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若吃驚又莫名其妙地看著院子里的這一幕。

    小洋樓大門緊閉，一個五六十歲的女人坐在地上嚎哭，她旁邊站了兩個小男孩，一個六七歲，一個四五歲，兩個小男孩都有個共同特征，那就是都鼻青臉腫，然后旁邊還有四五個拎著木棍扁擔，手上攥著石頭的男男女女正指著小洋樓二樓喝罵。

    蘇若抬頭看，就看到了二樓陽臺上拿著彈弓的果果和一個陌生男人。

    蘇若這一抬頭的瞬間，一個石頭已經(jīng)飛到了二樓陽臺，果果低頭讓了讓，“砰”一聲那個石頭就砸到了二樓的窗戶玻璃，玻璃碎片四濺，蘇若血都倒流了起來......這石頭很明顯是沖著果果去的，如果砸到果果......她簡直不敢想。

    而那邊陽臺上果果早看到了他爸媽的車子進了院子，避過了那石頭，拉了何宗熙就往樓下跑，道：“我阿爸回來了，我們下去?！?/br>
    韓則城臉色也已經(jīng)很難看，他喝問道：“這是做什么？”

    眾人看到他，或是懾于他的氣勢，或是因為他身上的軍裝，不由得都住了嚎叫，也收了往樓上扔石頭的手。

    那撒潑的老婦也不撒潑了，爬起了身就拉著她身邊的大小男孩往韓則城這邊找他評理，道：“這位兵大哥，你來評評理，這吃人的小黑崽子，就是資本家生出來的黑心崽子，竟然把我孫子往死里打，看看，看看，這身上的傷......”

    說著又嚎出來，道，“吃人的土豪劣紳，生出來的崽子也是黑心會吃人的，小小年紀就敢把人往死里打人，他們還以為這是他們這些吃人不吐骨頭的豪強霸王橫行，打死我們平頭百姓就不用犯法的時候嗎？就該拉出去關(guān)牛棚，挨臭雞蛋石頭......”

    剛剛開了門出來的果果正好聽到了那老婆子的嚎聲，氣得七竅生煙。

    他惱怒道：“明明是他們搶我的金鎖片！搶不過又打不過，就叫了大人來又打又砸，我要不是跑得快，就被他們打死了?！?/br>
    那是她媽上個星期才從外婆的遺物里面拿出來給他戴上的，不過平時他也很少露出來，只是今天貓跑出去，他追貓，這兩小子莫名其妙來找茬，拉扯間才露出來的。

    “呸，

    就搶你的怎么了！”

    老婆子聽到果果的話立即啐他一口，道，“這些東西早就應(yīng)該被沒收，你竟然還藏了起來，都是吃的我們勞動人民的骨頭，喝的我們勞動人民的血，這東西就是你們剝削我們勞動人民的血證，拿了你的也是理所應(yīng)當?shù)?！打死了也是為民除害！?/br>
    蘇若又驚又氣還后怕。

    因為她知道，果果口中說的“打死”絕不是開玩笑，這事又不是沒發(fā)生過。

    這是什么勞動人民，平頭百姓，明明就是土匪強盜吧？

    打著勞動人民的旗號，做著土匪強盜，謀財害命的事，真以為扯著個大皮就能為所欲為了嗎？

    日光照著，也不知道是日光太過強烈，還是太過驚怒，她腦中一片暈眩，然后閃過很多亂糟糟的片段，她抓著韓則城的胳膊，才讓自己沒有暈過去。

    韓則城感覺到她手上的用力，拍了拍她的手，也沒有理會那些人的爭吵。

    他很快的掃了一圈那旁邊四五個男男女女，然后看向老婆子，道：“土豪劣紳？你怎么知道這里住的是土豪劣紳，你們是之前暫住在這里的工作人員家屬嗎？”

    第82章

    那老婆子先是一愣，大概是不明白他怎么突然問這個。

    不過這話點燃了她心中某種隱藏的驕傲情緒，淚也不流了，也不嚎哭了，帶著些得意和狠意道：“是，我兒子以前是在這里辦公的。當年這何家啊也是我兒子帶人給抄了的，不過這段時間竟然聽說這何家又回來了，回來了就回來了，還不夾著尾巴做人，還穿金戴銀的，聽說每天出去買菜還都是大魚大rou的......”

    韓則城轉(zhuǎn)頭就對果果道：“打電話給公安局。”

    果果一聽，一溜煙地就跑回屋子去了。

    外面有人覺得不對勁了。

    韓則城跟果果說話時那樣子就有些不對勁。

    像是認識的。

    有人沖過去想攔果果，但就果果那機靈勁，他們怎么可能攔得住，“蹭”一下就跑回了屋，“砰”一聲就把門給關(guān)上了。

    另一個男人就看著韓則城警惕道：“打電話給公安局做什么？這小崽子打了人，只要他道了歉，我們進去搜一遍，看他們有沒有私藏什么東西就行了?！?/br>
    韓則城冷淡道：“進去搜一遍？你們是以什么身份進去搜一遍，勞動人民，普通老百姓的代表嗎？那把你們?nèi)舜蟠淼淖C件拿出來我看看？”

    男人：.......人大代表？？？

    韓則城還是嚴肅臉，繼續(xù)道，“你們不是說那小男孩打了你們家的孩子嗎？自然是請公安同志來處理當然是最妥當?shù)?。?/br>
    他說完便不再理會這些人，拉著蘇若就往屋里走。

    有人想攔他們，可卻被剛剛說話的那男人給攔住了。

    穿著軍裝沒什么，大街上挺多人穿軍裝的，可那氣勢卻不是什么人都能有的，還有那輛軍用車，那更不是普通老百姓能隨便開的。

    他被韓則城這幾句話一說，人驚醒過來，原先那股子橫意也就萎了不少。

    他看韓則城拉著他身邊那漂亮得不像話的女的往小洋樓走，已經(jīng)有些心驚rou跳的感覺了，道：“唉，這位兵大哥，這里面住的人跟你是不是有什么關(guān)系啊，這是不是有什么誤會？”

    “有沒有什么誤會等公安來了也就知道了。”

    韓則城說著話腳步半點也沒停的就往屋里去了。

    那男人還

    想說什么，旁邊的老婆子就道：“叫公安就叫公安，強子，你也去找找東子，他不是要什么證嗎？就讓東子拿革委會的證來，嚇不死他們。這家就是剝削人的資本家，這還沒變天呢，也不知道是拿偷藏起來的金子銀子走了哪條路子，又把這房子占回了去，還吃香的喝辣的，這一條街上有眼睛的人都看見了呢，你看那別的小洋樓，不都還在那，那些資本家，不也還都不知道是哪個牛棚住著的？”

    那男人就皺了皺眉，道：“那我們先回去，我去找找東子?！?/br>
    他心里不安。

    實在是韓則城和他那輛就停在旁邊的軍車太嚇人了。

    ******

    回到了屋子蘇若就拉了果果先檢查他有沒有受傷。

    臉上青了一塊，身上也紫了幾塊。

    蘇若的眼睛就紅了。

    果果安慰她道：“阿媽，就幾下，沒事的，他們比我慘多了，你沒看他們鼻青臉腫的？身上估計更嚴重，我每天跟阿爸練拳腳的呢。”

    蘇若這回可說不出別跟人打架這種話。

    看對方那架勢，蘇若已經(jīng)感覺到不尋常，那哪里是孩子打架，很可能就是借著個由頭想進來抄家吧。

    何姨道：“這事是我們連累了你們和果果，之前聽他們罵的話，應(yīng)該是一早就盯上了我們?！?/br>
    張媽也眼睛紅紅地道歉道：“都是我，他們說看我們天天大魚大rou的吃，應(yīng)該是我買菜時不謹慎被他們看到了。幸虧今天宗熙少爺回來了，要不然還不知道會發(fā)生什么事?！?/br>
    說著也后怕的眼淚直掉。

    要是果果出了什么事，她簡直想都不敢想。

    一旁的何宗熙手捏著拳沒出聲。

    這就是他在知道想在學校附近買房子的時候起了念頭把小洋樓賣給韓則城，還有把他媽也安頓到這邊的原因，因為沒有韓則城，現(xiàn)在他媽根本過不了什么安生的日子。

    韓則城道：“這不怪你們，應(yīng)該是從他們撤出這里的第一天起都在盯著這里的動靜，你們干什么他們都是盯著的，這事遲早會發(fā)生，這一次有驚無險過去了也很好，以后不會再有這種事了?！?/br>
    ******

    公安的效率很高。

    下午的時候那一般人都已經(jīng)被抓到了派出所，果果和何宗熙也過去了，都錄了口供。

    那般人一開始還在叫囂著，說他們打的是資產(chǎn)階級狗崽子，抄的是資本家的家，那是打土豪，老百姓翻身做主人，可等他們知道果果的身份，還有那房子早就已經(jīng)是韓則城的時候一下子就萎了。

    不過不管怎么樣果果打人都是不對的，韓則城還是賠了一些醫(yī)藥費給他們。

    但相比較給幾塊錢的醫(yī)藥費，對方直接被關(guān)押拘留，后面還有一系列的人，包括那個什么東子被立案調(diào)查就嚴重多了。

    回去之后果果還不高興，因為他覺得他沒錯，憑什么要賠醫(yī)藥費。

    白天的時候韓則城沒有說什么。

    更多的時候他都在跟難得回來的何宗熙說一些其他的事。

    等晚上睡覺前，韓則城才跟仍是氣鼓鼓的果果道：“法律是平等的，你打了他們，讓你賠點醫(yī)藥費，怎么了？”

    其實也可以不賠。

    因為那些人還砸壞了玻璃，但韓則城為了讓果果記住這事，就分開了兩件事處理，兩件事分開算。

    “可他們是壞人?！?/br>
    韓果果同學就是不高興。

    韓則城拍了拍他，道：“他們也才是四五歲六七歲的孩子，連是非觀念都沒有，怎么能說是壞人？不過都是大人教唆的?！?/br>
    韓果抿唇，道：“那些人都是壞人?！?/br>
    就是他在韓家村，也沒見到過那么壞的人。

    韓則城“嗯”了聲，道：“是，今天的這些人他們自己說自己是什么勞動人民，平頭老百姓。但他們其實并不是正常的老百姓，你平時在街上看到的笑瞇瞇說話的人，互相打招呼溜達的人，還有像韓家村或其他村里那些每天干著活，忙著生計的那些人，他們才是普通的百姓......今天這些人，就像你說的，是些壞人，他們一早就盯上了這里，就是想要搶錢，不勞而獲的人?！?/br>
    果果道：“我知道，就是村里那些地痞無賴二流子?！?/br>
    韓則城笑了一下。

    對他的理解力還是很贊的。

    不過果果又道，“阿爸，如果我是何叔叔的兒子，那如果我被打了，被搶了，就是活該嗎？”

    韓則城臉沉了下來。

    他道：“剛剛我不是跟你說過，法律是平等的，就算你是何叔叔的兒子，如果你被打了，被搶了，他們也是犯罪，也應(yīng)該要  受到懲罰?！?/br>
    果果不出聲。

    韓則城便又道，“但法律是要由人來執(zhí)行的，這世上人這么多，由人來執(zhí)行的事，就可能會出現(xiàn)失誤，所以就算是有失誤，被錯誤對待了，你也不要怨恨，或者用錯誤的方式去報復(fù)?！?/br>
    韓果果看著他爸表示不懂。

    韓則城便細心解釋道：“例如今天那些人來，他們打人，砸玻璃，砸門，還想殺人，你看他們要打起來，十個人也打不過你爸一個的，但我只是讓你打電話交給公安去處理，而不是去打回他們......如果我看到他們欺負你，直接就上去把他們打死，那就是錯誤的方式，知道嗎？”

    又道，“今天的警察很好，處理得很公正，但我也不能保證你將來走到哪里都能得到公正，畢竟你遇到的不一定就會是個公正廉潔的人?！?/br>
    “所以你自己也要學著強大起來，這樣才能保護你自己，保護你身邊的人。還有你變得強大了，才能影響別人，遇到錯誤的事，才有能力去糾正，保護更多的人，替更多的人維護正義?！?/br>
    果果“哦”了一聲，他腦子已經(jīng)有點變成漿糊。

    他有點想睡覺了。

    今天又是打架又是去派出所，還是很累的。

    睡前他倒是嘟囔了一句，道：“爸，我還是個孩子，你直接教我拳頭硬會比較好使。”

    韓則城教兒子的時候蘇若一直都在旁邊。

    因為今天發(fā)生的事，別說兒子，就是她心里都堵著一口氣，不過果果嘟囔了這么一句倒是讓她“噗嗤”一聲笑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