“那你當(dāng)時又為何要如此?” 她的視線落在她肚子上,“你都有了大王骨rou了,大王再如何生氣,總也不會拿自己親生骨rou撒氣,你當(dāng)日若是跟大王說了此事,也不會……” 她說到此處,又是哽咽難當(dāng)。 本是一番重逢敘舊的話,也沒顧及著太多,可偏偏說者無心,聽者卻有意,她方才那番話,又讓凌蘿想起來自己在鄴城時的經(jīng)歷,想到自己又為何重新回了這里,心中那處的傷疤又無端裂開,攪得人心痛難忍。 凌蘿嘆息一聲,笑道:“既是要經(jīng)歷一遭的,躲也躲不過?!?/br> 沐雪點(diǎn)頭,笑道:“你如今又回來了,往后便好了?!?/br> 凌蘿只輕輕點(diǎn)了點(diǎn)頭,卻也沒再說下去,正是沉默間,忽然聽得一旁傳來咕咕幾聲,凌蘿一怔,問她:“綠油油你們也一直飼養(yǎng)著呢?” “可不是……”沐雪笑了笑,扶著她起來:“每日都給它喂食,哪一日都不曾漏掉,它都被我們喂胖了。” 兩人走到窗臺處,那一旁掛著一個鳥籠,綠油油聽到有人靠近,正斜著腦袋看著這邊。 這鳥跟著她許久都學(xué)精了,但凡聽到屋子里有人說話便咕咕叫喚,就像知道這樣便有人會給它喂食一般。如今看它,身子胖了一圈,那紅色的爪子也頗有rou感,看來這些日子過得卻是不錯。 凌蘿將鳥籠打開,將它拿了出來,它倒是識時務(wù),被人攥在手里也不掙扎,只用它那惹眼的綠嘴啄著她手背。 “真實只蠢鳥?!?/br> 凌蘿嘆息了一聲,走到窗邊,讓沐雪將窗戶推開了些,便將手伸到窗外,只輕輕一抬手臂,便將綠油油給放了出去。 “它許久都未往外邊跑了,如今要送信,怕是路都不記得了。” 沐雪調(diào)侃了一句,見凌蘿依然望著窗外,又道:“不過它也機(jī)靈,這種事情怕是也為難不了它?!?/br> 凌蘿望著綠油油飛出去的方向,笑道:“它如今自由了,倒也用不著它送信,希望它出去了能過得逍遙自在些?!?/br> “你將它放走了?”沐雪訝異:“它挺有趣的,這般放它走了我們還挺舍不得,月嵐可喜歡逗它了,她若是知道了,還不知道該如何失落?!?/br> “以后會習(xí)慣的?!绷杼}道:“如今它主人也不在,也無需它送信,與其將它關(guān)起來觀賞,倒不如讓它出去轉(zhuǎn)轉(zhuǎn),它本就不該被圈起來。” 她嘆了一聲,正回身時,見著殿門不知何時開了,此刻門邊正站了一人,正一臉陰郁的看著這邊,顯然方才那些話,他該聽到都聽了去。 沐雪見罷,匆匆過去行禮,見人往里面走去,又輕輕的關(guān)了殿門,只是門才合上,便聽里面凌蘿恭敬且又疏離的行禮:“見過大王。” 嬴政瞥了一眼她身旁空蕩蕩的鳥籠,沉聲道:“養(yǎng)得好好的,做什么放了?” 也許是錯覺,他說那句話的時候,語氣里竟有一絲落寞。 凌蘿慌忙甩開這有些詫異的想法,應(yīng)道:“它的主人本就不要它了,這深宮院墻,今日它不飛出去,此生怕是再沒機(jī)會出去了?!?/br> 那人聞言一愣,一雙狹長的眼里情緒洶涌,他定定望著她,道:“你又何曾知道它主人不要它了?” 凌蘿慌忙收回視線,徑直從他身旁走過,才走至案臺邊,便聽他又說道:“寡人方才想起一事,特意過來拿一樣?xùn)|西。” “什么東西?”凌蘿腳步一頓。 只聽身后那人正靠近,“生辰那日,你要送與寡人的東西?!?/br> 原來是這個…… 凌蘿不禁苦笑。那段時間她確實精心為他準(zhǔn)備了生辰禮,若不是那日突發(fā)意外,那東西多半也是送出去了,那時她一心熾熱,如今再聽他說起這生辰禮,卻早也沒了那時的心情。 那隱藏在心里的傷疤本已結(jié)痂,卻在他重新出現(xiàn)的那一刻,重新被揭開,如今他又提起那事,凌蘿也有些想要逃避的意思:“我不記得了?!?/br> “你曾經(jīng)說過的話,卻總也不記得?!?/br> 那人輕飄飄的說了一聲,卻讓凌蘿瞬間眼紅,她深吸了一口氣,笑道:“那大王呢?大王當(dāng)日說的驚喜,難道就是李大人送過去的一壺鴆酒嗎?” 如今兩人該鬧的都鬧過,也不差這一句兩句,凌蘿這一開口,也沒顧及許多,或是太久的壓抑,這一番話說出來,幾近嘶吼。 身后安靜了片刻,忽然,那人走到她面前,一雙眼睛捕捉住她閃躲的視線,他面色沉沉,語氣里透著些慍怒:“當(dāng)日你一人舌戰(zhàn)趙國七公子,當(dāng)真是威風(fēng)至極,你以一人之力將寡人所有的安排全部打亂,那時有的勇氣,卻怎就不敢同寡人說一句實話?” 凌蘿望著他,心頭情緒亂作一團(tuán),半晌才悻悻低頭,“我不是沒想過要同大王說出真相……” “罷了……過去的事情就休要再提?!?/br> 嬴政說罷,突然將人背過身,從身后擁住她,一手順著她寬大的斗篷摸上隆起的腹部,低低喚道:“綾羅?!?/br> 只簡單兩字,卻教人像被定住了一般不能動彈。 凌蘿耳邊回旋著他方才喚道這一聲,只覺像是突然陷入夢境,雖說她曾幻想過無數(shù)次這人對著她喊這個名字,可如今真正聽到,卻是始終不肯相信這簡單的兩個字中,會有從前那般深情。 她輕輕掙了幾下,沒掙開,便干脆任他摟著,感受著那人鼻息撲在耳畔,身子僵硬,思慮了許久,才問他:“大王特意去鄴城,果真是因為當(dāng)日城墻之上,墨玄同袁游將軍的話嗎?” 那人一愣,手停在她腹部,半晌才道:“寡人的骨血,自然不能讓他在外顛沛流離?!?/br> “大王其實不必如此?!绷杼}抓住他亂動的手,道:“我既然都回來了,便沒人再虧待他,大王國事纏身,斷不可為了這些小事傷神?!?/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