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月嵐去凌霄殿的時候心中是慌的,她親眼見證了嬴政從蘿清宮離開時不善的臉色,如今這遭過去,顯然是往火堆旁邊走,她走的小心,就怕靠的近了,會引火燒身。 “站住!” 眼看著離殿門越來越近了,她一顆心也懸在了半空,聽到有人喊站住,果真便站在了原地,動也不敢動一下。 “你是蘿清宮的……” “月嵐。”她順勢答道:“趙侍人,大王可在里面?” 趙高瞥了她一眼,道:“大王在里面,不過大王吩咐過了,誰也不見,尤其是蘿清宮的?!?/br> 月嵐臉色一變,苦笑道:“趙侍人,這……奴婢也只是過來傳個話的?!?/br> 趙高點頭,笑道:“有何話同我說一聲便是?!?/br> 月嵐想了想,這才把凌蘿吩咐的話一字不漏的同他說了,末了,趙高才應(yīng)聲點頭,打發(fā)她回去。 月嵐心中擔憂,卻也不敢多說什么,只一心想著回到蘿清宮便想著要同凌蘿交差,然而此刻,凌蘿卻早已不在蘿清宮內(nèi),卻是獨自一人偷偷來到了桃園內(nèi),坐在桃樹下等人。 無聊之時,她便仰頭數(shù)著樹上的桃子,望著天邊的云彩,直到日已西斜,卻還是不見嬴政身影。 看來他這回是真生氣了…… 凌蘿嘆了一聲,卻還做著最后的希冀,她告訴自己,如今她是季綰綰,是嬴政心中不一樣的存在,他再如何生氣也不應(yīng)該放任自己不管,這樣自顧自勸慰到了天色暗淡下來,她一顆心也涼下來不少。 忽然見著入口處突然傳來一陣聲音,她心頭一喜,待看清來的只是兩個前來掌燈的宮人時,心頭的喜悅又漸漸退散了下去。 那兩個宮人似是發(fā)現(xiàn)了她,過來紛紛行禮,凌蘿示意兩人起來,見著他們手中拿著的宮燈,不禁問道:“今日可是大王吩咐你們過來的?” 兩人愣了愣,隨即說道:“回季良人,這桃園的宮燈一直歸我們兩人掌管,大王說過,這地方不管有沒有人來,每日黃昏過后便要點亮?!?/br> 凌蘿點頭,也沒有再問,她記得自己只跟嬴政提過一次,而他卻因為她說過的話特意為這桃園裝了宮燈,吩咐人每日過來掌燈,那般心思細膩的人又怎么會對她冷漠呢?說到底,他不過是面硬心軟罷了。 等宮人點好了宮燈,燈火將安靜的桃林印的明亮,凌蘿瞧著宮人收拾了東西準備離開,不禁感嘆一聲,卻是依舊不甘心就此離開。 “季良人,天色已晚,大王應(yīng)該是不會過來了,可要奴婢們送您回去?” 連個掌燈的宮人都知道她在此等的是誰,偏偏她等的那人卻視而不見,凌蘿暗嘆一聲,搖頭道:“不必了,你們先回吧?!?/br> 兩個宮人各自互看了一眼,這才拿著宮燈離開。 夜色深沉,寂靜的桃園中只隱隱傳來陣陣蟲聲,許是因為天氣漸熱,這園中竟也開始有了蚊蟲,凌蘿在樹下坐了片刻,一雙手被蚊蟲叮的奇癢難耐,她撓了半天,不禁嘟囔道:“以后可是要當千古一帝的人,怎么這般小氣?!?/br> 這般想著,又開始有些氣悶,這皇宮如此大,她好端端的怎么就約在這等地方見面,嬴政若再不來,她今晚真要在此喂蚊子了。 然而此刻,被她念叨的人正在凌霄殿內(nèi)掌燈夜讀,似是愜意。 趙高在外間等了許久沒見人出來,不禁敲門進去,“大王,宮輦已備好,您可是現(xiàn)在過去?” 嬴政埋在書簡中的腦袋抬起,面上卻是十分平靜,“趙高,你的膽子也是越發(fā)大了,寡人平日讓你掌管宮中車輦,可沒讓你擅自安排寡人的車輦?!?/br> 話雖說的嚴重,可他眼睛里卻沒有生氣的意思,趙高隨身侍奉他多年,已然能猜透他的心思,見他這般說,忙跪下謝罪。 “大王恕罪,這宮輦每日都備,大王今日若不想出門,小奴吩咐他們撤走便是?!?/br> 嬴政冷哼一聲,沒再言語。 趙高的視線在他有些動容的臉上掃了一眼,這才慢悠悠起身,待挪了幾步,才忍不住道:“大王,那桃園之中現(xiàn)下蚊蟲正多,可否要人給季良人送些熏香過去?” 只聽砰的一聲,嬴政手中的書簡被重重摔在了桌案上,他火速起身,隨手拿了件斗篷披上,便大步流星出門。 趙高跟在后頭,見著有宮人似要跟過去,忙及時制止。 他道:“別跟著了,你去趟蘿清宮,送些止癢的藥膏過去?!?/br> 那宮人愣愣點頭,心中卻始終不明白送藥膏去蘿清宮是何用意。 月上樹梢,撒下滿園寂靜,在一次又一次的希冀破滅之后,凌蘿終于放棄,她起身,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在地上坐的太久,一雙腿麻痹的找不到知覺。 她嗷叫一聲,扶著桃樹靠著,暗笑自己愚蠢。 等那腿上酥麻的感覺過去,她攏了攏衣衫,才踏出一步,就見那桃園的入口處再一次打開,不消片刻,從外面走進來一個身披黑色斗篷的男子。 他還是來了。 凌蘿嘴角上揚,卻沒有迎上去,反倒是像個木頭人一般立在原地,看著那人朝自己走來。 待他走近了,凌蘿這才看到他臉上的表情,平靜中似乎醞釀著一些不平靜的情緒,好像只要自己輕易去觸動,便會迎來一場狂風暴雨。 她收了上揚的嘴角,“大王,我腿麻了?!?/br> 嬴政冷冷的看了她一眼,似是在壓抑,過了片刻,才壓著聲音道:“何事?” 這一見面就無視自己服軟的語氣,看來確實氣的不輕。 凌蘿頓了頓,道:“大王這么久才來,我想說的事都忘了?!?/br> 自打她探知過他的內(nèi)心,掌握了這人的軟肋,這撒起嬌來倒是毫不費勁。 嬴政有些古怪的看了她一眼,似乎也很意外她這莫名其妙的轉(zhuǎn)變,他道:“既然想起來,那你便在此慢慢想。” 他轉(zhuǎn)身,心中估摸著按她那么慫的個性,估計不出幾步就要開口喊他。 然而,他都快走到出口,卻始終沒聽到身后有動靜。 嬴政思來想去一通,還是決定回頭看一眼。 然而這一眼,差點沒讓他氣死。只見那原本還站起來的女子又坐到地上,支著腦袋傻愣愣的看過來,簡直…… 像個傻子! 嬴政平定了內(nèi)心情緒折返回去,幾乎是咬牙說道:“看來這園中的蚊蟲很合你的心意?” 凌蘿將他的怒氣看在眼里,心中早已笑開了花,可面上卻極盡隱忍,她道:“大王,這有句話說‘君子一言駟馬難追‘,我好歹也是個良人,當著那么多人的面說了一直要在這里等著大王過來,沒等到就回去了,豈不是有失顏面?” 嬴政冷哼一聲,“你還知道你是個良人?” 凌蘿故作委屈:“大王何出此言?” 嬴政:“你學著那些不入流的小手段時,可有想過那樣有失顏面?” 這話凌蘿一聽便明了,他這是在秋后算賬呢,只是那個時候她實在氣悶,又別無他法,只得在他酒里下藥,用那探心儀去探知他內(nèi)心,可現(xiàn)在她清楚了,卻被他提起這事,不禁面上羞愧。 她道:“大王……我只是想讓大王好好休息一下……” “既是如此,那個盒子又是怎么回事?” 凌蘿訕笑,知道他會問到這個,于是腦中飛快運轉(zhuǎn),“那個……那個其實是我之前出宮的時候一個高人所贈,我見大王總是皺眉,怕大王心中有煩悶之事,便想著用那個給大王排憂解難,雖手段強硬了些,可我也是一心為大王著想?!?/br> 嬴政狐疑的看了她一眼,對她這話似乎不怎么相信。 凌蘿胡謅了一通,自嘆自己這謊話毫無破綻,內(nèi)心偷樂的同時,又拿著余光去瞥見他的反應(yīng),看他似是沒有什么不悅的神色,便又說道:“那人說此物可助人放松,只是睡下之后會偶入夢境,那夢多半是些心中難忘之事,大王睡了那么久,夢到了什么?” 她故意靠近,想從他眼中尋找不一樣的神色,卻只是見他錯愕了片刻,復(fù)又恢復(fù)一貫的冷靜。 “沒什么。” 他的語氣平淡,若不是她親自去見證過他的夢境,她險些便要相信他的過往如同他此刻的神色一般沒有波瀾。 然而,母親的欺騙,權(quán)勢的爭奪,哪一個都不會是他此刻表現(xiàn)的那般風平浪靜,然而,他卻在經(jīng)歷了那些風浪之后,變得如此冷靜自持,無非是將一切都看淡了。 他從一個被人掌控的秦王一步一步走到今天,若非是學著看淡,怕是早在啟囿臺的那場戰(zhàn)亂中便迷失了自我。 如今,這張冷靜的外表下,曾經(jīng)又藏著多少心傷? “傻了?” 沉默之中,那人突然開口。 凌蘿回神,笑道:“大王這話可是認真的?您心中竟然沒有什么難忘之事?哪怕是個記憶深刻的人都沒有么?” 她眸間帶笑,看著他的眼神多了分希冀。 “沒有。”嬴政冷聲應(yīng)道。 凌蘿看他如此淡然,心頭一時有些悵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