縱然我有千萬個不愿意，恨不得把這一小段路拖上一萬年，但我最終還是飄到了隊(duì)伍的最前面，在最近的位置，面對蒸燒陰魂的鐵鍋。

    慘嚎伴隨著劇烈的撞擊聲，一下一下，仿佛直接敲在我的心上。

    每一次撞擊，我的心都跟著狠狠地顫一下。

    “砰！”

    又一聲悶響，鐵鍋上鼓出了一個人頭大小的包，甚至可以隱隱看出五官的輪廓。

    鐵鍋里的陰魂，已經(jīng)痛苦到了直接用臉往鍋壁上砸的程度。

    這已經(jīng)不是在求生，而是在求死了。

    只可惜，在這非陰非陽的人間鬼國里，求生與求死都是同樣的不可能。

    “啊啊啊啊——你們殺了我吧！！殺了我吧?。?！”

    陰魂絕望地哭嚎。

    勾魂使們無動于衷。

    甚至還有奴仆過來又往鍋底下添了一把柴。

    火更旺了。

    嚎叫和撞擊也變得更加劇烈。

    我能夠感受到，這陰魂的痛苦和絕望。

    如果現(xiàn)在有人讓他做選擇，是繼續(xù)承受折磨，還是徹底魂飛魄散。我相信，他一定會毫不猶豫地選擇魂飛魄散。

    只可惜，沒人給他選擇的機(jī)會。

    凈心凈思兩兄弟已經(jīng)抖如篩糠，要不是因?yàn)楸荒锇抵杏妹匦g(shù)控制了，恐怕他們早就跑了——哪怕明知道逃跑就等于自殺，他們也肯定會毫不猶豫地選擇逃跑。

    直接死了，也好過受這樣的折磨！

    我真的不忍心，親手把他們推進(jìn)蒸鍋里。雖然他們與我立場相對，但他們本身和我沒有任何仇怨，到目前為止也沒做過什么傷我害我的事情……如果我親手把他們推進(jìn)蒸鍋里，恐怕這輩子都會良心不安！

    可是如果不那么做，就會暴露身份，會被這里成百上千的勾魂使圍攻至死！

    就在我心中萬分掙扎之際，場中的監(jiān)刑官又敲了一聲鑼。十一名訓(xùn)練有素的奴仆熟練地上前，撲滅火焰，將蒸鍋打開。

    guntang的蒸汽夾雜著濃重的血腥味彌散開來。

    我站得最近，聞到的氣味也最重，一時間只覺得腹內(nèi)翻江倒海，彎腰干嘔了半天，卻什么都吐不出來。

    我已脫離rou身，只?；昶?，當(dāng)然吐不出東西。

    身后的勾魂使見我如此，還出言安慰：“剛開始的時候都是這樣的，你以后習(xí)慣就好了，沒事的?！?/br>
    還習(xí)慣？

    我特么這輩子都不想再聞第二回了！

    我難受至極，沒心思應(yīng)付他，只胡亂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就算是回應(yīng)了。那勾魂使想起自己剛剛上任的時候，也跟我現(xiàn)在差不多，便沒有懷疑什么。

    蒸鍋里的那些陰魂已經(jīng)在方才的折磨中，耗盡了所有的氣力，雖然心里一秒鐘都不想在鍋里多呆，但身體卻不聽使喚，只能癱軟在鍋里。負(fù)責(zé)看管他們的勾魂使紛紛上前，把他們從鍋里撈出來，粗暴地拎到一邊，丟在地上晾一會兒。等晾涼以后，他們自身的力氣也該恢復(fù)幾分了，估摸著就該像凈心凈思的父母那樣，讓他們自己去找住處了吧……

    不過一兩分鐘的時間，蒸鍋竟然就徹底冷卻下來，鍋壁上被陰魂撞擊出的各種痕跡也都自行消失，變得平整光滑如新。奴仆們又熟練地添了新柴，垂手立在鍋邊，等待監(jiān)刑官的點(diǎn)火命令。

    新一批地陰魂被各自的勾魂使送入鍋中，十一口蒸鍋填滿了十個——只剩我面前的這口還空著。

    我還在掙扎。

    我的良知不允許我傷害毫無仇怨的人，可是理智卻給出相反的命令——既然毫無瓜葛，為什么要為了對方賠上自己的性命？偽裝到底，然后再找機(jī)會去找到凌邪，最后趕在時限之內(nèi)返回陽間復(fù)活，難道不好嗎？

    反正受刑的又不是我！

    可是我不想害人！

    不害人就得魂飛魄散！

    自己的命重要，還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重要？！

    命和良心，選哪個？

    監(jiān)刑官已經(jīng)在不耐煩地催促了，然而我根本沒聽見。

    身后那個“好心”的勾魂使又一次推了推我，小聲說：“別愣著了呀，快點(diǎn)把你的陰魂送上去呀?！?/br>
    這回我聽見了，可還是沒動。

    他以為我是沒經(jīng)驗(yàn)，不知道該怎么做，就說：“不用糾結(jié)，兩個陰魂你隨便選一個先扔進(jìn)鍋里就行，下一批再送另一個上去，反正都得受刑，誰先誰后都一樣。你只要把人送進(jìn)去就行，別的不用管……快點(diǎn)兒啊，監(jiān)刑官都不耐煩了！”

    他聲音雖小，但凈心凈思兩兄弟還是聽到了的。他們抖得愈發(fā)厲害。

    哥哥凈心的修為比較高，此刻竟然沖破禁制，發(fā)出了聲音！

    “不……不要……選他……選他！”

    他艱難地從嗓子眼里擠出聲音，隨后自己也愣了一下，似是不敢相信，自己竟然真的把心聲說了出來。但是轉(zhuǎn)瞬之后，驚訝變成狂喜，他不顧一切地叫：“選他！選他！”

    在慘無人道的折磨面前，兄弟感情比紙還薄。

    弟弟凈思也拼命地掙扎著，也想讓我先選哥哥，別選他。但奈何修為不夠，沖不破禁錮限制，只能在喉嚨間發(fā)出一點(diǎn)含混不清的破碎音節(jié)而已。

    但即便只是這樣，也讓其余的勾魂使們非常詫異了。

    要知道，他們成為勾魂使的時候，都會得到一塊特殊的令牌，配合拘魂鏈一起使用，就可以控制并且cao縱任何陰魂——哪怕是怨煞氣極重的厲鬼也能輕易掌控，而且從來沒有出現(xiàn)過這種中途失控的情況。

    正常狀態(tài)下，被拘來的陰魂，除了受刑的那一小段時間以外，其余的時間都是沒有自我意識的，只會像提線木偶一樣任由勾魂使cao縱。而現(xiàn)在凈心竟然能擺脫控制開口說話，怎能不讓他們驚訝？

    但是想到我畢竟是“新來的”，可能對于縱鬼令牌還不熟悉，或許在使用上出現(xiàn)了什么小差錯才導(dǎo)致了這種狀況的發(fā)生——如此想著，在場的勾魂使們也就都釋然了，并沒有往別的可能性上面去想。

    此時所有勾魂使的目光都聚集在凈心凈思兩兄弟的身上，誰都沒有注意到，另一個陰魂身上的禁制也搖搖欲破。

    凈思拼命地掙扎著，拼命地在心里大叫：“我不要上去！讓我哥上！他是哥哥，這種時候當(dāng)然要讓他上??！”

    可惜他修為不夠，無法擺脫禁錮，哪怕已經(jīng)在心里喊得撕心裂肺，喉嚨也發(fā)不出任何完整的音節(jié)。

    甚至，他還身不由己地慢慢向前飄去。

    飄向那恐怖的巨大蒸鍋。

    他驚恐地幾乎要把眼珠瞪出來，心里不斷地喊著不要，不要！但身體還是不受控制地越飄越高，最后落入鍋中。

    我目睹了這一切，心中無比掙扎，但還是迫于眾多勾魂使的眼神壓力，沒有制止。

    盡管，我已經(jīng)快把牙齒咬碎了。

    我沒有親手推他……

    施法控制他的人也不是我……

    我拼命地在心里為自己開脫，但還是覺得非常難受。

    在場的勾魂使們不知道真實(shí)情況，只以為是我終于學(xué)會了cao控陰魂的正確方法，也都收回目光不再往這邊看。

    監(jiān)刑官再次敲鑼，揚(yáng)聲道：“點(diǎn)火！行刑——”

    負(fù)責(zé)點(diǎn)火的奴仆們已經(jīng)等待多時，聞言立刻點(diǎn)火。十一道痛苦的哭嚎聲同時響起，我清楚地聽見，面前這口蒸鍋里面，凈思在瘋狂咒罵他的哥哥。

    只是我沒有聽見，稍遠(yuǎn)一點(diǎn)的地方，另一口蒸鍋里面，爆發(fā)出來的是嬰兒的哭聲。

    那哭聲徹底激發(fā)了另一個陰魂的母性，成了她沖破束縛的最后一道助力！

    “別傷害我女兒??！”

    女鬼掙脫束縛撲向面前的蒸鍋，不顧熊熊燃燒的火焰，以及guntang的鍋壁，整個身體趴在上面，拼了命地試圖掀開鍋蓋，把她的女兒放出來。

    從未有陰魂可以向她這般完全沖破束縛！

    即便是凈心，方才也只是從嗓子眼里擠出了幾句話而已，身體還是動彈不了的！

    可是這個女鬼，卻是徹徹底底地失控，不光可以喊出聲音，還能自如行動！這是從未發(fā)生過的狀況！

    在場的勾魂使都有些發(fā)怔，暗暗覺得今天可真是古怪，居然接連發(fā)生這樣的失控事件，而且一次比一次更加嚴(yán)重。

    但他們誰都沒有插手去管，因?yàn)樗麄円呀?jīng)看見，負(fù)責(zé)控制那個女鬼的勾魂使，是鬼國中的一對資格較老的使者，法力水平在鬼國中絕對是中上游的存在，根本用不著他們出手幫忙。

    而我也在電光火石間辨認(rèn)出來，那個撲在蒸鍋上的女鬼不是旁人，正是與我斷了感應(yīng)的朵雅！

    那么蒸鍋里的陰魂是誰也不需要猜了——除了她的女兒雅妮以外，還有誰能讓朵雅爆發(fā)出如此不顧一切地舍身去救？

    朵雅已經(jīng)使出了全部的力氣，可那蒸鍋就是紋絲不動。這蒸鍋能在瞬息間加熱、冷卻，也能在瞬息間修復(fù)一切變形，不用想也知道絕非凡物。光憑她的這點(diǎn)兒法力，能夠沖破禁錮已經(jīng)是奇跡，如何還能掀開這詭異又恐怖的巨大蒸鍋？

    蒸鍋里，女兒的哭喊聲讓朵雅五臟俱焚，她終于絕望地意識到，自己救不了女兒。

    至少，用這樣的方式救不了。

    “讓我替她吧！”朵雅流著血淚哀求，“讓我替女兒受刑吧！求求你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