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多歲的老奶奶出院的時候，是被她的一眾兒女用輪椅推著下樓的。她出院之后，病床并未空著。緊隨而來的又是一位快到七十歲的老奶奶。精神還算矍鑠。給我印象最深刻的是，她的一只眼睛受過創(chuàng)傷，現(xiàn)在已經(jīng)什么也看不到了。我們跟新來的老奶奶一家的接觸并不深，再加上在我們出院的那天，老奶奶正在重癥監(jiān)護室。所以，我才沒有選擇將愛心之瓶留給老奶奶一家。

    人海茫茫，不管何種原因，能夠相聚總是一種緣分。出院了，這樣的緣分也就盡了。也許，我們這輩子再也不會相遇。雖然老頭子一家給我的最初印象并不好，但后來我漸漸發(fā)現(xiàn)了他們身上那股農(nóng)民所特有的真誠和熱情。雖然因為年齡以及文化程度差異，我未能跟他們成為至交。但這些一點也沒影響到我們深厚病房情誼地形成?，F(xiàn)在，分別在即，我跟他們都情不自禁地流露出一種淡淡的不舍。依依惜別的情緒在整個病房之內(nèi)不斷擴散和彌漫。

    父親一直都吵吵著要出院，但真到了離開的那一刻，父親所能感受到的就絕不單單是愿望實現(xiàn)后的快意。這里畢竟是父親已經(jīng)生活了一月之久的地方。在這里，可能有痛苦，有糾結(jié)，有掙扎……，但也有友誼，有歡笑，有（奮斗之后的）收獲……雖然灰色調(diào)更多一些，但真要離開，心中難免會生出絲絲不舍。此時此刻，父親的心情是復(fù)雜的。但，最終，思鄉(xiāng)之情和掙脫牢籠的欲望還是占據(jù)了上風(fēng)。父親猛地甩了甩頭，甩去了心頭的復(fù)雜之情。“回家！不管如何，現(xiàn)在終于可以回家了！”于是，興奮頓時充斥了心頭。

    跟病房中所有人互道“珍重”之后，與八十多歲的老奶奶不同的是，父親率先自己走出了病房。見狀，我就是再不舍，也只得以最快的速度跟了上去。看著父親那輕快的步伐，我真有些懷疑，如果不是他那一直穩(wěn)重的性格以及術(shù)后身體的不允許，那么父親會不會一路奔跑至一樓。

    母親、jiejie、姐夫和我，每人雙手都拿滿了東西。所謂不到醫(yī)院不知道病人之多。雖然在當(dāng)?shù)厝搜壑?，市人民醫(yī)院弊病極多，但也就是在罵聲一片中，這里每天都匯集了大量的人流。緊隨其后的母親、jiejie、姐夫和我，就只有姐夫跟著父親擠上了電梯。現(xiàn)在我終于理解何謂“店大欺主”了。我（市人民醫(yī)院）就黑，但我還就不擔(dān)心你不來。市人民醫(yī)院，在當(dāng)?shù)?，也算是絕對的牛氣沖天了。

    很快姐夫就打電話給我們，說他安排父親坐在一樓大廳休息。我們好不容易擠上了電梯。一來到一樓，我們就用最快的速度找到在大廳之內(nèi)坐著休息的父親。人真是多啊！大廳中已經(jīng)人滿為患，根本就不可能再找出哪怕一個空位。無奈之中的我們，只得將手上的東西放到父親座位旁邊，然后站著等候。因為，姐夫說過了，他已經(jīng)聯(lián)系好了車，當(dāng)車子到來之后，會打電話通知我們。

    等了一會兒，父親就有些不耐地問：“怎么到現(xiàn)在車還沒來？不如我們到大門口去等吧？”

    從父親的話中，我聽出了他心中的急切。“可能有什么事耽擱了吧。我們還是在這里等的好。不知道車什么時候到。在門口等，既沒地方坐，風(fēng)又大。放心吧，爸！姐夫說了，車一到，就打電話給我們?！?/br>
    “這里人多嘈雜。手機鈴響了，能聽得到？”父親有些不放心地問。那時的父親，似乎就生怕自己晚回去一分鐘。

    “我調(diào)了震動。放心，爸。只要姐夫一打，我立刻就會知道的?！?/br>
    聞言，父親終于安心了下來，再次靜靜地坐在大廳中等待。

    一看到我從褲袋中掏出手機，父親就即刻站了起來，問也不問，就急急地往大門處走去。好在，真是姐夫打的。我只應(yīng)了一聲，就趕緊掛了電話，然后趕緊拿起大包小包，以最快的速度追了上去。快到大門的時候，母親無比關(guān)懷地替父親戴上帽子（與坐月子的道理類似，據(jù)說，剛開過刀的人要盡量避免吹冷風(fēng)）。

    在姐夫的安排下，父親坐在小轎車的前排，這樣就可以避免父親被擠到。母親、姐夫和我，在將東西放置到后備箱后，擠在了后排。那時，jiejie已經(jīng)騎電瓶車先回去了。

    小轎車先是來到j(luò)iejie家。親朋好友看病時送的東西，有些在醫(yī)院，有些在jiejie家。在jiejie家暫停一下，就是為了調(diào)劑調(diào)劑。將父親能吃的從jiejie家拿下來放到車?yán)?，將父親不吃但孩子吃的從車?yán)镛D(zhuǎn)移到j(luò)iejie家中。當(dāng)然，從樓上拿下來的還有我們家的豆?jié){機?？紤]到父親要偶爾喝喝豆?jié){、吃吃迷糊啥的，都得要用到豆?jié){機。因此，就先將我家的帶回去。而我們在市里如果要用，就再買一個好了。

    下一站，就直奔鄉(xiāng)下老家了。其實，我們還是希望父親住在市里的。但，一方面，父親執(zhí)意要回老家，說在老家住著舒服。他可不想剛出了囚牢式的醫(yī)院，就又住進牢籠似的商品房。另一方面，母親也惦記著田地里的莊稼，也鼓搗著父親回老家。

    在集鎮(zhèn)的一家超市門口，我請司機停一下，然后就和姐夫一道進去買微波爐。因為，父親今后飲食的特點就是少吃多餐。一天七八頓，沒個微波爐，顯然是非常不方便的。不是不想將我們家微波爐帶回來，只是母親只會用老式的?？上У氖?，這個超市的老式微波爐恰巧斷貨了。不過，老板說明天就有。我們跟他是熟人，就先將錢付了，然后讓母親第二天抽空過來取。

    到了目的地，將一切都安頓好了之后，我和姐夫就又跟著小轎車回到了市里。因為，父親出院之后，我們就得正常上班，同時還要照顧孩子（我們兩家的孩子都在市里上學(xué)）。不是不想留在老家照顧父親，而是不可能做得到。這也許就是所謂的“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吧。在生活線上苦苦掙扎的草根，就是這般無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