恭懿太妃的臉色尤其難看，文淑皇貴妃姿容出眾，且于歌舞一道頗有建樹，曾盛寵一時(shí)，但她后來死的難堪，以至于成了宮中禁語。皇帝竟將童才人今日獻(xiàn)舞一事，與文淑皇貴妃當(dāng)日所為相提并論，顯然不是善意。

    童才人臉色僵硬，勉強(qiáng)笑道：“皇上謬贊，文淑皇貴妃天生麗質(zhì)，才藝出眾，臣妾怎能及她萬一。”

    恭懿太妃亦沒想到陸旻竟當(dāng)面戳破了她們的把戲，為替童才人略挽回些顏面，便自腕子上褪下一支金絲黃瑪瑙手釧，親手替童才人戴上，微笑道：“好孩子，你這曲歌舞十分和我的心意。我這兒也沒什么好的，你手腕纖細(xì)柔白，這手釧你戴著倒正好，便送給你吧?！?/br>
    蘇若華從旁瞧著，微微訝然。

    這串金絲黃瑪瑙手釧，是太妃當(dāng)年侍奉先帝時(shí)，由昭儀升慧妃那會(huì)兒，先帝賞賜下來的。算是太妃的愛物，跟了她十多年，一直戴著。上面的金絲斷過兩回，又重新接上。今日，太妃將這手釧贈(zèng)與童才人，底下自是別有一番意思。

    但太妃有此心意，皇帝是否領(lǐng)情，可就未知了。

    然而，面子上太妃撫養(yǎng)過皇帝一段時(shí)日，皇帝待她算是有些孝心與敬重，童才人這算是找了一座靠山，看在太妃的面上，說不準(zhǔn)還真能分得幾分雨露恩寵。

    當(dāng)下，除卻貴妃與淑妃，那些低位嬪妃，不由都有幾分眼熱。

    蘇若華看著那副手釧，微微出神，心里琢磨道：莫非是她？

    童才人得了手釧，面上微微有了幾分光彩，含笑謝賞，卻依舊沒有下去。

    陸旻問道：“得了賞賜，怎么還不下去？你站在這兒，礙著朕用膳了?！?/br>
    童才人倒是不惱，微微一笑：“皇上，臣妾心想今日既是太妃娘娘的好日子，不知能否拖賴娘娘占個(gè)光呢？”

    陸旻瞇細(xì)了眼眸，正欲說話，太妃已搶先道：“你有什么事，只管講來?！?/br>
    童才人含笑道：“太妃娘娘，臣妾聽聞，皇上身側(cè)這位蘇宮女，精通烹飪之道，廚藝之精妙，連御膳房的御廚都要甘拜下風(fēng)。臣妾更聽聞，之前她是太妃娘娘身側(cè)服侍之人。不知臣妾今日是否有這個(gè)口福，請?zhí)K宮女獻(xiàn)技？”

    一番話完，眾人的目光齊刷刷落在了蘇若華身上。

    關(guān)于蘇若華的傳言，外界也聽了不少，大多是此女生的如何美艷動(dòng)人，如何妖媚惑主，人人口中雖如此議論，但對這等尤物實(shí)在好奇的緊。如今見了真面目，又聽童才人如此講來，一個(gè)個(gè)心里都道，如能吃上這般絕色麗人親手烹調(diào)的佳肴，那也算不枉此行了。

    更何況，她平日里可是伺候皇帝的人，吃她做的菜，那不等于是同皇帝一般的待遇？

    這般一想，一殿的男人竟都有些飄飄然了。

    陸旻臉上微微一冷，向童才人道：“滿桌的美酒佳肴，還不夠堵你的嘴？害了饞癆了，還要指派人額外做菜？”

    童才人被皇帝當(dāng)眾譏刺，面上一紅，正想開口，卻見皇帝眸光森冷的盯著自己，生生把余下的話都逼了回去。

    然而，卻有人不愿如此了事。

    趙峰坐在席上，扯著嗓子高聲道：“難道侍奉皇帝的宮女，連這點(diǎn)本事都沒有么？！如此說來，這什么廚藝精妙，不過是浪得虛名。一個(gè)宮女，靠著姿色取悅君主。這樣的人，配在御前服侍么？！”

    陸斐放下酒盅，向著趙峰直言道：“趙將軍，皇上身邊用什么人，不是外臣可以置喙的。今日是皇室家宴，你屢次三番嚷鬧生事，是對皇上有什么不滿么？”

    趙家固然氣焰囂張，卻還沒到了敢當(dāng)眾落個(gè)不敬皇帝的罪名。

    趙峰睜大了眼睛，瞪著陸斐，斥道：“西平郡王，你這是什么意思？！我這是、這是……”話到此處，他慌忙起身，向著皇帝躬身作揖道：“皇上，末將不過是生恐有佞人魅惑君前，絕無半分不敬之意！”

    陸旻神色漠然，無喜無怒，不置可否。

    這片刻的靜默，竟把所有人的心都吊了起來。

    蘇若華卻忽然走下殿來，向著皇帝跪下言道：“皇上，奴才愿為太妃娘娘獻(xiàn)一道菜品，以為祝壽之意！”

    作者有話要說：　　陸狗子半點(diǎn)臉面都不留~

    第五十九章

    陸旻神色微動(dòng), 說道：“若華，你不必……”

    蘇若華卻道：“皇上，奴才僭越。奴才曾是太妃娘娘的侍婢, 今日娘娘壽誕, 無物可奉，只斗膽獻(xiàn)上一菜, 為娘娘祝壽。還望皇上, 準(zhǔn)了奴才這個(gè)請求！”

    如今的恭懿太妃心中待蘇若華已極是冷淡厭憎，但聽了她這番話，見她對己還有幾分孝敬之意，那些厭惡便淡了幾分, 又看童才人正滿眼巴望的看著自己，不知里頭還有什么文章，遂出言道：“皇帝, 難得這孩子倒還記得我。她既有這等孝心，何不成全了她？”

    陸旻定定的看著蘇若華，見她神色篤定, 態(tài)度堅(jiān)決, 只好頷首道：“好，朕準(zhǔn)了。”雖是如此說了，他還是補(bǔ)了一句：“今日宮宴，各樣珍饈已是堆山填海，你只需獻(xiàn)一道菜即可。多了，倒恐浪費(fèi)?！?/br>
    皇帝此言, 便是為了堵絕后面有人以此為由，沒完沒了。

    蘇若華領(lǐng)命，躬身退出了欽安殿，快步往御膳房而去。

    自蘇若華出去，陸旻的臉色便頗為不愉了，他冷冷的盯了童才人一眼，略帶苛責(zé)道：“賣弄的也夠了，還不退下？”

    童才人拋頭露臉勞累了一場，卻在皇帝跟前連半分的好也沒討到，好在總是將圈套設(shè)下了，只等蘇若華鉆進(jìn)去。

    她將臉微微低垂，令人看不清面上神色，道了一聲是，便退回自家的席面。

    重新入席，趁人不察，她與淑妃換了個(gè)眼神。

    淑妃唇角輕輕一勾，端起赤金菊紋酒盅，將杯中的桂花釀一氣兒飲干，頓時(shí)只覺心懷大暢。

    一旁侍膳的秋雁忙與她滿上，含笑低語道：“娘娘今日心情倒是不錯(cuò)，竟喝這樣的快酒了?！?/br>
    淑妃淡淡一笑，不置可否。

    蘇若華出了欽安殿，便徑直進(jìn)了御膳房。

    御膳房里的御廚早已聽聞欽安殿上的故事，此刻見她進(jìn)來，忙不迭的將灶臺案板一并讓出，任憑她施展。

    這些御廚心里也有氣惱，為著今日的壽宴費(fèi)盡辛苦，使盡了渾身解數(shù)，到頭來沒落著一個(gè)好字，卻讓頂上人挑三揀四，如今還叫一個(gè)宮女過來做菜，這不是當(dāng)面打臉么？

    然而他們只是御膳房里當(dāng)差的，聽上面的吩咐，哪里有他們爭短論長的余地？

    蘇若華走進(jìn)膳房，先去洗了手，便來細(xì)細(xì)查看食材，一面細(xì)想自己要做個(gè)什么樣的菜肴，方能壓場。

    今日此事，她原本可以躲過去，倘或適才她不言語，陸旻必會(huì)替她解圍。

    然而，那些人如此咄咄逼人，將她貶的一無是處，倘若如此也就罷了，但他們?nèi)绱私嘘嚕置魇前道镒I刺陸旻是個(gè)為女色所迷的昏君！

    這是她所不能容忍的。

    再則，她行走深宮至今，自有保命的本事，并非是那等只會(huì)躲在男人背后的女人。

    雖則她的廚藝，在出眾才情又或曼妙舞姿跟前，或許不過是雕蟲小技，但饒是如此，她也要以此來證實(shí)自己不是個(gè)徒有一副皮囊的女子。

    正當(dāng)此時(shí)，春桃忽然跑了進(jìn)來：“若華jiejie！”

    蘇若華微微詫異道：“你怎么來了？”

    春桃跑的一頭汗，說道：“我才聽露珠說，jiejie在壽宴上出了事，要來做菜敬獻(xiàn)與太妃，我就趕快過來，看有什么能幫得上jiejie的。”

    蘇若華心下微定，問道：“露珠與芳年她們呢？”

    春桃答道：“她們都在體順堂，沒有jiejie的話，也不敢去別處?！?/br>
    蘇若華聽了，點(diǎn)了點(diǎn)頭道：“聽話就好，今日過于敏感。我倒怕她們出去一時(shí)不慎，被什么人拿住了把柄，我又不在跟前，皇上也不在，那就不好了?！?/br>
    春桃有些急切道：“jiejie還有閑心擔(dān)心我們！今兒這場事，擺明是她們要為難jiejie?！闭f著，她又義憤填膺道：“這些人，看著皇上待jiejie好，心生嫉妒，又本事把皇上拉去，就生出這些歪門邪道來！”

    蘇若華淺笑著說了一句：“你既知道了，還抱怨什么？安心對付了眼前，才是正經(jīng)?！毖粤T，她清點(diǎn)了筐中的菜蔬，又看水缸中剩了四尾鱸魚，還有一些干貝等物，不由皺了皺眉頭，向那御廚問道：“師傅，敢問廚房就余這些了么？”

    那御廚倒還算客氣，大聲回道：“不錯(cuò)，今兒本是太妃娘娘壽誕，但淑妃娘娘交代了，近來國庫空虛，凡事節(jié)儉為上，這所有的食材都是按著菜色磕著數(shù)進(jìn)的。就這些，還是臨時(shí)撤換了一些菜，方才余下。不然啊，姑娘您這會(huì)兒麻煩就大了，連這些都不會(huì)有！”

    蘇若華蹙眉不語，這些食材分明是要她……

    春桃卻低低驚呼出聲，滿面喜色道：“jiejie，這些食材，不是剛好做那道萬字芙蓉燕菜卷？我可是聽太妃娘娘說起過，這是jiejie的拿手菜，當(dāng)年先帝在世時(shí)，也對jiejie做的這道菜贊不絕口呢?！?/br>
    蘇若華搖了搖頭，正欲告訴她分曉，卻聽一道浮浪男音揚(yáng)起：“蘇宮女，這難題可解的怎么樣了？”

    蘇若華微微一頓，轉(zhuǎn)身向來人欠身行禮：“見過西平郡王?！?/br>
    春桃懵懂，但也隨著她一道行禮。

    陸斐負(fù)手，緩緩踱著步子進(jìn)到御膳房里。

    他今日戴了一頂白玉冠，身著月白色繡五色蟒郡王服，腰上掛著一枚金累絲白玉如意配，顯得清雋灑脫，如玉人物。

    還在三步開外，蘇若華便嗅到了他身上濃郁的酒氣，不由輕輕蹙眉：這個(gè)郡王從來放蕩不羈，行事無忌，今兒又飲了這么多酒，此刻跑到御膳房來，又不知要耍什么花樣了。她麻煩纏身，實(shí)在抽不出功夫，應(yīng)付此人。

    陸斐走至她跟前，點(diǎn)了點(diǎn)頭：“平身吧，你如今身份不同一般，見了本王倒還如此有禮?！?/br>
    蘇若華直起了身子，垂首道：“王爺貴為郡王，宮規(guī)森嚴(yán)，奴才不敢僭越。”說著，又問道：“御膳房油煙重，王爺是清凈人，怎么踏足此地？”

    陸斐將眉一挑，桃花眼繞著蘇若華滴溜溜的轉(zhuǎn)，問道：“怎么，你是在攆本王走么？”

    蘇若華心中道：正是?？谥袇s說道：“王爺誤會(huì)了，奴才只是說，王爺仔細(xì)沾臟了衣裳，弄壞了吃席的胃口?！?/br>
    陸斐瞧著她，竟不由自主低聲道了一句：“你不在，那宴席也就沒什么意思了?！?/br>
    蘇若華心頭微微一驚，抬眸望向陸斐，卻見他眸色深深，竟無半分戲謔之色，別開了眼眸，輕聲道：“王爺吃醉了，該醒醒酒了?！?/br>
    陸斐倒生出了幾分氣惱，斥道：“本王沒醉，本王的酒量，難道自己還沒數(shù)么？”

    自從得知太妃壽宴一事，他便日夜期盼著這一天。

    陸斐不是個(gè)矯情的人，他也懶得欺騙自己——他就是想再看看那抹倩影。

    其實(shí)，她也沒怎么和他說過話，除了大街上那次逾越，兩人再度相見，她從未與他多說過一句超脫身份的言語。然而，她默默做事的樣子，卻縈繞心頭，揮之不去。

    今日見了她，雖淡妝素裹，卻隱然有艷壓群芳之感。

    明知道，她應(yīng)該已是皇兄的人了，但看見她，他心中就覺著平和喜悅。

    看她被那些人刁難，他有心回護(hù)，卻苦于身份所限，自己一個(gè)郡王，這種時(shí)刻竟什么也做不了，反而惱恨起自己無用來。

    眼見她言辭篤定的應(yīng)承下了這樁挑釁，他倒忍不住佩服起她來，這看似溫婉柔弱的身軀下，仿佛蘊(yùn)藏著極大的力量，讓人為之振奮。

    她離了宴席，壽宴便也索然無味，歌舞無聊，滿眼都是庸脂俗粉，他待不下去，便也跟了出來。

    陸斐忽然明白，為何皇兄會(huì)如此執(zhí)著于她。

    蘇若華聽了他這近似無理取鬧的話，有些無奈——這陸家的男人，都是這個(gè)脾氣么？

    她無暇與他磨牙，還是轉(zhuǎn)身走到灶臺跟前，琢磨菜肴。

    春桃又道：“jiejie，做萬字芙蓉燕菜卷不好么？”

    蘇若華向她低語道：“不可，這道菜須用……”

    陸斐聽見兩人言語，忽插口道：“這道菜須用帶子，即為干貝。然而，太后娘娘是不能食用干貝的。如不慎入口，幾乎有性命之憂?！?/br>
    蘇若華頗有幾分訝異，抬眸看向他，半晌問道：“王爺也知此事？”

    陸斐瞧著她，莞爾一笑：“先帝在世時(shí)，曾有昭儀李氏，嫉恨趙皇后恩寵，遂燉了一盅干貝雞蛋羹，送至坤寧宮。趙皇后不知底里，食用之后，幾乎斃命。先帝大怒，賜死了李氏。自此之后，皇宮之中再不見干貝蹤影。如今禁令已不如前朝時(shí)那般森嚴(yán)，但太后的飲食，依舊要嚴(yán)加審查?！?/br>
    春桃?guī)缀醮篌@失色，不由道：“那她們這是……”

    蘇若華面色淡淡，漠然一笑：“她們這是要我死?！?/br>
    陸斐雙手環(huán)胸，凝望著她，沉思不語。

    春桃一急，上前拉著她道：“不成，若華jiejie，你不能這樣坐以待斃。咱們這就到大殿上去，跟皇上稟明了此事，這菜你做不了，皇上想必也不會(huì)怪罪?！?/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