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節(jié)
洛嬋這才高高興興地答應(yīng)了,搬了個小椅子坐在院子里看那群小雞仔兒,托著腮的模樣十分認真,看得遲長青心中失笑不已,小啞巴真是容易滿足,一點點小事都能這么開心,明明昨天晚上還哭得…… 那些令人面紅耳赤的畫面瞬間浮現(xiàn)出來,少女的嚶嚀與嗚咽猶在耳畔,她哭起來時宛如梨花帶雨,珠落玉盤,動人不已,讓人忍不住生出憐惜,又想再多欺負她幾分。 遲長青走了神,直到自己的衣擺被一只手輕輕扯了一下,他才陡然回神,掩飾一般地輕咳一聲,低頭對上洛嬋那雙黑白分明的眸子,竭力平靜地道:“怎么了?” 洛嬋仰起臉看他時,衣襟微微開了些,潔白如玉的脖頸處印著那朵紅艷艷的桃花,遲長青忽然覺得有些渴。 洛嬋用細白的手指在他掌心里寫畫,然后又望著他,眼神期待,大將軍心里卻長了草似的,什么也沒看清,怔怔然道:“什么?” 洛嬋只好又寫了一遍:小雞吃米,那小鴨吃什么? 遲長青:…… 他哪里知道鴨子吃什么?他現(xiàn)在只知道自己想吃什么! …… 四月中旬的天氣,處處春意盎然,山色濃翠,蒼穹如蓋,遠山云霧皚皚,官道兩旁草木扶蘇,上面還沾著昨夜的雨珠,晶瑩剔透,林間傳來鳥聲輕啼,空氣靜謐。 然而沒多久,這一份靜謐就被打破了,不遠處傳來了噠噠的馬蹄聲,由遠及近,很快,官道盡頭有幾匹駿馬疾馳而來,將那些初生的嫩草新葉毫不留情地踩入泥土中。 看得出來那些都是上好的馬,各個膘肥體壯,速度極快,不多時前方就出現(xiàn)了一座小鎮(zhèn),上面有一塊牌坊,上書河居鎮(zhèn)三個大字。 領(lǐng)頭的是一匹棗紅色的駿馬,馬背上的是個年輕人,他一把拉住了韁繩,馬兒咴咴叫了一聲,緩緩停了下來,其后跟著的兩匹馬也都先后停下,聽前方那年輕人道:“先在此鎮(zhèn)暫作修整,問問消息,再做打算?!?/br> 聞言,后面隨從打扮的兩人立即道:“是。” 三人牽著馬入了河居鎮(zhèn),在一間客棧前停了下來,客棧里的伙計立即迎了出來,熱情問道:“幾位客人是打尖還是住店???” 那年輕人容貌生得甚好,英氣勃勃,劍眉星目,年紀約莫也只在及冠,是個很俊俏的小郎君,只可惜眼角不知被什么劃了一道,紅痕宛然,但即便如此,也絲毫不損他的氣質(zhì),若是放在人群里,怕是要成為眾人矚目的存在。 他隨手將馬鞭扔給那伙計,吩咐道:“隨便弄點酒菜,速度要快?!?/br> 姿態(tài)自然,顯然是久居人上了,那伙計迎來送往不知見過多少人,自然知道這一號惹不得,立即點頭哈腰地請了三人入堂,然后飛快地去后廚傳話了。 年輕郎君徑自在靠窗的桌子邊坐下,隨手把劍擱在桌上,那兩名隨從卻顯得十分拘謹,只在一邊站著,年輕郎君抬起眼皮,沖旁邊的座位努了努嘴,道:“坐?!?/br> 那兩人這才各自小心地挨著長凳坐了,一名隨從伸手替他倒了茶,低聲問道:“二公子,咱們此行主要是去哪兒找?” 被稱作二公子的年輕郎君,正是洛嬋的兄長,洛淮之的胞弟洛澤之,他淡淡道:“不知道?!?/br> 那兩名隨從面面相覷,今兒一早,二公子就把他們倆點了出來,說要帶他們?nèi)フ倚⌒〗?,事出突然,他們只匆匆大概收拾了些行囊,其余什么也沒來得及準備,就跟著出來了,本以為二公子是收到了什么消息,結(jié)果,連個方向也沒有? 天下這么大,他們這樣找,無異于大海撈針啊。 更何況,他們甚至都不知道小小姐還活著沒有,畢竟…… 對面坐著的洛澤之一挑眉,用力摔下手里的杯盞,陰沉沉道:“你們也覺得阿嬋死了?” 那兩名隨從渾身一震,立即把頭搖得如撥浪鼓也是,連聲道:“沒有沒有!小小姐肯定還活著!” “對對!” 兩人斬釘截鐵的模樣,恨不得要賭咒發(fā)誓了,洛澤之卻冷笑一聲,道:“對個屁!你們心里怎么想的,還想瞞過我?不就是跟他們一樣,覺得阿嬋跟著那個倒霉鬼遲長青一起死了?!?/br> 他再次拿起杯子來,喝了一大口茶,眼神冷冷的,道:“我偏不信?!?/br> 他又重復了一遍:“我不信,阿嬋一定沒有死,她肯定還活著?!?/br> 語氣里帶著幾分偏執(zhí)的意味,不知是為了說服自己,還是為了說服面前這兩個人。 那兩名隨從哪里敢反駁他?連聲附和起來,畢竟上一個這么傳小小姐被燒死了的人被掛在了樓上,吊了一日一夜,險些鬧出人命來。 這位主兒可和他們的大公子不一樣,大公子就算再生氣,也絕不會動手,當面給人難堪,二公子就不同了,翻臉比翻書還快,上一刻是笑吟吟的,下一刻就能拿你狗命,發(fā)起脾氣來那是誰也攔不住的,他們哪里敢惹? 洛澤之不知想到了什么,表情又好了幾分,放下杯子,再次對兩個隨從解釋道:“我上次派人去挖了那個倒霉鬼的宅子,到處都沒找到阿嬋的尸骨,大理寺和刑部的人是挖到了遲長青和一個女人的骨頭,可我就是知道,那個不是阿嬋,你們說,如果我meimei死了,她的尸骨去哪里了?” 那兩人頓時不說話了,聽起來,好像也有道理啊。 洛澤之眼神沉沉,道:“活要見人,死要見尸,我一定要找到阿嬋?!?/br> 第87章 “哪里酸了?這明明是甜…… 客棧里有些冷清, 除了窗邊這一桌之外, 再沒有別的客人, 大堂里顯得空蕩蕩的, 不多時,伙計端菜上來了, 一一擺開, 菜色果然很隨意,看起來很粗陋寡淡,也沒什么油,水倒是加了不少, 叫人一看就沒有胃口。 洛澤之倒是什么也沒說, 拿起筷子就開吃,等飯吃罷了, 那伙計過來收拾碗筷,忽然被洛澤之叫住,問道:“打你們這鎮(zhèn)子路過的人多么?” 那伙計一邊收拾, 一邊道:“那可多了去了, 客人別看咱們這地兒小,巴掌大, 但是呢, 從南往北去的人可都要經(jīng)過這鎮(zhèn)子,吃個飯歇個腳,休息休息,雖然比不得大地方, 但是人也不少了。” 洛澤之嗯了一聲,又道:“鎮(zhèn)上就你們一家能吃飯的店么?” 那伙計答道:“倒也不是,前頭還有一間,不過能住店的可就咱們這一家了?!?/br> 洛澤之點點頭,道:“既然如此,你們這兒經(jīng)過的客商行人,大多都會在你們客棧吃飯歇腳了?” 伙計道:“那可不,這兩日下雨,咱們生意才冷清了,若是放在天氣好的日子,那這一堂都能坐個滿當呢。” 洛澤之又道:“那他們的模樣你可都記得?” 伙計想了下,道:“實話不瞞客人,這人見得多了,看誰都會覺得面熟,三五日還能記得請,九十日勉勉強強,再遠的,就沒什么印象了?!?/br> 他說著,想起來什么似的恭維道:“不過像郎君這般的人物,那小人是怎么樣都會記得的?!?/br> 一通馬屁,洛澤之卻恍若未聞,只是道:“既然如此,我向你打聽一個人,那人也同我一般,想必你肯定會有印象了?!?/br> 伙計頓時尷尬,只是馬屁已拍出了口,這會兒就不好再收回來了,便勉強道:“這、不如客人先說一說?是怎生個人物?小人幫您回憶回憶?!?/br> 洛澤之一伸手,旁邊的隨從立即從包裹里取出一幅卷軸來,送入他手中,洛澤之小心地將那卷軸慢慢打開,素絹上畫著的是一幅美人圖,少女巧笑倩兮,正值豆蔻年華,素衫簪花,一雙杏眼中透著靈動,仿佛下一刻就要開口說話似的,仔細看來,那少女與洛澤之還有三分相似。 那伙計看得都愣住了,洛澤之不滿地皺起劍眉,到底沒說什么,只是問道:“你看看這畫上人,見過她嗎?” 伙計這才回過神來,又看了幾眼,搖搖頭,道:“沒有?!?/br> 洛澤之眼中露出些失望,但這是在意料之中,他這次出來,就只帶了阿嬋的這幅畫,京師里找不到,他就沿著京師一點點找,爹娘此次都去了,阿嬋還那么小,這世上能倚靠的人只剩下他們兩個兄長了。 他一定會找到她,哪怕窮盡一生。 洛澤之收起畫卷,正在這時,那伙計突然哎了一聲,道:“客人,可以讓咱們掌柜幫忙看看,他記性比小人好得多。” 聞言,洛澤之倒是不拒絕,讓伙計請了掌柜過來,客棧掌柜聽說是要尋人,便凝神看了畫卷半晌,捋了捋胡須,面上浮現(xiàn)幾分若有所思,道:“別說,這位小姐我倒真有些面熟……只是什么時候見過,卻不記得了?!?/br> 沒想到峰回路轉(zhuǎn),柳暗花明,洛澤之驚喜地一下站了起來,倒把那伙計和掌柜嚇了一跳,他緊緊抓著桌沿,力道之大,手背上青筋暴起,把桌子都掰得發(fā)出了咔咔之聲,道:“當真見過?” 掌柜看得出他十分激動,不禁退了一步,道:“見過,見過,只是應(yīng)該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洛澤之壓下了心中翻騰的情緒,又坐了回去,緩和了語氣,道:“有勞掌柜幫忙仔細想一想,若真想起來了,我自有報酬予你?!?/br> 那掌柜便使勁想,想了半天,還真叫他想起來了,一拍大腿,問道:“這小姑娘是不是個啞巴?” 洛澤之還沒說話,旁邊的兩個隨從倒先叫喊起來:“你胡說什么呢?我們小小姐怎么可能會是啞巴?” 可憐那掌柜真以為自己記錯了人,連連道歉,又抱歉道:“那可能是我記錯了,只覺得面熟,興許沒有見過這位小姐,客人不如去別處去問問吧?!?/br> 洛澤之用力一拍桌子,砰的一下,整個桌子都險些被震散架,他陰沉沉地盯著那兩名隨從看,一字一字道:“是我問還是你們問?” 那兩人頓時閉口不言了,洛澤之一指門口的方向,罵道:“滾出去!” 待趕走了兩個蠢東西之后,洛澤之才換上一副笑臉,對掌柜道:“您方才說,您見過的那個小姑娘,是個啞巴?她生得什么模樣,與這畫像上的人像嗎?” 掌柜心有余悸,沒敢回答,只說興許認錯了人,洛澤之便從袖袋里取出一枚銀錠來,按在桌上,盯著他道:“勞煩掌柜再仔細想一想?!?/br> 那掌柜看著那枚亮閃閃的銀錠子,旁邊還擺著一柄長劍,劍身磨得光亮,顯然是常年佩戴的,他咽了咽口水,對銀子的渴望終于占了上風,一咬牙,道:“實話不瞞客人,我確實見過那個小姑娘,生得與這畫上人一模一樣,我當時還覺得,平常人哪里有這般天仙一樣的模樣?如今想想,那大概就是貴人的面相了?!?/br> 洛澤之點點頭,道:“繼續(xù)說,你方才說,她是……啞巴?” 掌柜道:“可不是嘛,我那會還覺得可惜呢,好好一個小姑娘,偏生不能說話?!?/br> 洛澤之顧不上難過,追問道:“她是一個人來住店?” 掌柜搖搖頭,道:“那倒不是,她跟著她的丈夫一起來的,那會兒她還病了,請了咱們鎮(zhèn)上的老大夫來看病呢。” 洛澤之又問那個男人的模樣,掌柜都憑著記憶一一說了,他心中漸漸有了底,那個男的很有可能就是原本死了的前定遠將軍遲長青,刑部從將軍府里挖出來的那一具尸骨大概是假的,他不知用的什么方法,帶著阿嬋從京師里逃出來了。 待得知那兩人在鎮(zhèn)上住了幾日就離開了,洛澤之追問道:“可知道他們?nèi)ツ睦锪???/br> 掌柜搖頭,道:“這卻不知,不過,他似乎是要帶小姑娘去看病,客人若是想知道,不如去問一問咱們鎮(zhèn)上的那個大夫?!?/br> 聞言,洛澤之點點頭,他將那一枚銀錠子往前推了推,隨口道:“報酬先放在你這里?!?/br> 說完便拿上佩劍,起身走了,挺拔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門口處,那掌柜咽了咽口水,半天沒敢去拿那塊銀子,先放這里,那意思就是,以后還有可能回來取啊。 …… 四月過去了一大截,眼看就要入夏,天氣終于一點點熱了起來,雨也沒有之前那樣多了,這一日更是破天荒地出了太陽,晴日朗朗,蒼穹似琉璃一般干凈清透,小院里,燕子雙雙離巢,自瓦藍的碧空劃出一道輕影,啼聲清脆,很快便消失在了墻頭。 院子里桃樹綻了青嫩的芽,生機勃勃,清風徐來,樹影搖動,下面放著一張搖椅,一道纖細的身影躺在那搖椅里頭,蓋著一件薄衫,微側(cè)著頭,睡得正香,手里的花繃子都險些滑落。 恰在這時,旁邊伸過來一只手,適時地將那花繃子接住,放在一旁的笸籮中,遲長青替洛嬋拉了拉蓋著的衣衫,又試了試她額間的溫度,好在沒有問題。 這么些日子過去,她的病總算漸漸好了,咳嗽也減輕了許多,只是遲長青仍舊不敢放松半點,洛嬋的身子似乎比從前更弱了。 大夫說過的那一句,恐與壽命有妨礙,就宛如一根刺,杵在遲長青的心里頭,時時刻刻都不敢有一點松懈。 這是他在世上最后的珍寶了,遲長青不敢想象若有一天失去了嬋兒,他會如何。 洛嬋醒過來的時候,已經(jīng)是午后時分了,她打了一個小小的呵欠坐起身來,燦爛的晴光灑落了一院子,到處都是明亮的,仿佛能驅(qū)散人心頭的陰云。 洛嬋有些怔怔地看著那碧色如洗的天空,一雙燕子掠過,斂翅落在了屋梁上,嘰嘰喳喳地叫著,檐下也跟著傳來了一陣嘰喳輕鳴,幾只圓乎乎的小腦袋爭先恐后地從巢里探出來,長大了鳥喙,等著父母投喂。 不遠處,一只老母雞咕咕叫著從后院轉(zhuǎn)過了,一群嫩黃色的小團子在它身邊撲扇著翅膀,唧唧咋咋地叫著,聲音清脆活潑,給這方小小的院子添了許多的熱鬧,恰在這時,灶房里傳來了一陣菜飯的香氣,洛嬋回過頭去,只見遲長青端了一個陶碗走出來,見她坐在那里,便道:“醒了?” 洛嬋點點頭,他用筷子從碗里夾了一塊菜,遞過來道:“嘗嘗?” 洛嬋看了看那塊玉白色的菜,順從地吃下去,頓時蹙起眉頭,鼻子輕皺,好酸! 見她這般神態(tài),遲長青頓時大笑起來,還笑吟吟道:“好吃么?” 洛嬋搖頭,拉過他的手寫:酸。 遲長青道:“這酸筍才剛腌好,我還沒嘗,有多酸?” 洛嬋指了指他手里的碗,示意他自己嘗,遲長青卻道:“我不想嘗這個?!?/br> 他說著,按住洛嬋親了一口,笑道:“哪里酸了?這明明是甜的。” 第88章 但是無論如何,都會慢慢…… 眨眼間, 四月便悄無聲息沒了影, 再回過神時已是五月了, 院里的桃樹枝葉變得蔥郁起來, 村里的槐花開落,檐下的小燕子們也能跟著父母離巢覓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