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一百萬

    平臺上管道的墊片都換完了，徐悠帶著陳樹跟技術(shù)員小張一起核對了一下數(shù)目，就在變更單上簽了字。等小張帶著工人拖著箱子去了庫房，徐悠正要帶著陳樹回辦公室，一轉(zhuǎn)身卻看見莊少東跟蘇成澤兩個人順著豎梯爬了上來。

    徐悠心說，蘇成澤穿著工作服也就罷了，莊少東一身筆挺的西褲襯衫，拐過去往前走不到一百米就有樓梯，沒事非要爬豎梯，這都什么毛病。他對這兩個人都沒什么好印象，也懶得跟他們寒暄。正要帶著陳樹回辦公室，就聽身后蘇成澤喊他，“徐悠！”

    居然直呼其名。

    徐悠更是懶得理他，頭也不回地朝樓梯那邊走去。陳樹跟著他后面，瞟了一眼趾高氣揚(yáng)的蘇成澤，輕輕哼了一聲，“什么玩意兒。”

    徐悠斜了他一眼，“行了啊，該干嘛干嘛去。”

    陳樹撇了撇嘴，“我跟小張工去一趟庫房。變更單在我這兒呢?！?/br>
    “去吧?！毙煊茋诟浪?，“別忘了給譚飛打電話催一下施工圖?！?/br>
    陳樹答應(yīng)了一聲就追著前面的小張走了。

    徐悠正琢磨該不該找林成虎催一下Ｅ區(qū)的設(shè)備，就聽身后莊少東的聲音喊道：“徐工，Ｅ區(qū)的墊片都還完了嗎？”

    徐悠正在想事兒，沒怎么過腦子，順嘴就答道：“沒，還差上面兩層平臺?！钡确磻?yīng)過來，兩個人已經(jīng)一前一后地走了過來。

    徐悠心里有點兒小郁悶，不過表面上還是紋絲不動地沖著兩個人點了點頭，“莊總，蘇工，出來散步？”

    “你什么意思？”蘇成澤的小臉立刻冷了下來，“你出來就是工作，別人出來就是閑逛？”

    裝置上的工作人員偶爾在現(xiàn)場碰面，也會嘻嘻哈哈地互相打趣一番。徐悠這句話其實只是順嘴一說，并沒有什么挖苦的意思。無奈他給人的印象就是嘴巴不饒人，尤其聽眾又是個有心病的蘇成澤，徐悠這會兒就算是有心解釋，蘇成澤也不一定會相信。

    徐悠聳了聳肩，“你覺得是啥意思就是啥意思吧。”

    莊少東的眉頭微微皺了一下，又舒展開來，像沒注意到這兩人之間的嗆火似的問道：“設(shè)計院的施工圖是不是快好了？”

    “就這兩天，送過來了我讓人通知莊總?！毙煊泣c點頭，不想再跟他們多費口舌，剛轉(zhuǎn)身走出兩步，就聽背后蘇成澤酸溜溜地說了句，“派頭真足，真當(dāng)自己有一百萬的身價?。俊?/br>
    聽到這句話，徐悠反而笑了。他收住腳步，回過身看著蘇成澤，臉上是發(fā)自內(nèi)心的愉快笑容，“是啊，我當(dāng)初可是跟莊總開價兩百萬的。大概莊總也覺得我價碼開得高了點兒，所以只給了一百萬?！?/br>
    莊少東淡淡瞥了他一眼，目光中微微透出無可奈何的神色。

    蘇成澤卻沒有注意到他這個眼神，他只顧死盯著徐悠，臉色青一陣白一陣，“你真敢要啊，敲詐吧？！”

    “對啊，我就是敲詐。”徐悠沖著他攤開雙手，笑得那叫一個欠揍，“他可以不同意啊?！?/br>
    蘇成澤斜了莊少東一眼，輕輕地咬了咬嘴唇，受了打擊的表情看起來竟然是有些委屈的。

    徐悠心說真ＴＭ的膩歪，真想找我吵架就好好吵，一邊吵著架，一邊還不忘了借機(jī)撒嬌，蘇成澤你至于么？

    “別跟我擺出這么一副受欺負(fù)的表情，”徐悠很不客氣地拉下臉，“我不吃你這一套。我為什么能敲詐成功你比誰都清楚?！?/br>
    “你……”

    “我還有事，就不給你們二位的感情升華添磚加瓦了。慢聊?！?/br>
    徐悠扔下這句話轉(zhuǎn)頭就走，心里卻有些忿忿。蘇成澤這小子其實是來炫耀自己有人罩著的吧？其實是把他自己當(dāng)老板娘了吧？還嫌自己拿的多？我拿的是你蘇家的銀子么？不管一百萬還是兩百萬，跟你有個毛的關(guān)系？！

    徐悠分不清是跟誰生了一會兒悶氣，又覺得自己有點兒閑得無聊。手里一把子活兒都忙不過來呢，他跟這么個人頭豬腦生什么氣啊，真是……

    果然二缺這種毛病是會傳染的。

    莊少東目送徐悠離開，心里的感覺多少有點兒復(fù)雜起來。

    他覺得徐悠最后那句話其實是在隱晦地挖苦他的性向。畢竟他曾經(jīng)那么起勁兒地對付徐悠和自己的小叔。當(dāng)年的他，帶著自己的幫手，一手打著道德的大旗，一手握著家族的命門，硬生生把人家兩人給拆散了，回頭自己就跟個男人出雙入對的……怎么看都挺不是東西。

    可當(dāng)年自己畢竟只有十九歲，不但沒交過男女朋友，連普通朋友都沒有幾個。他怎么知道長著一雙桃花眼的漂亮男孩是真心實意地愛著家里那個一身風(fēng)流債的小叔呢？其實他根本不了解徐悠，不看好這段感情的主要原因也并不在徐悠身上，他只是看到過小叔身邊太多的紅男綠女。讓他相信這個出了名的花花公子莊仕杰會真心實意地愛上什么人，還不如讓他相信公雞會下蛋。

    正因為自以為比任何人都了解自己的小叔，莊少東直到現(xiàn)在都不覺得這兩個人的分手會真正觸動莊仕杰的內(nèi)心。因此這么些年下來，他從沒覺得當(dāng)初棒打鴛鴦的做法有什么欠妥之處。甚至他還想過，脫離了莊仕杰的風(fēng)流陷阱，徐悠說不定會活的更好。

    平心而論，即便是剛剛知道他小叔的事兒的時候，他也不覺得徐悠真是為了謀錢。那個少年的眼睛太干凈，像冰山深處的一眼凍泉，不含絲毫的雜質(zhì)。他說的那句“為了莊家的錢”根本就是一句賭氣的話——但徐悠顯然不這么理解。

    再次見面，莊少東才訝然發(fā)現(xiàn)徐悠早已不再是記憶中那個目光清澈的少年。他認(rèn)識的徐悠清澈剔透，鮮明的棱角里面包裹著一顆柔軟的心。而此刻的徐悠卻已經(jīng)在生活最刁鉆冷酷的磨難之中變得面目全非。像一塊經(jīng)過了打磨的原石，外表看去固然光華璀璨，內(nèi)在的芯卻也像石頭一樣冰冷、堅硬。

    牢不可破。

    莊少東心里忽然間生出了一絲莫名的難過。曾經(jīng)認(rèn)定了的東西，不知不覺，開始有些松動起來。

    “你在看什么？”蘇成澤看著他，雙眼微微泛紅。

    “沒什么?！鼻f少東不太自然的從平臺盡頭收回了視線。徐悠早已順著樓梯下到了地面，穿著藍(lán)色工裝的挺拔身影出現(xiàn)在了管道之間的縫隙里，一晃又不見了。

    一個背影而已，看上去竟也有種冷峭落寞的感覺。莊少東忽然覺得徐悠不應(yīng)該是現(xiàn)在這個樣子，不應(yīng)該這么一副誰都不信任的架勢，不應(yīng)該跟誰保持著一個足夠他戒備的距離，不愛笑、但凡說話就帶著尖刺……

    他的眼睛應(yīng)該是清澈的，看誰都帶著微笑，像陽光灑落在春天的湖面上，波光粼粼，活潑里透著溫情。

    徐悠應(yīng)該是開朗的，直白單純，又帶著點兒小任性，像他十九歲那年初見時的樣子。那時的徐悠甚至是有些嬌氣的，跟小叔耍賴時的表情很像此刻站在自己身邊的這個男人……

    莊少東突然間反應(yīng)過來自己究竟在想什么。臉色一僵，心里也不由得懊惱起來。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蘇成澤的嘴唇已經(jīng)被咬紅了，眼睛里也蒙上了薄薄一層水光，“你在埋怨我，埋怨我不如徐悠……”

    莊少東不由得煩躁起來，“你胡說八道什么?！?/br>
    “不是嗎？”蘇成澤固執(zhí)地盯著他，“你剛才一直盯著他看。說到他敲詐你一百萬的時候，你也不生氣。”

    莊少東的兩條眉毛緊緊地皺了起來，“為什么要生氣？是我主動聯(lián)系他的公司，開價一百萬把他請回來的?！?/br>
    蘇成澤猛然間睜大了眼睛，一臉不可置信的表情，“你居然替他說話？！”

    “我沒有替誰說話，這是事實?！鼻f少東開始不耐煩了，“這件事我不想再提了?！?/br>
    蘇成澤眨了眨眼，眼底慢慢發(fā)紅，“你心里還是怪我的……”

    莊少東心頭的煩躁已經(jīng)疊加到了一個難以忍耐的程度。他忽然覺得一個撒起嬌來總是不懂得適可而止的情人，有的時候比不懂事的孩子還要讓人心煩。

    13、八卦 ...

    在工地泡久了，總能聽到各式各樣的八卦。

    比如，位于島城南區(qū)的隆盛化工廠名義上雖然姓劉，但實際上因為莊家的介入，劉家只占了不到一半的股份；比如，國家對私人化工企業(yè)有諸多限制，劉家能順利拿到批文還是通過莊家的關(guān)系；再比如，這次的事故發(fā)生之后，雖然莊家主動承擔(dān)了大部分責(zé)任，但是因為延誤開工導(dǎo)致的損失仍然令劉家十分不滿，原本完美無暇的合作關(guān)系也因此生出了嫌隙等等。

    徐悠模模糊糊記得莊家的生意主要是在電子產(chǎn)品這一塊，莊少東接手莊家的生意應(yīng)該沒有幾年，沒想到這么快就把觸手伸向了化工產(chǎn)業(yè)?；蛟S當(dāng)年的莊仕杰就是看出了他身上這股闖勁兒，才會走的那么放心吧。

    徐悠回想起莊仕杰擺弄攝影器材的時候那股沉迷的勁頭，心里有些酸溜溜地想：在經(jīng)過了家人背叛的陣痛之后，說不定他會覺得自己重新找到了生活目標(biāo)，可以拋開繁雜的家族事務(wù)，一心一意地背著相機(jī)去實現(xiàn)自己當(dāng)攝影師的理想，踏遍天南海北，從此海闊天空。

    徐悠想象著莊仕杰爬山涉水的樣子，心里忽然有點兒不是滋味。他從不覺得自己是什么無私善良的人，只要對方過得好，自己過得怎么苦逼都無所謂。事實上，每當(dāng)他想到莊仕杰會過得很好，會忘了自己，找到新的戀人開始新的生活，徐悠心里都像被貓抓了似的火燒火燎地難受。

    不甘心。

    明明知道不會再有什么破鏡重圓的戲碼上演，對那個人來說，說了結(jié)束就是真正的結(jié)束。但徐悠的心里還是會覺得不甘心以及……對自己的厭棄。如果不是當(dāng)年的自己太廢柴，被莊少東母子拿住“前途”兩個字跟莊仕杰談條件，事情一定不會演變成后來的樣子。

    徐悠從口袋里摸出煙盒，揉了兩把又塞了回去。

    把自己面前的變更單重新整理了一下順序，徐悠開始強(qiáng)迫自己把注意力集中在幾個技術(shù)員的談話上。

    他們正在討論Ｄ區(qū)的管道分壓問題。施工圖已經(jīng)通過了評審，接下來的工作主要集中在了施工方面。徐悠等著看技術(shù)員們交上來的施工報告，至于工作中的一些細(xì)節(jié)問題，他并不打算發(fā)表什么意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