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熬過上午的課。彌樂叫艾利克斯先回去，打了個電話給房東太太說他有點急事可能會晚點過去接孩子后就去琳達老師的辦公室了。琳達老師大概四十歲，一頭淡金色短發(fā)，臉上架著無框眼鏡，平常不怎么微笑。她負責帶他們這個班，和中國班級里的班主任性質(zhì)差不多。

    彌樂敲門進去，琳達老師正在批改些什么東西。

    “坐吧?！睆洏仿牭搅者_老師從一堆桌上抬起頭來說，彌樂隨便找了個椅子坐下。

    “我想你應該知道我為何叫你過來進行這一場談話的，出于某種原因，當然我無意冒犯你，但是要知道你才十七歲，在一些決定性的轉(zhuǎn)折點你還不具有那種魄力來自主做出選擇。我是很看好你的，彌。我并不希望一個優(yōu)秀的學生因為種種外界因素而墮落下去?！?/br>
    “是的，老師。”彌樂嘴巴有些苦，他想辯解什么，并且他看到琳達老師在等待他更具體的回應，可是他卻無法組織出具有說服力的語言來證明這段時間他在學業(yè)上的困頓是沒什么大不了的。

    “好吧，如果你愿意的話我希望知道你這段時間做了些什么?！?/br>
    琳達老師的話就像是落在視網(wǎng)膜上的沙石讓彌樂眼睛干澀無比。

    …………

    從琳達老師的辦公室出來，彌樂灰色眼睛仿佛蒙上了一層霧。

    回到家，把彌越接回去。喂好食之后，彌樂看著躺在嬰兒床里抓著玩具鴨子玩得不亦樂乎的彌越，心思一下復雜起來。

    “彌，你非常聰明，學習成績在學校也是很出類拔萃的。雖然我們無法和那些私立貴族高中的師資力量相提并論，但是如果你能拿出一份非常好看的成績單的話，在哪個高中畢業(yè)并不是很大的問題。面試你的導師們看重的是你們個人的能力而非你們所畢業(yè)的高中，以你的資質(zhì)，再多放一點心思在學習上你可以申請到很好的大學。你可以讀經(jīng)濟學，讀管理學，讀金融學或者更學術(shù)性的專業(yè)，等等?！?/br>
    “我知道你的家境問題，我并不是在苛責你，也并不是要求你必須放棄那些提供你生活的工作。我希望的是你能在兩者之間找到平衡點，并且是更為偏重于學習。但是你最近的表現(xiàn)很難讓我相信你已經(jīng)找到了這個平衡點。彌，要知道如果你步入大學，你會學習更加海量和深奧的知識以及學著如何處理同學，導師之間的關(guān)系。你會覺得你的時間根本不夠用。如果你仍然用這樣的態(tài)度應對的話，我真的很擔心。彌，我希望你回去能夠好好思考這些東西。處理好這些，我相信你可以的。”

    彌樂再一次長嘆出聲。

    他不是沒想過這些問題，但他當時選擇了逃避。只是現(xiàn)在他被逼得必須面對這些問題了。

    彌樂不得不承認，學業(yè)和彌越就像魚和熊掌，不可兼得。

    照顧嬰兒的辛苦是常人難以想象的。這些小孩子們還不會說話，喜怒無常，情感發(fā)泄甚為直接。而生理反應也是不會考慮時間和場合的。彌樂常常在凌晨被嬰兒的哭聲弄醒，有時是小孩餓了，有時是紙尿布漲得他不舒服了，有時卻沒什么原因他只是想哭而已。彌樂已經(jīng)很長時間沒有睡過一個飽覺。

    彌越或許在別人看來已經(jīng)算很聽話的嬰兒，但是彌樂照顧起來依舊很辛苦。小孩不能總喝奶，彌樂得想方設法弄一些既有營養(yǎng)味道又不會很難吃的食物。喝完奶兩三個小時之后小孩就會肚子餓，用熱水泡好之后小孩又不能直接喝，所以彌樂必須得掐好時間提前準備。除了這些還得每天給小孩的玩具消毒，以防小孩張嘴就在玩具上吃進什么要命細菌。衣服換得勤，洗得也得勤。

    一個彌越已經(jīng)占據(jù)了彌樂大部分的課外時間。而彌樂還得賺錢，他當家教還得備課，還得隨時提防安德烈又想出了什么新招數(shù)來趕走他。剩下的那么一丁點時間他也不能休息。他得復習功課，看書，寫作業(yè)，完成的論文絕對不能敷衍了事，尤其是那個任課老師看他不順眼的生物。

    彌樂不是機器人，他已經(jīng)在超負荷透支他的精力了。彌樂以為他自己能夠勝任這些事同時出現(xiàn)在他生活里，結(jié)果告訴他，他沒有這個能力。

    然而彌樂最擔心的卻不是這些，他最擔心的是彌越。他就算再抵死不認，事實就是彌越跟在他身邊是不會有什么好生活的。他把這孩子撿回來，他能給這孩子什么身份？他連帶小孩去警察局重新補辦合法居民身份的資格都沒有。沒有檔案登記，就是黑戶。黑戶能干些什么？黑戶不能上正規(guī)學校。只有最苦最累的活，誰都不愿意干的活才能輪得到黑戶。

    而如果帶孩子去警察局，這種沒有監(jiān)護人的健康棄嬰，別說彌樂還未成年，就算他已經(jīng)成年都輪不到他來撫養(yǎng)。那些已婚，家庭條件又好，愿意領(lǐng)養(yǎng)小孩的夫妻估計能排成一條長龍。他們足夠富有，足夠有精力，足夠有愛。彌越可以用最好的嬰兒用品，上最好的幼稚園，念最好的學校。生病了有最好的醫(yī)生。他的新爸爸新mama會非常愛他，給他想要的一切。彌越會快快樂樂的成長，沒有任何物資物質(zhì)上的煩惱。

    只是他不會記得他的生命里出現(xiàn)過一個叫彌樂的人，曾經(jīng)那么愛他。

    這一切，彌樂都想過。就是因為想過，他幾乎每天都在掙扎，備受煎熬。他希望彌越好，可他又舍不得。而現(xiàn)在，他終于被迫走上這個岔路口，被迫一定要做出選擇。

    彌樂，向來是不喜歡慣著自己的。

    ☆、第10章 我是不是很沒用

    霍城安從飛機上下來，還沒趕得及回公司，交待隨行的助理秘書整理好文件之后他便風塵仆仆趕去了彌樂家。

    這很神奇，他從來沒有如此歸心似箭過。他的情人和朋友都說他是個工作狂，事業(yè)排在所有東西面前?？墒乾F(xiàn)在他覺得出差真是礙事。

    他希望看到一個活蹦亂跳的彌樂，可惜注定他是要失望的。彌樂比他走之前更加憔悴了，他看起來好像幾天沒合過眼，神色低迷，眼底一片青色。

    “樂樂？”霍城安有點擔心，他情不自禁地用中文喚彌樂。

    “呵，我父親在我小時候也這么叫我。可是我長大之后他就直接叫我全名了。”彌樂跪在地板上，半個身子趴在嬰兒床的護欄上，眼睛一眨不眨仔細看著酣睡在里面的金發(fā)小嬰兒。彌樂臉上帶著笑，卻虛弱至極。

    “如果你不介意，我可以一直這樣喚你?！被舫前捕自趶洏飞磉叄统恋纳ひ糇審洏酚蟹N安全感。

    “霍，你知道嗎。從樓底下把這孩子撿回來的時候我就已經(jīng)猜到會有這么一天了?！?/br>
    撿回來的？

    霍城安有點詫異，不，應該說是很詫異。彌樂對彌越的疼愛，不辭辛苦也要養(yǎng)育的做法讓他一直以為彌越可能是彌樂的弟弟，或者更糟糕的是彌樂和哪個不知檢點的女生生下來的兒子。他從沒有想過這個孩子居然會是彌樂撿回來的！

    而且，近距離觀察下，霍城安發(fā)現(xiàn)彌樂的精神狀況非常糟糕。那雙曾經(jīng)像星辰漩渦般耀眼的灰色雙眸如今已暗淡無光。

    “我一直以為我能行的，可我……”

    霍城安驀地發(fā)現(xiàn)彌樂在哭，透明的液體泉水般不斷從灰色眼睛里冒出來，驚嘆號一樣砸在地板上。

    很多人在霍城安面前哭過。瀕臨破產(chǎn)的老總、被掃地出門的職員、不愿分手的情人?？蓮膩頉]有哪次像現(xiàn)在這樣讓霍城安感到無措。他覺得心疼卻不知該如何安慰。他不是個話多的人，極少安慰人。而這段時間和彌樂相處下來他知道彌樂是個堅強的男孩子，自尊心極強。很多時候不需要霍城安安慰，彌樂就能自行療傷。

    “到底怎么回事？”霍城安實在忍不住問道。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簦液茈y過……”彌樂在極力壓抑自己不哭出聲。

    彌樂的眼淚就像一團團棉花堵在霍城安心口，他扶過彌樂讓他正對自己。

    “說出來，我能幫助你?！?/br>
    水珠團團碎在彌樂眼眶，然后溢出。彌樂搖頭：“不，沒人能幫助我，沒人能幫助我?！?/br>
    霍城安深深嘆氣，他拉彌樂進懷里：“你不再是一個人了，你忘記了嗎。”

    “樂樂，你能依靠我?！?/br>
    彌樂一下?lián)碜』舫前玻衷谒乜趷灺暣罂蕖?/br>
    霍城安依舊沒能從彌樂口中得知讓他這么難過的事是什么，彌樂哭得太兇，霍城安已經(jīng)不敢再刺激他。這孩子有時候真是倔強得讓霍城安心疼得要命。

    彌樂居然哭著哭著就睡著了，霍城安不敢想象他到底是多久沒睡過覺，疲憊成這樣。

    把彌樂放床上，霍城安沒有回家。彌越這個小家伙可是不會管彌樂今天到底有沒有精力照顧他的，到了點他就會哭鬧要吃的?；舫前膊辉谶@守著的話，彌樂睡不了多久。

    半夜時分彌越果然醒過來要奶喝，霍城安以最快的速度配好奶粉再泡好堵住彌越哇哇大哭的小嘴。看了眼彌樂，見他沒醒這才松下一口氣。

    對夜而坐的霍城安覺得他這一輩子是真的碰到克星了。

    趁著彌越睡下，霍城安回家里梳洗一番又驅(qū)車回來。這時天已蒙蒙亮。

    彌樂在他鬧鐘瘋叫前的幾分鐘醒來，霍城安正坐在床邊的椅子上用平板瀏覽新聞，鼻梁上架著一個金絲邊眼鏡。

    “早安?！被舫前沧匀坏卮蛘泻簟?/br>
    “霍，待會可以陪我去一個地方嗎?！?/br>
    霍城安靜默兩秒之后，點頭。彌樂起床梳洗一番后吃了點霍城安在外面買的早餐，他沒有去上課，他請了一天的假。

    霍城安沒想到彌樂要他陪同前往的地方居然是警察局，并且和一對看起來和煦富有的夫妻見面。

    霍城安不知道的是彌樂早在前幾天便帶了彌越去警局，警察很快給彌越立了檔案，并將其歸屬于無監(jiān)護人的狀態(tài)里。警察聯(lián)系過本地區(qū)最大的認證領(lǐng)養(yǎng)機構(gòu)并且將彌越的情況和負責人詳細說明了，希望那邊可以提供一些各方面條件比較好的收養(yǎng)家庭。領(lǐng)養(yǎng)機構(gòu)那邊也很熱情，表示一定會盡快聯(lián)系篩選好的。警局在得到那些領(lǐng)養(yǎng)人名單之后也對其進行了一些調(diào)查，再篩選出條件最好的一家。約下辦手續(xù)，領(lǐng)走小孩的時間警局工作人員便通知了彌樂。

    彌樂原想自己抱著彌越去就行的，不想霍城安回來得太及時。

    在和警局工作人員的電話中彌樂了解了得到彌越領(lǐng)養(yǎng)權(quán)的家庭的一些境況。這是一對來自紐約上東區(qū)的富貴家庭，科里蒂亞先生畢業(yè)于芝加哥大學的管理系，四十出頭便是大型企業(yè)的VP。而他的妻子科里蒂亞夫人則是他的大學同學。兩人相識于大學，戀愛長達十三年終成眷侶。只是科里蒂亞夫人卻在三年前懷孕時發(fā)生意外，在流產(chǎn)的同時不得不切除整個zigong以保性命?？评锏賮喎蛉藦拇艘膊豢赡茉僭杏鰧儆谒退壬暮⒆印o法擁有孩子的夫妻一般異?？释殞殻绹I(lǐng)養(yǎng)條件非?？量蹋绻阆腩I(lǐng)養(yǎng)一個孩子所花費的金錢和精力都是巨大的。并且最重要的是你得等上非常長的一段時間。這一次，科里蒂亞夫人看到彌越照片的第一眼便喜歡上了這個孩子。她迫不及待想要帶他回家！

    彌樂和霍城安到時夫妻兩已經(jīng)到了，一身裸色半袖長裙，褐色頭發(fā)高高挽起的科里蒂亞夫人見到彌樂抱著孩子進來，視線立馬附在窩彌樂懷里酣睡的彌越身上沒再移開。而科里蒂亞先生看到彌樂身后跟著的霍城安，原本舒展的眉頭微皺起來。他一個眼色拋給警局工作人員，低聲問他怎么回事？不是說那個撿到小孩的人是個孤兒嗎。工作人員也不太清楚，他知道科里蒂亞先生不是他能隨隨便便應付的人，只好支支吾吾說大概是一起來的朋友吧。科里蒂亞略微一思索，覺得這種貧民窟出來的人的朋友也不會是什么大人物。他和莉亞等待這個孩子已經(jīng)快兩年，莉亞已經(jīng)沒有耐心再等下去，這一次不管如何都必須要領(lǐng)養(yǎng)成功！這樣想著他臉上露出春風拂面的微笑，端正起坐姿來。

    彌樂對這對夫妻的第一印象很不錯，兩人舉止得體，神情激動卻并沒有做出太激烈的事來。當然彌樂很大程度上是對他們所受到的教育的信任。

    談話進行得很順利，彌樂看得出科里蒂亞夫人確實十分想要一個孩子，并且她有足夠的時間呆在家里照顧小孩，最重要的是彌樂能感覺到科里蒂亞夫人眼中溢滿的母愛。這保證了彌越將來不會受盡苛責。盡管彌樂很舍不得很舍不得，但他不得不承認，這對父母會比他做得更好。毋庸置疑。

    全程談話霍城安都沒有插過一句嘴，他只是安靜坐在彌樂身邊默默打量面前這兩個人。彌樂到底太年輕，有些東西察覺不到。是啊，這么年輕，還得慢慢長大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