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承睿深吸了一口氣，緩緩坐下來。

    詢問如常開始，黃品錫跟阿Sam都是問話的好手，程秀珊大概也打定主意合作，基本上有問必答，連她跟吳博輝認(rèn)識了多久，兩人的親密程度等私事也大大方方給予承認(rèn)，案發(fā)當(dāng)晚，她確實在吳博輝公寓中過夜，可以提供計程車票與大廈進出錄像作為證明。

    她很熟悉警察問案的程序，態(tài)度好到不能再好，且整個過程都神情平和，絲毫未有尷尬或羞愧的神色出現(xiàn)。最后，她直直看著左前方的攝像頭，口齒清晰地說：“我知道就算我現(xiàn)在作證，你們也未必會完全取信，甚至還會懷疑我故意做假證。但是，阿睿，我知道你現(xiàn)在正看著，你看看我的眼睛，以你對我多年的了解，你該知道我有沒有撒謊。我程秀珊可以對天發(fā)誓，我今天所說的，沒有一句假話，如若不然，天打雷劈，不得好死?！?/br>
    她停了停，深吸了一口氣，換了一種不乏感傷的口氣說：“我知道我不對，我很抱歉，如果可以，我也不想你通過這種方式知道這件事。你要生氣，只沖著我來就好，但我希望你不要因此遷怒到工作上，更不要昧著良心誣陷好人。吳博輝是絕對不可能殺人的，我了解他，他心地善良，他是以救人為己任的醫(yī)生啊，他怎么可能去殺人呢？阿睿，你真的要聽我說，吳博輝是不會殺人，他不是兇手，你信我……”

    她的眼中涌上淚水，最后幾句幾乎要失態(tài)地叫嚷起來，黃品錫帶了怒色制止她，低聲喝道：“夠了，程秀珊，你給我閉嘴！”

    13、第章 ...

    作者有話要說：感謝

    私密日記、dai134401、蘇伊士、jsnjxuyj、313724.jj等童鞋砸的霸王票。

    程秀珊離開后，突然有種說不出的疲累涌上黎承睿的心頭。

    他想著程秀珊最后沖他喊的那幾句，憑他們多年的相互理解，他知道程秀珊是真著急了，否則她不會當(dāng)眾要求他秉公執(zhí)法，不會完全不顧他的感受。

    可正因為這樣，黎承睿才感到一種真實的難過，他想，當(dāng)事情來臨時，原來我們這么多年的信任和感情，并不是太管用。

    哪怕他跟這個女人的感情從來平淡無奇，波瀾不興，可這么多年相處，兩個人已經(jīng)熟稔到那樣的程度，閉上眼都能準(zhǔn)確無誤勾勒出對方的臉龐。程秀珊的小動作，她的小習(xí)慣，她以往令黎承睿心生暖意的細(xì)節(jié)，這么多回憶日積月累，漸漸地，即便微不足道，可架不住數(shù)量一多，沉淀著，能一直沉淀到骨頭里，固定在骨架上，早已血rou相連，硬生生扯開了，注定傷筋動骨，疼得緊。

    程秀珊對他而言，是一個特定的，不能替換的存在。

    黎承睿自問從來不是一個冷酷的人，相反，他是認(rèn)真承諾過要好好對程秀珊，這種承諾是經(jīng)過理性思考，經(jīng)過長期的自問，也被身處其中的社會關(guān)系網(wǎng)證明了切實可行的。

    它甚至比黎承睿對林翊產(chǎn)生的那種迷狂的激情還要實在，他向程秀珊許諾的那個生活，可能很平淡，可能甚至?xí)ξ稛o聊，但卻是他決定進入某個特定的生活角色，就不會再輕易出來。

    他的家庭教育不允許，他的職業(yè)身份不允許，他身體力行的價值觀和道德觀也不允許。

    一直以來，程秀珊都沒做錯過什么，相反，這個女人開朗熱情，善良大方，自從跟他在一起之后，她對黎承睿的工作，總是報以十二分的理解和信賴。要知道做刑警這一行工作時間長，壓力大，還時時有危險，有時候甚至有窮兇極惡的罪犯揚言會秋后算賬。幾乎每個警員的家屬或多或少都不愿自己的親人以身試險，阿Sam為此已經(jīng)被兩任女友甩掉，黃品錫的太太跟他結(jié)婚多年，可為這事也沒少鬧過。唯獨程秀珊從未提出過反對意見，有時候黎承睿工作一忙，一兩個月不與她碰面，也未見她使過小性子。

    當(dāng)初說起黎承睿的未婚妻，組里誰不豎起拇指贊一句賢良淑德？

    所以哪怕是為了程秀珊，他也必須壓抑自己對林翊的感情，他不能對一個女人不公平。

    可時至今日，這句賢良淑德忽然有了別的詮釋，黎承睿禁不住想，為什么程秀珊能如此大度？難道其實是因為，這個女人并不真正在乎過？

    而反過來，他在這段兩性關(guān)系中這么久了，居然都不曾察覺在女友善解人意的外表下隱藏著的淡漠，這又何嘗不是因為他也不夠在乎？

    兩個只因為合適的，不因為在乎的人呆一塊，二十年的相處，也抵不上跟別人相遇兩分鐘。

    這么一想，原本以為完美無缺的關(guān)系，突然間猶如被蛀蟲清空的朽木一般，手指一碰，即化作段段殘片。

    黎承睿驟然間覺得自己做人很失敗，他想，我都不曾百分百地把心放在阿珊身上過，我又怎么能要求她百分百地把心放我這？

    為了這段關(guān)系，他們倆耗費了彼此最美好的青春年華，最懵懂無知的浪漫情懷，他和她為了共同的可能性未來都付出過許多，可現(xiàn)在突然間被告知，這種付出完全錯誤沒有回報，任誰都不會不難過。

    可是難過之余，他卻在驟然間理解了程秀珊，他惋惜兩人失去的可能性，可并不恨這個女人。

    大家都累了，或者換個角度，換個方式，日后還能繼續(xù)相互理解。

    黎承睿深深吸了口氣，又徐徐呼出，他走進車庫，還沒走到自己的車旁，就遠(yuǎn)遠(yuǎn)看見程秀珊站在那，她背脊挺得很直，目光堅毅，表情甚至有些兇狠，她一直等在這，看樣子是想跟他好好談?wù)劇?/br>
    黎承睿了解程秀珊，她是發(fā)現(xiàn)問題一定要當(dāng)面解決的女人?？蓛扇诉€談什么？談大家有多失敗？還是談彼此如何分開？或者又要糾結(jié)她那個醫(yī)生情人何其清白？

    不，至少今天是夠了。黎承睿停下腳步，抿直唇線，隨后掉頭離開。

    他走出警局，在街上隨手?jǐn)r了一輛計程車，坐上去后報了所住公寓的地址，這時手機響了，他低頭一看，又是程秀珊。

    黎承睿默默按掉手機，他轉(zhuǎn)頭看車窗外，這是一個天氣晴朗的傍晚，可是有風(fēng)，從海面上刮來的風(fēng)直接撲到人臉上，帶出涼涼的秋意。

    計程車?yán)锊ブ浾Z歌曲，是陳百強多少年前的老歌，從他還是個孩童時就聽過，那時候他跟程秀珊讀同一所學(xué)校，兩人放學(xué)后穿著白校服白球鞋一道跑去一家固定的攤檔那買咖喱魚蛋。

    人生就這么滑過去，沒有一刻因為你高興或難過而駐足停留，黎承睿默然想當(dāng)年為什么兩個人能那么開心？為什么他們只是分吃一串咖喱魚蛋就能笑半天，為什么只是捉弄了彼此都討厭的授課老師就能興奮好久？

    而又是為什么，到今天什么都不缺了，兩人反而越走越遠(yuǎn)，終于無法維系。

    他的電話又一次響起，黎承睿一看，是家里打來的。

    他接通了，剛“喂”了一句，電話那邊就傳來他的母親又心疼又小心翼翼的聲音：“阿睿啊，我是阿媽啊，你，你要不要回來，我煲了霸王花龍骨湯，還做了你愛吃的醬油雞，我把你哥哥jiejie他們一家也叫過來，回來吃飯??？”

    黎承睿知道以父親在警界的老關(guān)系，這邊程秀珊讓他出了那么大的丑，那邊父親肯定就獲悉了。母親打這個電話，是因為父母擔(dān)心他，卻又不敢直接戳他的傷口，只能迂回表達(dá)關(guān)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