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jīng)一點多了，房東還在仔細(xì)地研究著墻角的霉斑，想從里面找出幾朵與其他不一樣的，好證明趙慧也要為墻的“傷心”負(fù)上該負(fù)的責(zé)任。房東既恨自己手上掌握的證據(jù)不夠定下趙慧的罪，也恨自己的眼睛沒有放大鏡片的功能，還恨自己沒有偵探的細(xì)致和洞察力，只能盡量地挨墻再近一點，想用努力換來好的結(jié)果。

    趙慧既要催促快遞小哥的速度，又要分神盯著房東的進(jìn)度，一心二用的焦急，那焦急在她內(nèi)心像被引入了乘法一樣成倍的增長。她需要寄回老家的東西很少，算是有個交代，家里人會怎么處理她的東西，并不在趙慧的考慮之中，現(xiàn)在的她只需要對自己有個交代就行。

    快遞這邊的事情處理得很快，房東那邊的研究，似乎是個遙遙無期的未來，趙慧只能把注意力轉(zhuǎn)回到自己能夠控制的事情上來。她還剩下好多東西，像電壓力鍋、電吹風(fēng)、電水壺之類的東西，如果能有誰來拖走就好了，趙慧的眼睛看到了眼前現(xiàn)成的人選，快遞小哥人還算不錯，就送給他好了。

    快遞小哥算賬收錢，把趙慧要寄出去的箱子雙手抱出門外，事情做得利落又富有節(jié)奏。趙慧為了跟上快遞小哥的節(jié)奏，迅速地找了個大袋子把能裝的東西都裝了進(jìn)去，強硬地塞到了快遞小哥手里。

    “這些東西請你幫我處理一下，愿意要的就拿回家，不愿意要的就送給愿意要的人。麻煩你了?！壁w慧把自己的話說完，也沒等快遞小哥的感謝或者拒絕，就轉(zhuǎn)身把快遞小哥關(guān)在了門外，她還有很多事要忙。

    這是趙慧第一次旅行，第一次坐飛機，第一次出國。她出發(fā)的那天既要退房又要趕去機場，時間很緊。本來以為一大清早就起床開始收拾，前幾天又已經(jīng)收拾了大部分，今天只需要收尾就行，時間應(yīng)該很松快的。想不到收尾才是最難的，耗費了她大量的時間，房東來的比約定時間又晚了半個多小時，她的時間就更緊了。

    趙慧關(guān)上客廳門回到房間，房東還是一副恨不得福爾摩斯附身的摸樣，在房間的一寸一寸的搜索著判罪需要的證據(jù)，房東自認(rèn)為自己是個講道理的人，他身體力行地貫徹著以理服人這句話。房東都找了一個多小時了，還是覺得自己證據(jù)不足，真是個老實人。就算房東愿意開放身體給福爾摩斯附身，一時間又到哪里去找靠譜的黃大仙，從遠(yuǎn)在外國的天堂里引來福爾摩斯的靈魂。因為這種種條件的不齊備，房東只能放棄了他的繼續(xù)搜尋，想用手上僅有的幾個證據(jù)，扣下趙慧所有的押金和剩下的房租，畢竟收到荷包里的錢再吐出來，對胃口不好。

    “小趙，我們來算算賬……”房東很有誠意地笑著召喚趙慧。

    “不用，您算好告訴我個數(shù)就行?！壁w慧一邊跪在行李箱上，手指尖崩得發(fā)白還往里按著，一邊跟房東喊話。行李箱里塞的東西太多了，必須整個人跪在上面壓著，才能勉強把行李箱的拉鏈拉上。

    房東見狀，便開始自由發(fā)揮，在手機上按了幾下，得出一個數(shù)，和藹地走到忙著最后收尾的趙慧身邊，絮絮叨叨地解釋著為什么他得出了這個數(shù)。

    趙慧瞄了一眼房東手機上的數(shù)字，又開始忙自己的事情，還抽空對房東說道：“沒問題，只是我還有些東西帶不走，麻煩您幫我處理一下?！彼A(yù)定的出發(fā)時間馬上就要到了，連找掃樓道阿姨來拉東西的時間都沒有，只能托付給房東。就算被當(dāng)成垃圾丟掉，她也希望有人能在里面找到他們愿意要的東西。

    “?。磕阃饬?？”房東沒預(yù)料到會這么順利，他還以為總要有七八輪的太極要打，為了掩飾自己脫口而出的話，他馬上把話題轉(zhuǎn)到了趙慧要麻煩他的事情上，語氣隨著環(huán)視四周的眼神拉著長調(diào)子，“除了這些你都不要了嗎？”他指了指趙慧剛歸置在門邊的行李箱和兩個包，趙慧點了點頭，他繼續(xù)說道，“找人來清理是要費用的……”趙慧眉頭皺了起來，她并不是再三讓人得寸進(jìn)尺的人。房東能混到一代房東的身份，那也是在社會摸爬打滾過的，見勢不對，馬上轉(zhuǎn)了語氣，“你住了這么久，一直都準(zhǔn)時交租，房子保持的也不錯，看在你人不錯的份上，清理費我就不收你的了！”他的話收尾的時候都有了豪邁的氣勢，配上揮手的手勢，活生生地詮釋出揮斥方遒的意味。

    終于趕在預(yù)定時間之前，趙慧把“前屋子”退還給了房東。她走到門口又停了下來，環(huán)視了一圈暫住了一年多的房間?？纯醋约河袥]有丟什么重要的東西，至于留戀之類的情緒，一點都沒有的，這種生活她再也不會留戀。

    拖著行李等電梯的時候，趙慧在手機上叫了個車。叫車軟件下載后還沒用過，想不到第一次用的目的地就是機場，從她暫住的地方到機場至少要兩三百塊錢，現(xiàn)在的她一點也不心疼錢。

    車來的真快，聽到手機響，剛出電梯的趙慧停了下來。她把行李箱立好，騰出手，從胸前的背包里拿出手機，接起電話說道：“喂……對，是我，我馬上到，已經(jīng)快到門口了……對，我知道，好。”她掛了電話把手機重新塞回背包，斜著身子把沉重的箱子壓下來，用手扶住放在箱子上的手提包，走出了樓道門。從她住的樓到小區(qū)門口，不走人行道走車道，也要十幾分鐘，但對等自己的人說自己快到了，大概是人的通病。

    又走了十多分鐘，趙慧順著車道出了小區(qū)門，看到小區(qū)門口停了一輛車，她走上前去敲了敲車窗，沒有人，她把臉貼近車窗朝里看了看。

    “等一下，我馬上開門?！币粋€男人突然出現(xiàn)在她背后，開口說道。普通的男人，讓人記不住的長相，頭發(fā)稀少，有點年紀(jì)了。

    趙慧被嚇了一跳，防備心奔騰而起。她敷衍地點了點頭，趁那男人開車門啟動車，緊緊地抓著行李箱和手提包，走到車后確認(rèn)車牌號。

    司機動作挺快，也跟著走了過來，趙慧連忙退后兩步，看了看周圍，大白天的有什么可害怕的。她假裝鎮(zhèn)定，拿出手機對了對車牌號，是她叫的車。

    “車?yán)餂]人，我還以為我弄錯了。”趙慧笑著解釋道，總要為自己明目張膽的懷疑找個合理的借口。

    “?。课抑肋@小區(qū)大，就去那邊抽了支煙。”那男人不太習(xí)慣趙慧的解釋，他指了指車旁邊的行道樹，想來是已經(jīng)習(xí)慣了客人口中的“馬上”并不會很快。趙慧跟著他的動作悻悻地笑了笑，連她鼻子上的油汗都沒有一絲震動。司機也跟著趙慧的笑扯了一下嘴角，他是個好人，一個不在車?yán)锍闊煹乃緳C應(yīng)該是個好人。

    司機打開后備箱，從趙慧手里接過行李，放了進(jìn)去，行李很重，但他一點聲音都沒出，好像對一切都習(xí)慣了，什么都不會讓他開口感慨。趙慧等司機放好行李才坐上車，她選了后座，拿出手機看了看時間，問正在系安全帶的司機：“師傅，我七點的飛機來得及嗎？”

    司機看了看后視鏡里的趙慧的臉，然后回答道：“七點，肯定來得及，這時候還不算是高峰……”

    “安檢排隊時間長，我怕在機場還要耽誤……”趙慧也不知道自己在解釋什么。

    “姑娘，你去哪兒??？”司機干久了，一聽就知道客人這時候應(yīng)該是想聊天。

    “我去美麗島?！壁w慧極力地想讓自己的回答顯得毫不費力，吐出的每一個字都要有清風(fēng)吹拂的感覺，還捋了捋自己的長發(fā)。趙慧的一頭及腰長發(fā)是她人生最得意之處，天生就像一匹黑段子，又黑又亮又順滑，她撫弄自己的頭發(fā)，像是撫弄自己的命運一樣。

    “好地方！去旅游？”司機很捧場。

    “對，出去玩玩?！壁w慧的語氣還是那么云淡風(fēng)輕，呵出的每一口氣都能化成了一朵小小的云朵，她把滑到胸前的長發(fā)攏到了身后，讓自己更加齊整一些。

    “能干！一個人？”說起來司機也是服務(wù)業(yè)，捧人也是必備技能。

    “是的?！壁w慧用干練的語氣迎合出了能干的架勢。

    “怎么不和男朋友一起呢？”司機也是個人，總有好奇心。

    “沒有男朋友。”趙慧拿出了手機，臉上的線條都向下滑落，聲音也淡了下來。

    “怎么會沒有，現(xiàn)在女孩子就是要求高！”司機家可能有兒子，這是在同仇敵愾。

    趙慧只“嗯”了一聲，開始看手機，沒有把談話繼續(xù)下去的意思?？偸沁@樣，就算是一個陌生人，也總是這樣，就像是所有人都失去了聊天的能力，話一句跟一句，總能走到死胡同。

    清清靜靜地坐車也好，趙慧看了會兒手機，抬起頭看著車窗外，這是一個她從來沒有留下，也就說不上離別的城市，再也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