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節(jié)
挖了蘭草之后, 遲長青看了看天色, 對洛嬋道:“時候不早了, 我們回去吧。” 洛嬋便站起身來,豈料腳底傳來一陣刺痛,她又一屁股坐了回去,遲長青眉頭皺起, 立即道:“怎么了?” 洛嬋比劃告訴他:腳酸。 想來也是, 這山路雖然不陡, 但是若走久了,倒也有些吃力, 洛嬋穿得又是軟履, 她從前哪里走過這么久的路?能支撐這么久已是極限了。 之前不休息還好, 坐了這么一會,洛嬋只覺得腿軟腳酸, 腳底還刺痛不已,連站一下也不能了。 遲長青捏了捏她的小腿肚, 問道:“除了腳酸, 還有哪里不舒服?疼么?” 洛嬋遲疑了一下,點點頭,遲長青便替她仔細(xì)揉捏起來,他手勁刻意放輕了許多, 饒是這樣,洛嬋也有些吃不消,腿肚被捏到的地方又酸又疼, 不出片刻,人就眼淚汪汪了,求饒一般地望著他。 遲長青鳳眸轉(zhuǎn)為幽深,險些沒控制好手上的力道,洛嬋疼得吃緊,喉嚨里發(fā)出輕輕的抽氣,像一只可憐的小動物,任他揉搓。 好在遲長青及時回過神來,收了手,清了清嗓子,道:“回去泡一泡熱水,估計會再疼兩日才會好。” 可現(xiàn)在怎么辦?洛嬋有些犯難,覺得自己未免太沒用了些。 她心中懊惱,下一刻,便看見男人轉(zhuǎn)身蹲在了她面前,露出寬闊的肩背,道:“上來。” 洛嬋怔了怔,沒動,她自是知道遲長青的這個動作是做什么,但是又疑心自己猜錯了,遲長青見她沒反應(yīng),便回過頭來,道:“我背你,上來?!?/br> 洛嬋的臉微微一紅,比劃著告訴他:我休息一會就好…… 遲長青卻道:“等你休息好了,只怕天都要黑了,你不餓么?” 沒等洛嬋回答,他便道:“你不餓我也餓了?!?/br> 洛嬋只好俯下身,趴在他的背上,遲長青的雙臂十分有力,摟住她然后穩(wěn)穩(wěn)站了起來,順手將地上的小竹籃遞給她,道:“你拿著?!?/br> 洛嬋乖乖接過,遲長青背著她走了幾步,突然掂了掂,道:“嬋兒,你好輕?!?/br> 他咬字清晰,喚出嬋兒二字時,有一種別樣的親昵之感,洛嬋的面上微熱,手指輕輕揪著他的衣裳,不知如何接話,她的動作怯生生的,沒敢靠太近,雖然是趴在遲長青的背上,但是整個人卻都快僵硬了,好似一根繃直的琴弦。 遲長青自然是察覺到了,他一邊走著,避開那些肆意生長著的草木,一邊叮囑道:“你抱緊些,下山的路難走,若是一個不慎,咱們就要一齊滾下山去了,倒也省得走路。” 聽了這話,洛嬋果然被嚇住了,猶豫著伸出手臂,將遲長青的脖子摟住,兩人靠得近了些,遲長青卻仍舊不滿意,道:“再緊些?!?/br> 洛嬋只好伏下來,將自身所有的重量都依靠在他的背上,他們之間靠得很近很近,近到她能嗅到男人身上的氣息,如同雨后的草木,被陽光蒸騰而起的植物氣味,與這山林間的空氣融為了一處,很是好聞。 少女微尖的下頷抵在遲長青的肩上,他甚至能感覺到她的呼吸聲,輕柔細(xì)微,像一只輕盈的蝴蝶正在停下來休憩,他下意識放緩了腳步,生怕驚飛了他的蝴蝶。 山林空氣靜謐無比,一束陽光自樹隙間映下來,滿地都是明亮的光斑,遲長青小心地背著少女,踏過濕潤的落葉,漸行漸遠(yuǎn),遙遙望去,兩人仿佛融為了一體,不分彼此…… …… 出了山林,外面鋪天蓋地的陽光便灑落下來,洛嬋忍不住微微瞇起眼,遲長青的腳步很穩(wěn),她方才趴在他背上險些要打起瞌睡了,這會兒一下子就從迷糊中驚醒過來,陽光刺得眼疼,沁出了一點朦朧的淚意,她下意識揉了揉眼睛,打了一個小小的呵欠。 遲長青聽見了,放輕了聲音道:“困了?” 洛嬋搖了搖頭,但是發(fā)覺他看不見之后,便用手指在他肩背上寫畫:不困。 遲長青語氣里有幾分好笑,道:“小騙子,不困怎么打起瞌睡了?” 洛嬋嘴硬地辯解道:晃得舒服。 遲長青便道:“晃得都睡著了就不叫打瞌睡么?” 洛嬋一本正經(jīng)的胡說八道:睡覺是睡覺,打瞌睡是打瞌睡。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辯著,遲長青背著她一路往村子的方向而去,不知吸引了田間多少村民的目光,大伙兒心里都嘖嘖道,早上是抱著的,這會兒又是背著的,遲長青真是要把他這個小媳婦給寵得無法無天了。 倒也不怪他們驚訝,鄉(xiāng)下的男人們大多粗糙,大大咧咧,每天下地干活,累得半死,跟一頭老黃牛似的,回家就想好好休息,讓媳婦伺候吃喝,也不是沒有寵媳婦的,但是誰寵成這樣???黏黏糊糊,一家之主的威風(fēng)都沒有了。 真是沒眼看。 男人們這么想,女人們自然也是,河邊的碼頭旁,幾個婦人正在洗衣裳,一邊說著話,其中一人不經(jīng)意看了村口一眼,連忙用手肘搗了搗旁邊的人:“哎哎,你們快瞧?!?/br> 幾人都抬頭看過去,正好看見遲長青背著洛嬋經(jīng)過,一個婦人喲了一聲,道:“可真夠黏糊,這是長青那兩口子吧?” 遲滿金媳婦嗤道:“可不是?” 之前叫她們看的那個婦人笑道:“我早上去田間給我家那位送茶,還看見長青抱著他媳婦走呢?!?/br> 其他幾人嘖嘖起來,遲滿貴媳婦也在,她一邊擇菜,一邊笑道:“長青體貼他媳婦,好福氣啊?!?/br> 遲滿金媳婦翻了一個白眼,酸溜溜地道:“體貼什么啊?成天只會纏在女人身上,這樣的男人有什么出息?” 滿貴媳婦皺了皺眉,道:“話不能這么說,我看長青挺好的?!?/br> “好個屁,”遲滿金媳婦幸災(zāi)樂禍道:“把自家二畝三分的水地?fù)Q了個破魚塘,我要是他娘,非得氣死不可?!?/br> “真的假的?”旁邊的好事婦人道:“你聽誰說的?” 遲滿金媳婦立即道:“聽大德嫂子說的啊,那魚塘不就是他們家的么?今天當(dāng)場就簽了契書了,田契都寫了的?!?/br> 滿貴媳婦遲疑道:“這么大的事……大阿爺沒攔著么?” “怎么沒攔?攔不住啊,”滿金媳婦眉飛色舞道:“二畝水地啊,那得值多少錢,就換了個破魚塘,可不是個敗家子兒么?大德嫂子樂得跟什么似的,嘖,這種好事怎么就叫她給趕上了?!?/br> 旁邊幾個婦人又議論起來,滿金媳婦見自己一番話引起這么大的反響,頓時得意起來,又道:“所以我說,光對媳婦好有什么用?男人還是要有本事才行,你瞧瞧二柱從前對蘭香不好嗎?在外頭做事買了一個餅,還要剩一半帶回來給蘭香吃,現(xiàn)在呢?一蹬腿去了,要什么沒什么,還拖了兩個半大的娃娃,做出了那種事,不知道她男人會不會氣得從棺材里爬出來喲?!?/br> 她說話聲音又尖又利,語速極快,噼里啪啦一頓高談闊論,其余幾個婦人聽見蘭香這個名字,面上露出輕蔑之色來,其中還有一個當(dāng)場往地上唾了一口:“下作的小娼婦,早晚要遭報應(yīng),爛了才好。” “呸!” 滿貴媳婦欲言又止,她到底沒說什么,也沒參與到這場談?wù)撝腥?,而是拿起擇的好菜起身要走,一個婦人道:“就回去了?” 滿貴媳婦笑笑:“是啊,我男人就要回來了,先回去把飯煮上?!?/br> 又與其他人打了招呼,離開了碼頭,才走沒多遠(yuǎn),就碰到一個穿著葛布衫子的男人,站在樹后邊探頭探腦地朝小橋灣的方向張望,滿貴媳婦皺了皺眉,認(rèn)清了那人的臉,道:“有財,你在這做什么?” 遲有財嚇了一跳,回過頭來,面上露出點笑來,道:“是滿貴嬸子啊,你這是洗菜回來了?” 滿貴媳婦點點頭,她不欲與這人多說,只是道:“要回去做飯,先走了啊。” 遲有財哦了一聲,忽然又叫住她,道:“嬸子,小橋灣那邊是不是新搬來了一戶人?” 滿貴媳婦愣了愣,才道:“不是新搬來的,是平二爺他孫子,前陣兒從外地回來,怎么了?” 遲有財連忙擺手,笑道:“沒事,我就方才看見個生面孔,往你們小橋灣過去了,有點好奇,隨便問問?!?/br> 他說著,又道:“那嬸子,我先走了啊。” 滿貴媳婦與他道別,走了一段路,忽然想起了什么,扭頭看去,卻見村口那戶人家的院門大開,遲有財?shù)谋秤霸陂T口一晃而過,進(jìn)院子里去了。 滿貴媳婦的心登時就是一跳,遲有財?shù)募以跂|坡屋那邊,村口的那戶是遲二柱家,但是二柱前兩年去了,就只剩下了他媳婦蘭香,拉扯著兩個娃娃過活,方才那幾個洗衣裳的婦人議論的也就是這事兒。 寡居的婦人,做什么都不方便,娘仨還要吃喝,二柱去之后留下了幾畝地,也要耕種,蘭香常常背上背一個,腳邊跟一個,去下地做事,但是她到底是個婦道人家,力氣小,活兒都不太會,偶爾也要央求別人幫忙做,時間一久,村里就多了不少風(fēng)言風(fēng)語,說什么的都有。 眼下遲有財去她家…… 滿貴媳婦嘆了一口氣,沒再多看,抱著笸籮快步往自家走去,路過遲長青的家門口時,聽見里面?zhèn)鱽砹四腥苏f話的聲音,隔著墻有些模糊不清,卻帶著十足的笑意,顯然是心情頗好。 第44章 “你是要與我生分么?”…… 農(nóng)家小院里, 一個四五歲的小女娃娃坐在門檻上, 她頭上扎著雙丫髻, 身上穿著的衣服雖然很舊,但是漿洗得很干凈,膝蓋和袖口上都有縫補(bǔ)過的痕跡,只是褲管往上縮了一截, 露出細(xì)瘦如柴棍的小腿來, 她正聚精會神地看著院子里的母雞啄食著瓦盆里的草糠。 恰在這時候, 院門口進(jìn)來個人,開口就喊道:“大丫兒, 你娘呢?” 被叫作大丫的小女孩兒嚇了一跳, 不止是她, 那些圍在一起吃食的雞們也一窩蜂四散逃開,險些把瓦盆給踩翻了, 草糠灑了一地。 大丫有些心疼,連忙道:“有財伯, 你別嚇著我家的雞了, 到時候不下蛋了?!?/br> 遲有財看了一眼,不以為意道:“不下蛋就宰了吃啊?!?/br> 大丫嘟囔道:“那不行,娘說了,要賣雞蛋給我扯頭繩呢……” 遲有財不耐煩跟一個黃毛丫頭搭話, 抬腳徑自往屋里走,一邊大大咧咧問道:“你娘在不在家?蘭香,蘭香?!” 屋里傳來了一陣孩童哇哇的哭聲, 緊跟著一個年輕婦人掀起門簾出來了,懷里還抱著個兩歲左右的小男娃娃,見了遲有財便罵道:“你叫魂呢,我家二寶正要睡覺?!?/br> 遲有財嘿嘿一笑,被罵了也不生氣,伸手去摸她的臉,嘴里笑瞇瞇道:“睡覺睡覺,一塊兒睡啊?!?/br> 蘭香的臉色一變,飛快地打掉了他的手,同時看了院子里一眼,好在大丫正在抱著掃帚掃地上灑落的草糠,沒有注意到這邊,女娃娃長得很瘦弱,大腦袋,長手長腳,快趕上那掃帚把兒了。 蘭香揚(yáng)聲喚道:“大丫,先別掃了,二寶睡不著,你帶他出去遛遛。” 大丫哎了一聲,連忙放下掃帚過來,牽起弟弟的手,蘭香叮囑道:“就在周圍走走,不要去井邊和河邊,聽見了嗎?” 等看著大丫帶了哭哭啼啼的二寶離開了,遲有財?shù)氖志兔狭颂m香的腰,帶著她就往屋里走,蘭香輕輕掙了一下,他臉上的笑頓時就沒了,罵道:“才幾天沒見,倒是給你臉了,遲二庚的活兒比我好,不然讓他買了你得了?” 蘭香的臉色一白,遲有財用力扯著她的手腕往屋里拖,一邊罵罵咧咧,門簾被摔了下來,很快,隔著窗傳來了些動靜,好一陣子才歸為平靜。 屋子里衣裳丟了一地,帳里窸窸窣窣的,年輕婦人下了床來,去撿衣裳穿上,身后傳來遲有財?shù)穆曇簦骸拔覇柲銈€事兒,小橋灣那個新搬來的人,叫什么……長青,你認(rèn)識嗎?” 蘭香飛快地套衣服,面無表情道:“不認(rèn)識?!?/br> 遲有財語氣懷疑:“你家就住在這村口,他天天打這里經(jīng)過,你不認(rèn)識?” 蘭香只好木著臉道:“就見過幾次,都沒說過話,什么認(rèn)識不認(rèn)識的,你問他做什么?” 遲有財仰頭看著陳舊的床帳頂,嘶了一聲,道:“我看他家那個大院子,修得還有模有樣的,有點家底啊?!?/br> 聽到這里,蘭香冷笑一聲:“人家有錢關(guān)你屁事?左右你又沒錢?!?/br> 遲有財卻一副無賴樣:“我要錢做什么?我嫖女人又不用花錢?!?/br> 蘭香的臉頓時就黑了,撿起地上的衣裳往他身上用力一摔:“滾!” 遲有財不以為然,繼續(xù)道:“有錢沒錢倒是其次,主要是我前陣兒看見他那個媳婦了?!?/br> 說到這里,他又想起當(dāng)時的驚艷來,倒抽了一口涼氣,語氣里流露出幾分垂涎:“他那個媳婦生得可真是標(biāo)致啊,我在城里的窯子都沒見過那么好看的女人。” 蘭香忍不住譏諷道:“癩□□看天鵝就是你這樣的,人家的媳婦你也敢想?你就不怕哪天被剁了?” 遲有財卻道:“我想想怎么了?我不止想,我還想睡呢。” 蘭香嘴一撇,嗤道:“你跟我說這些做什么?你愛怎么想怎么想去,我管不著?!?/br> 遲有財坐起身來,低聲道:“蘭香,你要不然幫我想想辦法?” “你瘋了?”蘭香猛地扭過頭來,震驚地看著他:“遲有財,你嫖我不夠,還要我去給你拉皮條?我跟你說,趁早別打那主意了,遲長青不是個好惹的茬,上回滿金嬸子去他家里堵門要錢,被他拿三尺那么長的刀抵著脖子上呢,你不要命我還要命!” 她說著,又上下打量了遲有財那干巴的身子,冷笑道:“還是說,你覺得自己長得比遲長青要俊,能勾得他媳婦跟你跑?” 遲有財下意識縮了縮脖子,冷不丁就想起了那天在竹林里,迎面飛來的柴刀,脊背上驟然一陣發(fā)涼,但是他轉(zhuǎn)念想想那小娘子標(biāo)致好看的臉,一顆色心又開始蠢蠢欲動,對蘭香道:“這你別管了,你只需要幫我拖住遲長青就行,他媳婦我來?!?/br> 他說完,看蘭香不為所動,根本不搭理他,遲有財咬咬牙,道:“這樣,你要是讓我得手了,二柱寫下的那個賣身契,我就還給你!” 聞言,蘭香系腰帶的手倏然一頓,扭頭狐疑看他:“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