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天的基本隊列訓練更是狠上加狠，為了把動作做標準，陳諾可以讓他們將一個分解動作保持半小時以上；拿著尺子量他們腳尖離地的距離，手腕和身體的距離、褲縫的距離；掐著秒表控制他們每分鐘的邁步頻率……

    陳諾的講評訓話也逐步升級，短短半個月，新兵們已經被剝奪了做人的權利，連“勞改犯”都算不上了。

    “你們沒有權利抱怨，也別把自己當人看?！标愔Z冷酷的表情配著的無情聲音，“因為軍人的一切都屬于國家，包括你的生命。當然，每年部隊里都有承受不了訓練強度的逃兵，我希望大家都能夠堅持，努力讓我們三隊成為成績最好的學員大隊。我也歡迎堅持不了的人早日滾蛋，不要當害群之馬。”

    早日滾蛋！這句話幾乎已經成了陳諾每次講評的結束語，也是訓練中的常用詞。每當有人堅持不了或者情緒抵觸、稍有動搖的時候，這句話就被陳諾毫不吝嗇地拎出來。那種冷冰冰的語氣，那種鄙夷的態(tài)度，那種因為對方一點軟弱的表現(xiàn)，就否定他之前一切努力的斷言，足以讓任何一個好脾氣的人怒火中燒。

    帥氣的外表拯救不了陳諾，幾乎每個人都開始對他發(fā)自本心地仇恨，漸漸地，每次只要一開始軍訓，雙方就劍拔弩張得像仇敵一樣。三隊隊員的眼里射出的都是野獸般兇狠的光芒，恨不得把眼前這個魔鬼吞掉。

    顧衛(wèi)南照舊逃脫不了經常被單練的命運，他被陳諾處罰的次數(shù)也是全隊最多的。當他全身酸痛得幾乎堅持不住，卻還必須保持抬腿的分解動作不動，當他被陳諾當著所有人的面劈頭蓋臉毫不留情地訓斥，他也是真恨陳諾?？墒峭瑫r，他也像隊里其他人一樣，越是被訓斥嘲弄，越是發(fā)狠堅持，內心深處明知道陳諾這是激將，仍舊吞不下這口氣，發(fā)誓要與魔鬼抗爭到底。

    訓練間隙，大家湊在一起還是會罵人發(fā)牢sao的。曾經因為熟睡躲過一難的許守峰，終于在一次熄燈之后的臥談中中槍了。他當時正在談論白天的訓練：“哎，你們說他有心理疾病吧？我覺得那就是個瘋子。因為我不小心在他講評時接了句話，他就把我玩命地折騰，媽的可把我折騰慘了。我現(xiàn)在就盼著啥時候學擒敵術，軍訓完成了，給他那么一下做紀念……”

    正說得痛快，就聽見房門一響，陳諾拿著手電站在門口：“你可能要失望了，你們的擒敵術也是我教，下周一，每天晚上?！?/br>
    許守峰當場恨不得把自己舌頭吞了。

    陳諾又說：“上次我對你們宿舍強調過一件事，可能許守峰同志印象不深刻，這樣吧，為了加強印象，罰三百個俯臥撐。”

    許守峰欲哭無淚，爬起來立正說：“隊長，我知錯了！”

    陳諾平淡地問：“你知什么錯了？”

    “我不該說你是瘋子，”許守峰哭喪著臉，“我知道隊長這都是為我們好，我肯定是一時腦子被驢踢了?！?/br>
    “哦，”陳諾冷冷地說，“那你就在做俯臥撐的時候說三百句‘我腦子被驢踢了’吧。班長，在旁邊數(shù)數(shù)?！?/br>
    第十七章 開小灶你有意見？

    顧衛(wèi)南暗中贊同許守峰的話，他想沒準陳諾是真的有點不正常，要不為什么精分得那么徹底。

    到目前為止，大家都以為陳諾和別的教官一樣，第一天的親切是裝出來給人看的，目的是為了掩蓋軍訓生活的殘酷，保證他們往家報平安的時候說的都是好話，免得大人cao心?？墒穷櫺l(wèi)南覺得陳諾根本不是裝，他根本是從來都那樣！但是無論怎么樣，都是為了達到訓練最佳效果這一終極目標服務。

    第一天的時候，顧衛(wèi)南還可以認為陳諾是碰巧經過宿舍樓，自己碰巧又頂撞了他，才被叫到辦公室去“談心”。然而后來顧衛(wèi)南發(fā)現(xiàn)，陳諾的確是對他這個訓練標桿格外“照顧”。每當他白天被cao練得特別厲害，或者被罵得自尊全無，對陳諾恨得咬牙切齒時，總能享受到被叫去“談心”的待遇。

    迄今為止，顧衛(wèi)南到陳諾的辦公室兼宿舍去了四次，在軍訓結束后被陳諾單獨叫到一邊有五六次。陳諾的態(tài)度說不上多么體貼入微，有時候只是簡單的問問他還受不受得了，或者叫他到辦公室處理一下訓練造成的扭傷之類，但是比起軍訓時的兇狠毒辣，已經是溫和正常得叫人想哭了。這個時候顧衛(wèi)南往往更加郁悶，因為他一邊理智上提醒自己，這是敵人的糖衣炮彈，陳諾只是為了確保自己這個標桿還能繼續(xù)被cao練下去，一邊卻還是控制不住自己對陳諾產生的某種情感沖動。

    顧衛(wèi)南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受陳諾荼毒后，也變得不正常了。明明知道陳諾是個喜歡玩命軍訓的瘋子，明明自己訓練的時候恨不得把他罵死，一邊卻還是在他訓練結束后露出的溫和面前繳械投降，第二天又安安分分地被他訓練個半死。

    如此過了半個月，顧衛(wèi)南開始害怕單獨與陳諾面對面，他覺得他每天就像個被使用到瀕臨崩潰的電腦，而陳諾卻每次都在他崩潰之前幫他重啟一下。糖衣炮彈太可怕了，顧衛(wèi)南經常這么對隨藝講。至于為什么要跟隨藝說，而不是平時關系更親近的許守峰或者于冬冬，是因為他覺得那兩個過分活潑的家伙肯定只會拿他開玩笑。

    這一天是周日，學員們下午的軍訓提前一小時結束，每人發(fā)了張電話卡，被獲準往家里打第一個電話。三個隊的學員在六個公用電話前排成長隊，一個人最多分配到五分鐘的時間，基本上和家里人互相問一遍好就該掛了，連哭訴都沒時間。

    顧衛(wèi)南是班長，所以排在班里最后一名，剛巧他前面是彭志飛。趁著排隊的空，彭志飛找他聊天交流白天的訓練動作，顧衛(wèi)南不想搭理他，告饒說：“彭志飛同志麻煩你能不能饒了我？訓練的時候想這個還不夠?。磕阋呀涀龅膲驑藴实牧?，真的沒必要改進?！?/br>
    彭志飛一臉認真地說：“沒有啊，你是隊長親手選出的標兵，不問你問誰去？我不是怕明天又被隊長訓嘛。”

    “得了，感情你沒看到我今天多慘烈啊。我當著全隊被隊長叫過去不停做動作，直接練到趴下，你當時閉著眼呢？”顧衛(wèi)南語氣在開玩笑，內容充滿敵意。

    彭志飛毫無察覺：“可是隊長不也夸你做的協(xié)調，叫我們好好學習嘛?！?/br>
    “你別叫我吐，提起那些動作我就想吐?！鳖櫺l(wèi)南皺眉，“你有問題直接找隊長請教唄，我看你不是經常找隊長問問題嘛?！迸碇撅w不說話了，好像被戳中軟肋的樣子。

    自從第一天彭志飛差點跟許守峰打起來，顧衛(wèi)南就不怎么待見他。而且彭志飛有個毛病，對條條杠杠特別重視，喜歡對別人指手畫腳。有時候還會幫顧衛(wèi)南分析他為什么這個動作被陳諾罵，言談之中常不自覺流露出怎么不選我當標兵的遺憾。除了顧衛(wèi)南之外，大概全隊經常與陳諾單獨聊天的就是他了。

    顧衛(wèi)南經常想，既然有人這么積極主動，為什么陳諾不選他呢？那樣自己就可以脫離苦海了。

    半個多小時后，終于挨到自己打電話，顧衛(wèi)南先撥了老家的號碼，沒想到等了半天也沒人接聽，他只得撥了家里的電話。

    “喂？”

    聽到爸爸渾厚的聲音傳來，顧衛(wèi)南僵硬地開口：“爸，是我?！?/br>
    顧衛(wèi)南的爸爸顯得很高興，這是得知考上軍校以來，顧衛(wèi)南第一次主動跟他說話，他趕緊回頭叫mama過來一起聽電話。父母先是問了他的生活，接著又問他教官好不好，訓練怎么樣，顧衛(wèi)南一律回答：“挺好的。”

    “哦哦，那就好，”mama在電話那頭都哽咽了，“你爸還說你從小沒吃苦，怕你訓練受不了……”

    顧衛(wèi)南笑著安慰她說：“沒有這回事，連教官都夸我體質好，別人受不了的我也行，來這里以后飯量都大了。你有空還是叫我爸注意著點，多運動運動，他都三高了，還好意思說當過兵啊？——對了我剛往老家打電話，怎么沒人接？”

    “你已經打過了啊，可能他們正巧出門了吧。”mama說。

    “那我下次周末再打吧?！鳖櫺l(wèi)南覺得心里有點失落，他其實是想找爺爺奶奶訴訴苦的。

    五分鐘已經到了，他掛了電話，向旁邊的教學樓走去。今天的活動比較輕松，內容是集體看關于軍隊的教育片，他走到教室門口的時候，發(fā)現(xiàn)陳諾已經先站在那里了。

    “打完電話了？”陳諾問。

    “謝謝教官關心，打完了?！鳖櫺l(wèi)南無精打采地敬禮。

    陳諾看著他：“你好像沒什么精神，白天體力透支了？”

    “報告教官，我天天體力透支。”顧衛(wèi)南開始逆反。

    “今天好像怨氣不小?！标愔Z很有經驗地下結論，接著微笑說，“再堅持兩半個月吧？我知道這樣訓練比較辛苦，不過我已經向學校報了你訓練模范標兵的稱號，你得名副其實吧，不能讓我白給你開小灶?！?/br>
    “是，教官。”顧衛(wèi)南心說，誰讓你給我開了??？

    陳諾點點頭，聲音依舊很溫和地說：“你可以進去了?！?/br>
    顧衛(wèi)南猶豫了一下，終于鼓足勇氣說：“報告教官，我有個請求！”

    被動接受了半個月，這是顧衛(wèi)南第一次主動提要求，陳諾有點好奇：“你說?！?/br>
    “教官，我想說，以后能不能……不要單獨把我叫出來說話，或者去你辦公室了?！鳖櫺l(wèi)南不敢直說是自己怕見他，小心選擇措辭，“我怕同志們私下有意見，影響團結?！?/br>
    陳諾臉色一冷：“誰有意見，叫他來找我?！?/br>
    顧衛(wèi)南已經患了軍訓綜合癥，看見他那臉色就忍不住咯噔一下，立正說：“報告教官，沒有！我只是自己……擔心一下?！毙南?，完了，早知道不說了，你這根本是給我樹敵吧。

    陳諾嗓音低沉：“我看不是別人有意見，是你有意見吧？”

    顧衛(wèi)南寒毛都豎起來了，趕緊辯白：“報告教官！沒有！”

    “那好吧。”陳諾自說自話，“雖然從根本上說，你是對我軍訓時開小灶有意見，但這個沒有退讓余地。上面領導們最近提倡以人為本，我也不能太苛刻，盡量減少私底下見我的時間還是可以滿足的。只要你思想不出大問題，訓練能夠堅持下來，那我就不找你?！?/br>
    顧衛(wèi)南沒說話，但他心里早就寫滿囧字，幾欲抓狂了?；氐浇淌依?，顧衛(wèi)南面無表情地盯著黑板，內心狂草：變態(tài)！就不能留點面子嗎？你要不要說這么直接啊……

    第十八章 這不是演戲

    旁邊的許守峰看顧衛(wèi)南兩眼發(fā)直，差點被嚇到：“怎么了，家里沒事吧？”

    “沒?！鳖櫺l(wèi)南繼續(xù)面癱，“就是我可能又得罪隊長了?！?/br>
    許守峰真的被嚇到了：“我暈，你又干什么大逆不道的事了？”

    顧衛(wèi)南平靜地說：“剛才找了隊長，我請他以后別老單獨找我談話了，怕同志們有意見，影響不好?！?/br>
    許守峰震驚得下巴快掉了：“顧小南同志，我越來越發(fā)現(xiàn)低估了你了！那隊長怎么說？”

    “他說你其實是對我選你當標兵有意見吧？”

    “媽呀，這個潛臺詞就是你死定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