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終于坐回椅子里，按著方源的手卻沒有松。方源輕微把手往回抽了一下，蔣衾明明沒用力，他卻完全掙扎不開。

    或者他根本不想掙開。

    蔣衾少年時練琴，掌心柔軟且十指修長，方源能感到他的皮膚干燥涼爽，貼著十分舒服。那一瞬間他甚至在認真考慮是把手抽開，還是反手抓住他。

    “方源，”蔣衾悠然道，“我以為你有膽子做，至少也有膽子認。誰知道我都上門來問了，你還是這么慫。算了，就當我白來一趟吧?！?/br>
    他松手起身，向門外走去。

    然而就在擦肩而過的時候，方源猛地站起來攔住了他：“你這是什么意思？”

    “什么？”

    “有膽子做卻沒膽子認是什么意思？我明明什么都沒有——”

    “哦，你什么都沒有做，你只是想而已。”

    蔣衾眼梢微微上挑，臉色帶著明顯的嘲諷，像是在說：我什么都知道。那一瞬間方源幾乎確定自己是真的被發(fā)現(xiàn)了，他這個從小就聰慧驚人、無所不知的表弟，對人心有著恐怖的洞察力，只要他想，沒有人能在他面前隱藏秘密。

    意識到這些的方源反而放松下來，就像等待判決而忐忑不安的犯人，一旦死刑結(jié)果真的下來，反而就坦然了。

    他甚至松了口氣，問：“你什么時候發(fā)現(xiàn)的？”

    “上法庭之前我住在你家的時候。”

    “……我以為我瞞得很好?！?/br>
    “沒什么明顯的事情，只是感覺?！笔Y衾頓了頓，說：“你跟我說話的時候，口氣經(jīng)常令我感到很怪異……”

    大概是兩人之間距離太近，方源一只手甚至攔在他身前，蔣衾稍微退后了半步。那姿態(tài)剛給人一種說不上來的感覺，好像剛才大家還是相處自然的朋友，轉(zhuǎn)眼間就要避嫌了，甚至連說話都帶著古怪的曖昧和情愫。

    這種避嫌反而更加微妙，有種禁忌的刺激和勾引，仿佛小蛇從心里扭動著探出頭。

    方源很不自然的抬高聲音：“那你現(xiàn)在發(fā)現(xiàn)了，你想怎么樣？”

    “不怎么樣，”蔣衾說，“我就想知道，你是不是因為……唔，對我抱有這種不可告人的好感，所以才特別痛恨靳炎的?！?/br>
    他說不可告人這句話的時候表情有點嫌惡，而且根本懶得掩飾。方源心里一緊，瞬間就失態(tài)了：“是又怎么樣？”

    “……”

    “靳炎毀了你這輩子的前途，欺騙隱瞞這么多年，事到臨頭被抓進局子里還要拖累你，他有哪點值得你喜歡？大街上隨便找個人都比他強！”

    “……”

    “我真不懂你是不是就喜歡別人這么對你，”方源冷冷道，“欺騙，暴力，專制，跟女明星鬧緋聞，故意離間你和父母的關(guān)系……偏偏你就鐵了心的迷戀他。告訴你蔣衾，不為別的，就沖著這點我都要弄死他給你看?！?/br>
    “……你這是濫用職權(quán)?！笔Y衾輕聲道。

    方源冷笑起來：“真不幸，我偏偏就有這個職權(quán)可以濫用?！?/br>
    蔣衾輕輕閉上眼睛，意味不明的嘆了口氣。

    這嘆息非常低微卻含義復雜，仿佛很無奈，然后又帶著一點“果然如此”的感覺。

    他后背輕輕貼在墻上，整個人姿態(tài)是很放松的。襯衣柔軟的棉布質(zhì)地貼在脖頸上，那種陳舊的淺藍色，襯得膚色越發(fā)白，幾乎要透明了一樣。方源低頭便能看見他側(cè)頸，修長優(yōu)美的線條一直滑落到咽喉，繼而是鎖骨，再往下便隱沒在衣領(lǐng)里了。

    “……你這人……我都懷疑你是不是有點受虐傾向，靳炎那么對你，你還跟他死心塌地……”

    方源聲音帶著低沉的沙啞，仿佛受蠱惑一般低頭輕嗅蔣衾的衣領(lǐng)。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他總覺得蔣衾身上有股特別的氣息。不是體味，也不是熏香，聞著又似乎很讓人上癮。一開始他總在想那是什么，后來才知道是情欲。

    就像發(fā)情期的雄獸自然聞到的氣味，并不通過空氣擴散，也不是所有人都能察覺。

    蔣衾淡淡道：“那靳炎落在你手里豈不是死定了。”

    方源有點意亂情迷，說：“他就是死定了。”

    蔣衾微微一動，方源立刻側(cè)身把他抵在墻上，隔著薄薄的布料兩人幾乎完全相貼。從如此近的距離散發(fā)出的氣息讓他更加迷戀，他甚至覺得只要稍微張開口，舌尖都能舔到蔣衾側(cè)頸細膩的皮膚。

    幸虧他還沒來得及這么做，蔣衾便敏感的扭過頭。這樣他們相貼的距離就更近了，瞬間好像連嘴唇都要互相擦過。

    方源忍不住俯身去吻他唇角，一開始只是斷斷續(xù)續(xù)的試探，沒感覺到明顯的抵抗。隨即這個吻便濕潤纏綿起來，他甚至覺得蔣衾牙關(guān)遲疑的微微一松。

    這明顯退讓的信號讓方源更加忘乎所以，用力把蔣衾抵在墻上重重親吻他，一只手難耐的在他腰上摩挲。當他忍不住要把蔣衾往自己懷里拉的時候，蔣衾突然扭頭避開了這個吻，踉蹌幾步從墻角擠了出來。

    “你……”

    方源沖動的伸手抓他，蔣衾閃身一避：“——夠了！”

    蔣衾眼神極亮，嘴唇潤澤通紅，神情卻非常冰冷。方源本來情欲難禁，看到這表情心里也打了個突，遲疑的站在原地：“蔣衾，我……”

    “你媽和我媽是親姐妹，”蔣衾輕聲道：“我們身上起碼有四分之一的血統(tǒng)是相同的?！?/br>
    方源瞬間像被打了一耳光，簡直說不出話來。

    蔣衾卻沒看他難堪的臉色，轉(zhuǎn)身大步走出公寓，砰的一聲摔上了門。

    下樓的時候蔣衾對著電梯鏡子仔細檢查了一下自己的儀表，等出公寓大門的時候，除了唇角微紅之外，再也看不出半點異常。

    汽車停在街對面，他匆匆上車開走，一路注意看后視鏡，確定方源沒跟上來之后，才隨便找了個街角把車停下。

    他從牛仔褲口袋里摸出一支筆，熟練的拆開筆管，露出里邊的U盤接頭和外放口。一按開關(guān)里邊立刻響起雜音，幾秒后只聽電梯叮的一聲，然后是方源略帶驚訝的問話：“——你怎么來了？”

    蔣衾凝神聽了下去，足足放了二十多分鐘，才聽到最后摔門砰的巨響。所有對話清晰無誤，每一字每一句都非常明確，甚至連接吻時被刻意壓制的喘息都清清楚楚。

    蔣衾面沉如水，默然關(guān)了外放，把錄音筆放進包里。

    46、第章 ...

    調(diào)查靳家的案件終于不負眾望,一夜之間鬧大了起來。

    已經(jīng)進去的靳炎,和尚未進去的靳衛(wèi)國,堪稱整個家族的兩大主力,毫無疑問留在H市擔起了所有的重任。而靳二哥作為智囊團，帶著巨資飛赴國外,為靳家保存有生力量。

    靳二哥臨走前跟老大進行了一番秘密談話，其中涉及到蔣衾的去留問題。靳衛(wèi)國覺得蔣衾作為黎檬的監(jiān)護人,此時要求帶著黎檬去國外避難也是合理的，但是如果他走靳炎的公司就沒法救了，所以一定要把他留在國內(nèi),實在不行強制軟禁也可以。

    靳二哥卻搖頭道：“不用防他，蔣衾不會走的。他跟六弟情深意重，就算沒有我們，他也會盡心盡力營救六弟。倒是靳家他未必放在心上，因為六弟涉黑的事情他對靳家心懷怨言已經(jīng)很久了?！?/br>
    “那黎檬……”

    “我知道你想說什么，大哥。黎檬是咱們家的獨苗不假，但是這骨節(jié)眼上你把人家的孩子帶走，還要人家的媽留在國內(nèi)拼死拼活救人，這是人做的事嗎？你要想讓蔣衾更恨你，你就這么做好了?！?/br>
    靳衛(wèi)國想來想去，覺得此話有理，于是把這個念頭放下不提。

    所幸蔣衾不知道他們這番談話，否則非攛掇靳炎跟家里斷絕關(guān)系不可。

    靳炎進去之后，他才發(fā)現(xiàn)原來管理公司是這么麻煩的一件事。就算不接任何新項目，光保持原有的規(guī)模就需要付出大量心力；靳炎走前沒有結(jié)束的合同，借著機會趁火打劫的合作伙伴，人心渙散流言紛飛的局面，帶著藝人投靠新主的高層……每天清晨睜開眼睛，就看見滿目硝煙，一地狼藉。

    所幸靳炎有幾個靠得住的朋友，明星臨時解約留下的坑被衛(wèi)鴻帶著幾個相熟藝人補上了，效果很好；圈里墻倒眾人推的勢頭被段寒之制止了，紙媒上種種惡意的猜測也漸漸消失不見；蔣衾有幾天去省里上下活動打通關(guān)系，時星娛樂的很多事情都是關(guān)烽在幫忙處理。

    現(xiàn)在的情況非常復雜，首先靳炎做玉石走私的門路，很大一部分是上邊人主動給的，相關(guān)部門一路大開綠燈，同時拿走大半分成；其次這條線路得到了緬甸當局一些官員的默許，如果靳炎真被押上刑場，緬甸很多玉商失去了穩(wěn)定的銷售渠道，他們肯定會鬧事。

    而站在方源身后，支持封鎖玉石線路的那一派官員，是省里換屆呼聲最高的候選人。他們跟當權(quán)派的關(guān)系，簡直可以說生死不容。

    蔣衾經(jīng)常在夜深人靜的時候驚醒過來，然后就此失眠，腦子里亂七八糟的想很多事。他就像一葉漂浮在大海腹心的孤舟，眼見著前方閃電巨浪，卻除了前進別無選擇，連棄舟跳海都做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