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強度的黏性只夠把郵票本身粘黏在信封表面的粗糙紙張上，可人身上還穿著衣服，衣服上還蓋著被子呢，晚上睡覺再來個翻身蹬腿的一摩一擦，能不開膠嗎？

    再者，膠水貯藏溫度區(qū)間是多少？聽說過恒溫運輸醫(yī)療器械的，沒聽說過郵票還要恒溫運輸?shù)?，這零下三十幾度的地方，不知哪里來的郵票，說不定背后的膠早就變質(zhì)了，粘信封都粘不??！

    不可控變量太多，看似實驗，實則偽科學。

    許苡仁正義地一甩手把郵票扔到了床頭柜上。

    然而僅過了幾秒鐘，他又默默地摸索著，兩指一拈拿了回來。

    他現(xiàn)在情況未明、治療推遲，以李超越的義氣，絕對不會對他放任不管，十有八/九要像今天一樣，一天三趟地過來問長問短。

    一次幾分鐘、三言兩語，看似不耗什么精力，但李超越除了要照顧手下的病人之外必定還有報告、記錄等著他去完善，對于工作量大得已經(jīng)要連軸轉(zhuǎn)的人來說，這占用的無疑是僅有的休息時間。

    這份情義他只能心領了，還是讓李超越安下心，好好忙他的工作吧。

    許苡仁摸索著四連郵票的三處聯(lián)孔……要在哪撕開比較真呢？中間一道么？要不要弄個弧度和卷邊什么的？

    ……哦，卷邊就算了，綁的又不是活動關節(jié)。

    等等，應該卷嗎？

    重疊粘貼的部分，要重疊多少？

    許苡仁皺著眉頭苦思冥想了半晌，直到手心的潮濕快把郵票的背膠溶化，才猛然一驚反應過來：撕開做什么？撕開不是等于認可這幺蛾子的檢測方法有效了嗎！

    可昨天才說了要相信他的。

    況且……李超越剛才不是說他也要回去試試？

    如果自己不親身嘗試，明天怎么一針見血理直氣壯地批判此舉無理？

    這感覺就像住院醫(yī)師規(guī)范化培訓的時候一樣，不好好復習，連術(shù)前討論都說不上話。

    許苡仁仰頭一聲長嘆。咬牙伸出手指，沾了杯子里的一點水。

    糟糕，哪面是正面……

    他平時的睡相非常之好，除非做了情節(jié)太激烈的夢，譬如夢到某人……其余時間一般睡下的時候什么樣，醒來還是什么樣。

    一部分歸功于他母親從小對他的深度睡眠教育——晚餐不能吃太甜的太咸的，不能吃太多也不能吃太少，睡覺的時候一定要關燈。

    如今一切條件都符合，甚至環(huán)境還非常之安靜，許苡仁卻怎么也睡不著。

    睡相好是建立在睡眠的基礎之上的，一旦睡不著就和所有人一樣，難免有想翻身的沖動。

    一要翻身又想起來身上還貼著那么個東西。

    李超越能在這窮鄉(xiāng)僻壤的地方找出一串連張的郵票也是厲害，誰有文件不用快遞寄，要用信封貼郵票？

    只是不知已經(jīng)放了多久？辦公用的膠水有保質(zhì)期，世界上所有東西都有保質(zhì)期，這郵票背面的膠水還管用嗎？

    到底是連接孔的強度大還是膠水黏合力的強度大？

    將連接孔撕裂卻不破壞粘貼處的力的臨界點是多少牛頓？

    當今科學不是處于分子時代就是朝分子研究發(fā)展。

    而他，身在同時代的同一個蒼穹之下，赫然沾水往自己身上貼了郵票，還是個四連張。

    為的是籍此證明一個他沒能及時證明的問題。

    這到底有什么意義……

    許苡仁被倒退的歷史車輪轟然碾過，自暴自棄地把手覆在額頭上。

    李超越也貼了嗎？

    明天這小子要是敢說他沒貼、忘了、開玩笑的，他就……其實，就算忘了也正常，也許他回去一沾枕頭早就睡著了。日有所思，夜有所夢，李超越必定連夢也無暇分給這些瑣事分毫，想的都是今天做了哪些工作，如何改進、怎么匯總、有何意義之類的吧……

    睡意終于穿過茫茫宇宙姍姍來遲，許苡仁的胡思亂想隨著時間的推移終于昏沉終止。

    第二天清晨——或許還未到清晨，許苡仁被吵醒的時候感覺自己只剛瞇了一會兒。

    “怎么樣了，許哥？”比埃爾維斯來得還早的李超越興沖沖賊溜溜地又鉆進了屋，“裂了嗎裂了嗎？”

    “……”許苡仁不得不當著他的面把手從被子底下往身下探去，指尖觸及那張小紙片時居然還有點緊張，摸出了紙環(huán)松動的時候也未能放松，一直到摸出鋸齒般的斷口，他才舒了一口氣，故作輕松地說，“哦，斷了。”

    ☆、第37章

    李超越熱情地介紹腳下：“到樓梯啦，慢點兒上，別著急?！?/br>
    許苡仁冷冰冰地把手從他臂彎里抽了出來，自己夾著拐杖貼墻往上走。

    “這事兒弄的，我上樓喊他一聲讓他下來不就完了，你還非得自己上去，”李超越的聲音在空蕩蕩地走廊里回響，“也就是你，這么客氣。”

    許苡仁仍一言不發(fā)，拐走一步，人走一步。

    “你又不說話了?！崩畛礁谒磉吤髦蕟枺霸S哥，你這是高興的不說話，還是不高興不說話？”

    自從沒有了許苡仁的眼神壓制，李超越好像愈發(fā)肆無忌憚起來，偏偏許苡仁還不能報以冷眼。

    他腳下一頓，將拐杖的防滑墊重重地點在上面的一階臺階，從鼻子里無聲地哼了點氣?？捎植恢f什么好，只得郁悴地拄著拐杖繼續(xù)上樓梯。

    “我感覺沒必要不高興啊，這不挺好的嗎？”李超越一本正經(jīng)安慰他，“雖然你是開膠了吧，至少只是個硬度問題……”

    “你那些病人呢？”許苡仁冰冷而堅定地截斷了他的話茬，“你到點上班了?！?/br>
    他方才一時緊張，只摸到郵票斷口處是鋸齒狀，卻忘記四連郵票本身的兩端也是鋸齒狀的斷口，從被子里拿出來后，被李超越直接抓過去好一頓借題發(fā)揮。

    開膠就開膠吧，看一眼知道怎么回事不就完了？那可是剛從他……摘下來的，李超越拿著說什么也不放手，還就著膠印“刻舟求劍”地點評了一番。

    好吧，這些都算了，他本來就已經(jīng)眼瞎腿瘸，多一種病少一種病對他來說無甚區(qū)別，他該認的認、該治的治，還不行嗎？結(jié)果這家伙還攔都攔不住地非要舉例說明這種測試方法有一定科學性，而實例，就是他本人昨晚回去用郵票纏了兩圈，早晨一看斷成了三截。

    兩圈！三截！

    明天是不是還能胸口碎大石了！

    “放心啦，這么點事我還能安排不開呀？”走到轉(zhuǎn)彎處，李超越怕他撞到樓梯扶手，又攙上了他，“我得先送你上去啊，不然你知道艾倫在哪間屋？”

    許苡仁第一反應就是和他保持距離，不料掙了一下竟沒掙脫開，低聲道：“你不是說不讓別人知道你和我認識嗎？現(xiàn)在這算怎么回事？埃爾維斯呢？”

    李超越扶著他走得四平八穩(wěn)，拐杖都被活活架空成了擺設，“哦，他們國王前幾個月死了，咳……那個，過世了，現(xiàn)在正哀悼呢，這兩天一早一晚，請個小假。咱得尊重人家民族習慣呀，我就給他幫襯下?！?/br>
    許苡仁：“……前幾個月去世，現(xiàn)在哀悼？”

    李超越坦然道：“風俗不一樣唄，你問我我哪知道??？中國不是也有頭七、七七四十九之類的講究嘛，說不定外國人還覺得咱們奇怪呢?！?/br>
    許苡仁仍難以置信：“我怎么沒聽說哪國國王去世，他哪里人？”

    李超越：“泰國?！?/br>
    “……泰國？”許苡仁終于明白埃爾維斯中文和英文的詭異感從何而來。

    “是啊。最后一階了，小心腳下……好嘞?！币粚訕堑呐_階二人走了足有十分鐘，李超越湊在他耳邊低聲道，“等會兒到人家診室你得聽艾倫的話，他在他們這個圈子是特別有名的一個醫(yī)生，平常請都請不來的那種，就相當于你們路主任，或者林瑯，知道吧？讓他給看看，咱們大家伙都安心，好該干嘛干嘛去?！?/br>
    許苡仁感覺一邊耳朵被一陣熱流掃過，臉上不合時宜地一燥，“知道了，你去忙吧?！?/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