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招月曉得他每想起這些就難受,連忙勸道:“郎君莫?dú)怵H,沒了第一水師,咱們建第二水師。完了,再建七八個,海上全是咱們的船。到時候,甭管紅毛鬼黃毛鬼,海蠻水妖,全聽郎君你的?!?/br> 景亭聞言失笑,望著那白帆招展,轉(zhuǎn)了轉(zhuǎn)手里的獅子熏香球,輕聲道:“豈是那般容易,建這些船艦當(dāng)年就極是艱難。聽姑母說,太極宮燒了九天九夜,未帶走的典籍資料十有九毀。只怕聞人大家當(dāng)年的手稿,早已灰飛煙滅?!?/br> 他偏頭不忍再看,見碧海無垠,極目天低無去鶻。心頭顫動,嘶聲問道:當(dāng)年倉惶別中原,何日昂揚(yáng)歸故土? 一別六十年,吾輩當(dāng)歸…吾輩,當(dāng)歸! 他驟然握緊拳頭,單薄瘦弱的身軀里,蘊(yùn)著強(qiáng)大的戰(zhàn)意。這不是他一個人的祈愿,而是景家?guī)状?,十萬臣民,幾十年的屈辱與渴望。 舊日的榮耀變成笑話,當(dāng)年倉皇而逃的皇族,在一個個輾轉(zhuǎn)難眠的深夜里痛苦著、謀劃著。沒有誰能阻擋他們歸來的腳步,他們必將重掌天下的權(quán)柄! 景亭捂住胸口,口舌見溢出一聲輕嘆:“……阿姐啊,你在哪里。” 藍(lán)天碧海之間,有海鳥展翅,翎羽舒張,踩白浪,乘長風(fēng),追天光而上。偶見魚躍,擊水而下,霎時復(fù)出,振翅歸于云霄。 景亭望著那海鳥,心漸漸沉冷。謀劃多年,隱忍多年,終于等來這次機(jī)會。迦南想讓景家在明,吸引中原武林的注意,便于他們暗中行事擴(kuò)大勢力。 對景家,這是一次妙不可言的機(jī)遇。 景亭壓唇淺笑,把玩著獅子熏香球,靜候諸宜宮來接的使船。 艏門緩緩打開,三尺寬的木板伸出,架在使船的船舷上。諸宜宮的侍從彎腰做請,口中恭敬道:“公子,請?!?/br> 招月扶起景亭,托著他的手道:“郎君慢些,小心腳下?!?/br> 扶槐站在艙中,見景家的貴階王孫緩緩走來。狹長丹鳳眼尾挑起,玩味笑道:“公子無雙,真是一門的風(fēng)流氣度?!?/br> “扶槐宮主盛贊,受之有愧?!本巴さ恍?,徐徐慢步上前。 招月從他身后探出身子,雙手奉上禮盒。諸宜宮慣來奢華,扶槐見多了珍奇異寶。瞥那禮盒一眼,失笑道:“公子用心了?!?/br> 景亭道:“不成敬意?!?/br> 主賓兩人一番謙讓,并肩走入中艙。一路畫舫珠簾卷,畫棟雕梁如陸上宮殿。琉貝鑲寶窗,玉樹夜明珠,滿室光耀,宛如白晝。 扶槐抬手道:“公子請坐?!?/br> 景亭回禮:“扶槐宮主請?!?/br> 兩人落座,珠簾又響。 樂姬舞女魚貫而入,帶香風(fēng)襲襲。玉手佳人,笑把琶琶理。銀簧雁柱香檀撥。鏤板三聲催細(xì)抹。軟綢纖腰,紅袖疏影,絳裙長,塵夢遠(yuǎn)。 扶槐與景亭擊節(jié)當(dāng)歌,對酒而酌,主賓歡愉。 景亭蒼白清俊的臉上,浮起酒后的潮紅。他舉起硨磲金耳杯,笑道:“八月紫莼浮綠水,細(xì)鱗巨口鱸魚美…只在書中讀過。虛活二十余年,今日全托扶槐宮主美意。” 扶槐的目光落在景亭臉上,坦蕩而肆意。她擱下象牙箸,拿起酒杯。杯子輕輕一碰,玉液微漾,兩人心照不宣的飲下。 此刻酒已過三巡,生鮮野味盡在桌上,舞女歌姬無聲退下。只余下?lián)芘玫臉芳?。玉手一動,弦樂雅然?/br> 扶槐看了樂姬一眼,笑盈盈的說道:“她不礙事。” 景亭心中了然,諸宜宮做的風(fēng)月生意,往來都是大人物。自然備著些耳聾眼瞎之人,既不礙事,又不減風(fēng)雅之趣。 “諸宜宮的消息,天下第一等?!本巴ぢ暽逖?,說話時徐徐輕喚,十分悅耳,“我前來的目的,扶槐宮主定然明白。此番重歸故土,還請多多幫襯?!?/br> 扶槐笑而不答,反倒說起:“景家人果然姿容絕塵,我當(dāng)年見令姐便驚為天人?!?/br> 身為前朝皇孫,景亭生來學(xué)會的第一件事便是“忍”。笑意淺淺籠在嘴角,他似毫無芥蒂,反倒是拱手一禮,順著說道:“家中長輩再三囑咐,務(wù)必謝宮主當(dāng)年施救之恩?!?/br> 扶槐勾唇一笑,笑意一直延伸至眼尾。她密翹睫羽,甚至跟著輕顫一下,帶著勝者的矜持。 扶槐宮主… 宮主… 景家便只剩下這么些可憐的自尊? 扶槐含著笑意,眼底卻是冰冷銳利。眼前少年郎君,平巾幘,絳紗緋袍绔褶,革帶金鉤。雍然而坐,毫不見憤憤之色。不卑不亢,神情怡然,一派華容矜貴。 大抵,舊時王孫貴胄,便是這份模樣。 可如今,前朝只在舊夢中。 扶槐眼底笑意流轉(zhuǎn),比墻角的八角琉璃燈還要明媚三分。諸宜宮的宮主年過三旬,卻有著妙齡少女也難企及風(fēng)流嫵媚。華服珠寶,金釵花鈿,她像一株牡丹,極盡盛開的張揚(yáng)。 一株牡丹,可無法駕馭東海。 景亭掩口輕咳一聲,坦然道:“景家欲重回故土,宮主可有意劃江而治?” 扶槐笑得毫無芥蒂:“好大的野心?!?/br> 景亭道:“如今天下無主,盡是碌碌無為之輩。每日掙些蠅頭小利,無事生非。宮主若無心,何必暗中支持舒家?四海雖好,終究不如腳踏實(shí)地。” 扶槐道:“景家真是消息靈通,相隔萬里也對中原了如指掌?!?/br> 景亭對她話中諷刺只當(dāng)不知,溫雅道:“并非景家消息靈通,而是迦南一直謀劃此事?!?/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