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榮秋走下樓，迎接自己的大哥，卻在看見進(jìn)來的人時愣住了：葉華春帶著黑狗一起進(jìn)來了！

    黑狗看見葉榮秋，高高興興地向他彎下腰：“二少爺，我替黃三爺問您晚上好。汪汪?！边厡W(xué)狗叫邊扭了扭屁股，就像學(xué)著真正的狗搖尾巴似的。

    葉榮秋不可置信地瞪著眼：“哥？！”

    葉華春聽見黑狗的話后微微皺了下眉頭，轉(zhuǎn)過身對著黑狗客氣地笑道：“不知該怎么稱呼您？”

    黑狗聳肩：“叫我黑狗就好?！?/br>
    葉華春頓了頓，道：“黑……先生，我先請人帶您去休息，喝口熱茶暖暖身，一會兒晚飯好了，我差人來叫你。”

    黑狗沒有異議，跟著葉華春指派的仆人向客廳走去，路過葉榮秋身邊的時候，葉榮秋一臉嫌惡地后退了兩步，黑狗笑容夸張地對他擠眉弄眼、扭腰擺臀：“汪汪汪。”

    葉榮秋氣得頭頂上直冒青煙。

    黑狗被帶走后，葉榮秋立刻沖到葉華春面前：“哥，你瘋了？你怎么把他帶進(jìn)來了？”

    葉華春的表情看起來有些疲憊，他做了個噓聲的手勢，低聲道：“這寒冬臘月的，他整天整天坐在外面，臉都凍青了，也有些可憐?！?/br>
    葉榮秋眼睛要從眶里瞪出來：“你可憐他？那條惡狗是黃三的人！又不是我們讓他等在外面的，他愛滾隨時都可以滾！”

    葉華春示意他稍安勿躁，輕聲解釋道：“是，我知道，我讓他進(jìn)來，就因為他是黃三的人。我去打聽過了，黃三似乎很器重他，他在黃三手底下算是說得上話的?！鳖D了頓，苦笑道，“黃三太厲害了，最近我們鋪子里的生意很難做。我想，我們要和黃三硬拼也不是辦法，也許能想點別的辦法。所以我請他進(jìn)來，看看能不能從他嘴里套點話，也許能對我們稍有幫助。”

    葉榮秋陰陽怪氣地說：“他？他可是黃三忠實的狗，黃三讓他砍人，他連眼睛都不眨！”

    葉華春嘆氣：“死馬當(dāng)活馬醫(yī)吧，請他吃頓飯，他幫不幫得上忙也不過一頓飯。將心比心，他也是拿人錢財替人辦事的，我們?yōu)殡y他也沒有用?！?/br>
    葉榮秋不屑道：“我們哪里難為過他？是他一直在難為我！”

    葉華春脫下外套交給仆人，攔著葉榮秋往樓上走：“好了好了。一會兒吃飯的時候，你的態(tài)度好一點。起碼問問他，黃三那里是不是真要逼得我們魚死網(wǎng)破，事情還有沒有轉(zhuǎn)圜的余地？如果給黃三爺包一份大的孝敬或者替他做點什么事能夠為你、為我們?nèi)~家解了這個難，那就再好不過了。”

    葉榮秋沒有再吭聲。他今天已經(jīng)去過店鋪了，他知道黃三爺?shù)谋臼掠卸啻?。要硬拼，他們是拼不過黃三爺?shù)摹?/br>
    過了半小時，廚房派人來說晚飯已經(jīng)做好了，于是葉榮秋不情不愿地下樓到客廳用膳。這晚葉向民不在家，蘇櫻因為身體不舒服已經(jīng)提前睡下了，其他女眷和孩子葉華春讓她們避嫌，于是一桌菜只有三個男人一起享用。

    葉榮秋走到桌邊，黑狗已經(jīng)坐在那里了，他一看見葉榮秋，就像一條看見主人的狗，興奮地要扭起來，葉榮秋在他開口之前就一臉不耐煩地抬手制止道：“免了。”

    黑狗笑得一臉燦爛。

    葉華春假笑著緩和氣氛：“黑先生……”

    黑狗立刻學(xué)著葉榮秋剛才的樣子一抬手：“哎，免了。做狗做習(xí)慣了，做不來先生?！?/br>
    葉華春的笑容僵了一僵，黑狗這兩個字實在叫不出口，只得干笑道：“來吧，不要客氣，簡陋小食，還望黑……不嫌棄?！?/br>
    黑狗倒是不客氣，筷子也不拿，直接用手抓了個鴨腿就往自己嘴里送。

    葉榮秋一臉鄙夷地哼了一聲，黑狗挑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做了個汪汪叫的口型，葉榮秋立刻把視線挪開了。

    葉華春在桌下輕輕踢了踢葉榮秋的腳，然后問黑狗：“敢問黑兄今年貴庚？”

    黑狗啃著鴨腿道：“我出生那天，正好死了個陸建章。”

    葉華春掰著手指算了算：“陸建章……那是民國七年了……到今年……呀，黑兄，你今年只有十九歲？那可真是年輕啊，比舍弟還小幾歲。”

    葉榮秋也有些吃驚。黑狗個子長得高，長手長腳的，眉間總是帶著戾氣和玩世不恭的痞氣，眼神事故滄桑，還真看不出他竟比自己小了三歲。

    黑狗一笑，又用手抓了塊排骨進(jìn)自己的碗。

    葉華春還在寒暄：“那你念過書嗎？”

    葉榮秋覺得好笑。他雖然見過黑狗念字條，但認(rèn)得那幾個字并不算什么。凡是有點文化的人，都不屑于去干黑狗那個行當(dāng)，更不會像他這樣殘暴冷酷。

    黑狗聳聳肩，看了眼葉榮秋，笑道：“沒學(xué)過什么孔孟之道，倒是讀過幾本雜書?！督鹌棵贰贰稛舨莺蜕小贰秗ou蒲團(tuán)》，好看得很?！彼ξ乜粗~榮秋，“二少爺看過沒有？”

    葉榮秋耳根一熱，怒道：“你！”

    葉華春倒是一驚：“這么說，黑兄念過書？那……那怎么不在學(xué)府里繼續(xù)深造了，卻……卻……”

    黑狗的表情有些嘲諷：“人要吃飯，狗要吃狗糧，念書有什么用？”

    葉榮秋從坐下到現(xiàn)在一直沒開過口，這時候終于忍不住出言諷刺道：“書能給人涵養(yǎng)，充實人的內(nèi)心，教會人什么是禮義廉恥。至少讀書人不會助紂為虐，盡做些下三濫的事！”

    黑狗挑眉，笑嘻嘻地看著葉榮秋：“可惜書本不能幫人賣屁股?！?/br>
    “你！”葉榮秋猛地站了起來，重重將筷子往桌上一拍，臉色鐵青。

    葉華春的臉色也不好看，沉聲道：“黑兄，請你放尊重一點。”他去拉扯葉榮秋的袖子，拉了好幾下，才拉著葉榮秋又坐了下來。

    飯桌上一時沒有人再開口，葉家兄弟沉著臉坐著不動，只有黑狗哼哧哼哧吃得歡快。又是葉華春先打破了沉默，他說：“黑兄，我也明人不說暗話了，你是三爺面前的紅人，我想問一問你，三爺對舍弟……他究竟想要什么？”

    葉榮秋惡狠狠地瞪著黑狗，只要那張討人厭的嘴再說出屁股兩個字他就把面前的碗砸到黑狗臉上去。黑狗則是一臉“還用我說嗎”的表情。

    葉華春咬了咬嘴唇，有些為難地說：“舍弟……年幼不懂事，也不知哪里得罪了三爺，叫三爺這么作弄他。我們?nèi)~家畢竟也是有頭臉的大戶人家，這種事情實在……黑兄能否為我們指條明路？只要能讓三爺高抬貴手，我葉家必定答謝三爺?shù)亩髑椋　?/br>
    葉榮秋重重地哼了一聲。

    黑狗啃完了鴨腿和排骨，將骨頭隨手一丟，又給自己盛了碗湯，這才不緊不慢地翹起二郎腿，歪著頭打量葉榮秋。

    葉榮秋被他看得渾身不舒服，不禁白眼直翻。

    黑狗吊兒郎當(dāng)?shù)貑柕溃骸跋胫傈S三爺為什么看上你嗎？”

    葉榮秋驚疑不定地看著他。

    黑狗收起二郎腿，彎腰湊近他。葉榮秋立刻往后退了一些。黑狗玩味地盯著他的眼睛，摸著下巴一字一頓道：“因為你太討人厭了，看到你不舒服，能讓人舒服的每一個毛孔都張開。”說完之后，他捧起湯碗一口喝干凈，抓起桌布擦了擦嘴，道：“多謝大少爺款待?！闭f罷起身就走。

    葉華春和葉榮秋驚得目瞪口呆，直到黑狗走出客廳，葉華春才起身追了上來：“等等，你等等，一會兒還有點心，還有熱茶，你再坐會兒?！?/br>
    黑狗轉(zhuǎn)過頭，看著依舊坐在椅子上的葉榮秋，對他露出了一個嘲諷的笑容，然后甩開葉華春就走。

    葉榮秋只覺得被那個眼神刺了一下，他好像看懂了黑狗的諷刺，于是他猛地跳起來，攔住了不甘心的葉華春，道：“哥，我去！”說罷自己追了出去。

    葉榮秋在院子里追到了黑狗，大聲道：“你給我站??！”

    黑狗便聽話地停下了腳步。

    葉榮秋氣喘吁吁地跑到他面前，問道：“你什么意思？”頓了頓，聲音低了些，“你憑什么說我討厭？”葉二少爺活了這么大，從來沒有一個人敢瞧不上他，他相貌生得好，功課也是頂好的，一直被人當(dāng)星星月亮一般捧著。但是現(xiàn)在，他被一個無惡不作的惡棍說成討人厭，并且這個惡棍是第二次說這話。上一回被黑狗壓在馬路上罵的事情葉榮秋還記得，并且耿耿于懷。

    黑狗沒有理他，繞開他繼續(xù)往外走。葉榮秋被他激怒——他看得出黑狗就像他自己說的一樣，討厭他，看不起他。是的，堂堂葉二少爺居然被一個流氓看不起。于是葉榮秋又追上去把他攔下來：“你講明白？你憑什么罵我？我哪里做錯了？”

    于是黑狗再一次停下腳步，看著葉榮秋，問他：“從三爺看上你到現(xiàn)在，你做過什么？”

    葉榮秋一愣。

    黑狗冷笑一聲，說：“你爸天天在外面跑，你哥天不亮出去看店攬生意，他還去找三爺求了兩次，不過三爺根本沒見他，放下話除非你親自去，其他人都不見。馮甄被抓了，你去見三爺，三爺說不放人，你轉(zhuǎn)身就走?！?/br>
    葉榮秋辯白道：“我去求過別人幫忙！”

    黑狗說：“哦，你去求別人幫忙，結(jié)果呢？你只要跟三爺說句好話，讓他親個嘴兒，摸下屁股，他就把馮甄放了?！?/br>
    葉榮秋漲紅了臉：“憑什么！”

    黑狗聳肩：“你覺得你被黃三爺看上，你沒有錯？”

    葉榮秋怒道：“我當(dāng)然沒有！”

    黑狗說：“可能吧。不過馮甄、你哥、你爹比起你更無辜。你問我為什么看不起你？我看不起所有拖累別人的人。當(dāng)然啦，我這條狗不配看不起葉二少爺。”說著又嬉皮笑臉起來，對著馮甄汪汪叫了兩聲。

    葉榮秋臉上一陣青一陣紫，哆嗦道：“你！你！霸王言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