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官慢著～”李令月剛轉(zhuǎn)過身去，身后便響起了店家的聲音。“公子，您這錢袋里總共只有二十五兩銀子，還差十八兩。”店家臉帶笑意的告訴李令月，你的錢不夠，說完伸手遞到她眼前，勾了勾。

    李令月聞言臉上的笑容陡然一僵，霍然轉(zhuǎn)身大呼一聲，“開玩笑，怎么會不夠？”

    她剛剛掂過了呀，那分量那手感，錢袋里應(yīng)該還有五十兩才對。

    李令月不信邪，一把奪過店家手中錢袋，嘩啦啦將銀子都倒了出來，數(shù)了又數(shù)，數(shù)到最后苦了臉。

    “你且等片刻，我去叫我朋友過來付給你?！崩盍钤鲁槌楸亲樱露Q心恬著大臉去低頭求宮澧先幫她把賬付了。

    “不行，這里人這么多，你趁亂跑了怎么辦？”店家聽她要走，臉一沉，一口否決。

    “那……那我不要了。”李令月聞言眉毛一立，手中提著的首飾啪的往攤位上一扔。

    “你耍我是不是？”店家一看李令月把首飾扔了回來，眼睛一瞪，一把抓住李令月手腕。

    李令月平素養(yǎng)尊處優(yōu)慣了，哪里受得了這般輕薄之舉，登時暴怒，“你敢碰我……”

    “啪！”李令月話還沒說完，一張銀票啪的拍在了店家臉上，隨之而來的是男子的聲音，“她的賬，我付了?！?/br>
    聲音低沉而熟悉。

    李令月微微一怔，喉嚨滾動，聲音頓消。

    銀票拍在臉上，店家抓著李令月的手霍然松開去夠銀票。

    李令月轉(zhuǎn)身回頭，身后站著的人正是沈拓。

    “你……好啦？”李令月微揚下頜打量著身前身姿挺拔的沈拓，一如既往的風(fēng)流相。

    “不用謝，只當(dāng)是我還你人情了。”沈拓嘴角微牽，扯開一角，沒頭沒腦的說了句。

    李令月剛要露笑的臉倏地一沉，嫌惡的看著某人，“誰要謝你，好不自戀?！?/br>
    “公子，這銀票是三百兩面額，在下一時實難找的開。”一旁的店家看著手中大面額的銀票，有些犯難。

    沈拓瀟灑的揮揮手，“不必找了……”

    “不行，找！”李令月聞言杏眼一瞪，倏地轉(zhuǎn)過身去，單手叉腰指著店家的鼻子，“一文錢都不能差，快點找！”

    被催著要錢，店家臉上有些掛不住，應(yīng)了一聲便去同其他鋪子借散銀了。

    沈拓瞧著李令月氣呼呼的樣，笑著搖搖頭。果然是刁蠻公主，真是一點虧都吃不得。

    此時的君兮和宮澧也已經(jīng)買好了耳墜，見李令月半天沒過去過來尋。

    剛一轉(zhuǎn)過來，君兮一眼便看到了人群之中一襲黑衣的沈拓，站在那里揚著下頜，一如既往的冷傲痞邪風(fēng)度翩翩。

    君兮心中懸了多日的石頭那那一瞬間也終于落了地。

    就在君兮看到沈拓的剎那，沈拓的目光也落到了她的身上。

    “好久不見，你去哪了？”君兮走上前去，開口問道。

    “被個瘋子越權(quán)篡位關(guān)了起來。”沈拓搖搖頭，以手扶額，沉嘆一聲。

    “越權(quán)？篡位？”君兮錯愕，沈拓一個浪蕩江湖客，什么時候有權(quán)可越，有位可篡的？

    “今日能脫身出來還是借了這位公子之力。”沈拓目光轉(zhuǎn)向?qū)m澧，微微頜首贊譽，“嗯，站起來，看著順眼多了。”

    “多謝夸獎?！睂m澧無視沈拓挑釁的語氣，只當(dāng)是在夸他。

    沈拓輕笑一聲，雙手相搭，身子向前微傾施施然行了一禮，“在下馭下無方，多有冒犯，還請公子海涵?！?/br>
    “護主心切，可以理解?！睂m澧負手而立，優(yōu)雅應(yīng)聲。

    君兮從二人你一言我一語的對話中終于聽明白怎么回事了。

    合著沈拓這些日子沒出現(xiàn)是被手下護了起來，結(jié)果她這個多管閑事托宮澧找人。宮澧又是個行動派，最終自然是找到了沈拓的所在之處。看二人神色，怕是還起了沖突。

    “我……”

    “娘子思念為夫之心，為夫已經(jīng)感受到了，無須多言?！鄙蛲馗皆诰舛鷤?cè)低聲道。

    君兮一句話尚未成型便哽死喉中，看著眼前欠扁的臉，三分無奈，七分無語。

    “虧得娘子未生作男兒身，否則為夫怕是斷袖也做得?！鄙蛲厍浦庥獍缦嘤盅a了句，說完輕笑一聲離了開去。

    沈拓看上去端莊穩(wěn)重，儀表堂堂，到了她這卻從來沒一句正經(jīng)話。君兮雖已習(xí)慣了他的說話方式卻還是有些氣惱，然而周圍人多眼雜，又不好多說什么，只得輕抿薄唇，嗔責(zé)的看著沈拓，以眼神警告他下不為例。

    沈拓看懂了似的，嘴角勾起一抹淺笑，微微頜首以作回應(yīng)。

    三人這邊小敘的功夫，那邊的李令月也拿到了店家找回的銀子。

    李令月把找回的銀子收好還不忘教育店家，“下次待客人謙和著點，別動手動腳的，要不是本公子不稀的搭理你，你現(xiàn)在早就被打的滿地找牙不知道東南西北了?！崩盍钤赂邠P著下巴，鼻子一噤，哼了一聲。

    “是是是是……”店家低垂著頭，目光偷瞄著李令月身后背對著他的沈拓，連連應(yīng)是。

    李令月見店家認錯態(tài)度極好，心情大好，把錢袋往腰間一掛，開心的奔向君兮，“走嘍！”

    “還去哪兒？”君兮見李令月拉著自己就走，微微詫異，她手上都拎了幾包東西了，還不夠？

    “聽說只有去橋頭的老樹上取下一枚紅羽簽，晚上方能上橋觀畫舫出游。好不容易來一回，當(dāng)然不能錯過?！崩盍钤屡d致勃勃的拉著君兮往橋頭跑。

    后面的宮澧和沈拓搖頭輕笑，卻也提步跟上。

    四人前腳剛走，一名中年男子便出現(xiàn)在了李令月買首飾的那個鋪子前將店家叫走，店家離開后，首飾鋪子被迅速撤下，換成了胭脂鋪，店家也換了一個人。

    人來人往，行步匆匆，誰也不會在同一處做多停留，叫賣聲聲聲高起，那里好像從來就沒有過首飾鋪子。

    ==

    李令月拉著君兮興致勃勃的來到橋頭，看到眼前景象時卻齊齊傻了眼。

    “這……這個……”李令月和君兮看著身前占地不小的老樹身上隨風(fēng)飄蕩的紅繩，驚的說不出話來。

    “這位公子，聽說這附近有紅羽簽，請問該去哪兒取?。俊本怆S便攔了個衣著樸素的青年人問。

    “你們來的太晚了?！鼻嗄耆寺牼鈫柕氖羌t羽簽連連擺手。

    “紅羽簽發(fā)放數(shù)量有限，每年掛上不到兩個時辰就被搶奪一空了。今年搶的更是激烈，據(jù)說半個時辰就沒了?！鼻嗄耆苏f著指了指紅繩老樹，“喏，你們自己看?！闭f完頭也不回的走了。

    “不是吧～”李令月看著掛在樹枝之上隨風(fēng)飛舞的紅繩，小臉皺成一堆，可憐兮兮的拉著君兮的手臂，“我們晚上看不了熱鬧了?！?/br>
    “不上橋也可以看的?！本夂吐暟参?。

    “視角不好。”李令月并不滿意君兮的答復(fù)，一雙大眼睛眨了眨，就要掉下眼淚來。

    “國泰民安，又沒人死，你哭什么？”沈拓慢悠悠的跟上來，見李令月眼睛水瑩瑩的，不禁出聲諷道。

    “你管我？”李令月沒拿到紅羽簽，心情不好，出聲冷嗆。

    “管不著～”沈拓拉長尾音，從懷里摸出兩根紅頭竹簽來，雙指一錯，竹簽在手中轉(zhuǎn)了個花，竹簽帶風(fēng)有嚯嚯聲。

    李令月騰的伸手一把抓住，速度之快連一旁的君兮都沒反應(yīng)過來，李令月抓住紅羽簽的時候，紅羽簽已旋轉(zhuǎn)成周，沈拓指尖一并，夾住了簽尾。

    “我的東西，請放手。”沈拓謙遜有禮。

    李令月死死抓著竹簽，搖頭不止，“我錯了?！崩盍钤码p目炯炯看著沈拓，認錯態(tài)度誠懇又認真，驚掉了君兮的下巴。

    李令月是什么人？當(dāng)今圣上與武后的小女兒，當(dāng)朝最得寵的太平公主，捧在手心待如珍寶，只恨不能摘星星給她。她那刁蠻跋扈的性子誰人不知，她說桌子是圓的就沒人敢說是方的，便是在皇上面前怕是都沒認過錯。

    今天這是……

    好吧，雖然這孩子脾氣乖張了點，總歸還是識時務(wù)的。知道現(xiàn)在沒人撐腰，沈拓又不是個好惹的，這歉道的干脆利落毫不拖泥帶水，果然是個能屈能伸的。

    “哦～那你說說，你錯哪兒了？”沈拓聽李令月道歉，玩心大起。

    “錯在不該吼你，不該橫你……”李令月的大眼睛忽閃忽閃的，說著手上陡然一用力，然而他低估了沈拓。盡管她有意轉(zhuǎn)移注意力，沈拓指尖力道卻不曾弱了半分，猛然用力，竹簽紋絲未動不說，李令月的手倒是被她自己抽了回去。

    “君兮……”李令月委屈的看著君兮。

    “嗯，還算有自知之明?！鄙蛲剌p笑著點點頭，將竹簽遞到李令月面前。

    李令月正要央求君兮替她出頭，見沈拓將紅羽簽送到了眼前來，面色一喜，連忙接過，卻抓了個空。

    “拿人東西，要說謝謝?！鄙蛲馗咔嬷t羽簽，痞痞一笑。

    “謝謝?！崩盍钤旅虼綌D出一個笑臉，雙手合托身前。

    沈拓將另外兩枚遞給君兮和宮澧，君兮笑著接過，宮澧卻漠然未動。

    “賞個面子～”沈拓揚了揚下頜。

    宮澧看著躺在沈拓手心上的金箔包頭漆紅竹簽，半晌方才接過，“好大的面子?！睂m澧淡淡道，袖袋里三根一樣又不一樣的紅羽簽撞在一起。

    “低調(diào)，低調(diào)?！鄙蛲睾敛恢t虛的笑了笑。

    紅羽簽到手，李令月開心的不得了，又拉著君兮去了綢緞鋪子，然而君兮卻在一個普通的攤子前駐了足。

    “怎么了？”李令月見君兮沒跟上，退了回來，狐疑的問。

    君兮只靜靜的看著眼前的人，并未作答。

    君兮停下的地方是一個變戲法的攤子前，攤位后是一名長須老者，老人精神矍鑠，鶴發(fā)童顏。頭戴綸巾，身穿一件深灰長衫，身前擺了一張一人長的長條方桌，桌上鋪著長長的幕簾，一直垂到地上。

    君兮對戲法一向偏愛，因為這些彩立子往往都能用一些簡單的技法來利用簡單的道具完成一些看上去根本不可能完成的匪夷所思的表演效果。推導(dǎo)表演原理是君兮鐘愛的，所以每次上街看到有彩立子表演她都要停下來看一看。

    “走過經(jīng)過聽一聽，行過路過看一看，戲法不精莫等閑！”

    因今日是洛水橋集市，有規(guī)矩不準敲鑼，老者遂只得敞開嗓子，高喊兩聲引人來觀。

    現(xiàn)在時辰離入夜還早，因著畫舫爭渡的傳統(tǒng)，街上女客為多，姑娘家平日里鮮少見到這等稀罕的手藝，因而見到有彩立子，紛紛駐足觀看。

    老者見圍觀的人差不多了，咳了兩聲清清嗓。

    “列位看官此前想必都見過吞劍走珠，小老兒今兒要耍的和他們都不一樣?！崩险邠u頭晃腦的開了腔。

    老者抬手將袖子往手肘挽了挽，露出兩條手臂來，伸在圍觀眾人面前前后一翻，示意手中無物。

    “一疊二，二疊三，三疊花一朵?！崩险叱菜频暮咧{(diào)子。一邊哼唱，一邊已動了手。

    老者空空手掌收于身前，抓著空氣一攬，抓實，攥著一頓，手中抖出一方絲帕來。老者捏著絲帕對角捏合折方，又是一抖，絲帕陡然化一為二，雙手左右開合，兩方絲帕陡然變成三方。三方帕子捏在手心，老者手掌向上一翻，掌心帕子已不見蹤影，只余一朵盛放芍藥花?；ㄩ_正艷。

    老者尾調(diào)沒，手中把式也已演畢。

    牛刀小試，老者隨手將芍藥遞給站在最前的李令月，另一只手又從底下拎出一個鳥籠來，鳥籠里關(guān)著一只尾翅帶黑紋的黃鸝鳥。

    “從來只聞鳥躍空，誰人得見鳥回籠？”老者一邊說一邊將鳥籠放在身前方桌之上，抬手緩緩抽開籠門。籠門開了巴掌大，老者探手進去將黃鸝鳥抓出來，揚手將其放飛于空。隨即反手將空鳥籠重新關(guān)上，并在鳥籠之上遮上一張幕布。

    “天高云闊意游翔，心循去路歸舊房?！崩险邍@了一聲，手扯幕布。

    音落布墜鳥鳴徹。

    籠中黃鸝跳騰于橫欄之間。

    君兮看到籠中鳥時目光一縮。方才老者還沒有將籠中黃鸝抓出來的時候她有特地仔細的看黃鸝身上的黑紋細節(jié)。她敢肯定，現(xiàn)在籠中這只就是剛剛老者放飛的那一只。

    封閉的鳥籠，遮罩的幕布，放飛的鳥，如何能夠做到飛鳥回籠？君兮的眉頭不自覺的蹙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