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劫_分節(jié)閱讀_1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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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相貞一邊慢慢的走,一邊想要安慰自己。旁人都是自給自足過日子的,自己不缺胳膊不少腿,自然也能。家里少了一百多口子人,廚房中的大師傅們也可以打發(fā)了,又能省一大筆開銷。 從此一個人活,也不必再左右為難的對人解釋或者掩飾了。先前副官們總像人精一樣窺探著他,膽戰(zhàn)心驚的,可憐巴巴的。在他們的注視之中,霍相貞簡直不敢承認(rèn)自己的窮與敗。 現(xiàn)在好了,現(xiàn)在他是一人吃飽,全家不餓。多愜意,多輕松。久在樊籠里,復(fù)得返自然。此刻天上有雪空中有風(fēng),他想往東走就往東走,想往西走就往西走,多么的自然! 霍相貞一路走回了小樓。坐在冰冷的客廳里,他把凍僵了的雙手插進(jìn)了大衣口袋。直著眼睛望向前方,他沉默了許久許久。 末了,他開了口,輕聲喚道:“摩尼?!?/br> 短暫的停頓過后,他繼續(xù)呼喚:“元滿。” 深深的吸了一口氣,他顫抖著嘆了一聲:“老安?!?/br> 最后他提高了聲音:“馬從戎!” 緩緩的向后靠去,他從口鼻之中逸了白色的霧氣:“家里的事兒,你們都不管了?” 一挺身起了立,他自言自語:“你們不管,我管!” 走到屋角拎起了小白爐子,他要去廚房給自己找?guī)讐K火炭。然而掀開簾子出了樓門,他站在樓前臺階上,很意外的看到了一張熟悉面孔。 安德烈也是雙手插兜,仰起一張凍紅了的面孔,他瞇著藍(lán)眼睛,對著霍相貞很羞澀的抿嘴一笑。 隨即上前伸手奪過了小白爐子,他清清楚楚的說道:“我不走。你給我吃飯,我給你干活,我不要錢。” 111、自力更生 霍相貞沒想到安德烈還能回來。人站在臺階上,他望著安德烈拎著爐子越走越遠(yuǎn),心里問自己:“怎么回事兒?” 沒等他想明白是“怎么回事兒”,安德烈已經(jīng)拎回了一爐子的火炭。兩人一前一后的進(jìn)了客廳,安德烈照例是把小白爐子放到了沙發(fā)前?;粝嘭懽铝?,他也蹲下了,兩人一起伸出了手去烤火,爐子太小,木炭散出的熱氣簡直不敷四只大手的分配。安德烈的手指上生了凍瘡,皮膚白,越發(fā)顯得凍瘡鮮紅。 霍相貞盯著他的凍瘡,終于開口問道:“回來干什么?哈爾濱那邊總有招老毛子兵的,過去之后不怕沒有你的活路。我現(xiàn)在是任人宰割,人家給我個什么下場,我就得接個什么下場。你跟著我啊,混不出好來?!?/br> 安德烈搖了搖頭:“我不想當(dāng)兵,我恨戰(zhàn)爭?!?/br> 說完這話,他畏寒似的瑟縮了一下,金色睫毛低垂了,讓霍相貞想起了自己那匹栗色的阿拉伯馬——溫柔,馴良,是個高大健壯的美人兒。 他不回答,讓安德烈以為自己沒把話說清楚,于是字斟句酌的解釋道:“我總是在戰(zhàn)爭里,我恨戰(zhàn)爭?!?/br> 霍相貞收回了手,聲音很低的嘆道:“沒出息!” 安德烈把薄薄的紅嘴唇抿成了一條線,手在爐子上方越壓越低,仿佛已經(jīng)不知道了燙:“大帥……”他輕聲的說話:“請您收留我?!?/br> 霍相貞把胳膊肘架上膝蓋,俯身扭頭審視了他。一言不發(fā)的看了良久,末了他伸手拍了拍安德烈的腦袋,微微笑了:“行,跟著我吧!” 因為身邊回來了一個人高馬大的安德烈,所以霍相貞第一次起了“過日子”的心思。安德烈是把他當(dāng)成救星靠山,來請他“收留”的,他不能讓這個小老毛子在自己身邊餓得半死不活。 他又找了幾樣?xùn)|西,讓安德烈出去跑了當(dāng)鋪。用得來的一筆錢打發(fā)了廚房里的大師傅,他自認(rèn)為是一勞永逸——廚房分了中餐部和西餐部,規(guī)模太大,連采買蔬菜的工作都要單獨派個專人負(fù)責(zé)。這項開銷當(dāng)初看著不算什么,如今就成了負(fù)擔(dān),而且已然負(fù)擔(dān)不起。 大師傅們真走了,廚房也暫時關(guān)了門。安德烈在小爐子上擺了小鐵鍋,每天早上都會咕嘟嘟的熬一鍋米粥。粥在鍋里要熟未熟之際,他裹著棉衣跑出大門去買燒餅。守門的警察們都認(rèn)識了他,天天早上看他像匹大洋馬似的空手狂奔出去,片刻之后一手拎著熱燒餅一手攥著新報紙,再噴著白氣狂奔回來——不狂奔不行,他惦記著小鐵鍋里沸騰的米粥。 霍相貞喝著米粥吃著燒餅,一邊吃喝一邊讀報紙??偪恐洚?dāng)為生,也不是長久之計,再說家里可當(dāng)?shù)臇|西也有限,古董倒是還有一批,還是霍老爺子買回來的,以霍老爺子那個眼力,古董的真假全值得懷疑。霍相貞對于此道也沒有研究,所以守著幾大箱子不知真假的寶貝,他不敢賣,也沒法賣。萬一是假的,那不值錢,不值得一賣;萬一是真的,翡翠賣個玻璃價,也是造孽。 安德烈的紅包早被打開了,一部分讓他拿去給大師傅當(dāng)了工錢,另一部分攥在安德烈的手中,化為一天三頓的飲食,以及一大馬車煤球。霍相貞不能讓安德烈養(yǎng)活自己,所以翻來覆去的看著報紙,他想從中得些啟發(fā),找條自食其力的道路。 樓下實在是冷得讓人坐不住了,霍相貞和安德烈一起移師到了樓上臥室里?;粝嘭懕P腿坐在床上,腿上搭了一條棉被。一手拿著報紙,一手端著熱茶,他本是在專心致志的瀏覽新聞,忽然意識到了安德烈的存在,他向前抬了頭:“上來,床上暖和?!?/br> 安德烈有些忸怩,靠墻站著只是微笑。 霍相貞低頭又望向了報紙:“快點兒!家里就剩兩個人了,還分什么高低上下。” 安德烈意意思思的走到床邊坐下了,脫鞋抬腿真上了床。扯過棉被一角也搭上了自己的腿,他試探著伸了伸腳,棉被深處是溫暖的——霍相貞只要吃飽喝足了,身體就會暖融融的有熱度。 霍相貞不看他,盯著報紙說了話:“差事是不少,可全和我沒有關(guān)系。做官的路子是堵死了,做買賣我一沒本錢二不會,力氣我倒是有一把——”他自嘲似的笑了:“要不然,我賣苦力去?” 安德烈不安的看著眼前這個落了難的大人物,怕他會真的去賣苦力。自己已經(jīng)是為了一口飯而賣命當(dāng)兵了,他不希望再看到霍相貞成為第二個自己。 霍相貞說完這話,自己也覺得是無稽之談。搖頭嘆了一聲,他放下報紙?zhí)Я祟^:“賣苦力的話是扯淡。實在不行,我學(xué)學(xué)袁二公子,賣字吧!” 安德烈遲疑著問道:“學(xué)……誰?” 霍相貞放下報紙,趁著茶水還熱,趕著喝了一口:“袁大總統(tǒng)家的老二。人家的字是真到了火候,我比不了。我那筆字,匠氣太重。” 安德烈又聽不懂了,所以察言觀色的連聽帶猜。而霍相貞將杯中茶水一飲而盡,掀開棉被想要下床,一邊下一邊又道:“成不成的,先試試吧!” 霍相貞走去書房,自己擬了一條廣告,讓安德烈將其送去最近的報館刊登。安德烈把廣告送到了,錢也提前付了。那報館知道這廣告是有來歷的,所以登得格外積極,第二天便讓它上了報。 不過半天的工夫,霍府門口就真來了人。警察守門歸守門,但還沒有權(quán)力驅(qū)趕訪客,所以盤問幾句之后,也就放了來人進(jìn)去?;粝嘭懖辉赴淹馊送约浩鹁拥牡胤揭I(lǐng),所以開了前頭的大樓。這大樓本是當(dāng)初霍老爺子接待客人的地方,廳堂十分寬敞。安德烈很興奮的運來了文房四寶,而霍相貞也不多說,在一張老式的舊案子上攤開宣紙,按照來人的要求,他刷刷點點的寫了一副對聯(lián)。 靜帥畢竟是靜帥,雖然已經(jīng)下了臺,但還存留著一點傳奇性,連帶著字也值了錢。一副對聯(lián),換了三塊大洋。及至來人捧寶似的捧著對聯(lián)走了,霍相貞頹然的坐在了案子后的太師椅上,臉上隱隱的還是要發(fā)燒。賣字賣字,聽著風(fēng)雅,其實歸根究底,也還是個賣。他沒有風(fēng)花雪月的瀟灑心,學(xué)不來袁二公子的名士派,聽著別人的指揮寫寫畫畫,他還是心里不舒服。 但不舒服歸不舒服,他暗暗的自己寬慰自己:“一不偷二不搶的,憑本事吃飯,不丟人。” 一下午的時間,一共來了三筆生意?;粝嘭憣懥艘桓睂β?lián),兩張扇面,得了十一塊現(xiàn)大洋?;粝嘭懖恢肋@么幾枚大洋夠干什么,可心里隱隱的也有一點愉快。把錢全給了安德烈,他低頭自己收拾筆墨紙硯:“明天不吃燒餅了,這錢你自己掂量著花,買點兒好的吧!” 安德烈收好大洋,然后跟著他回了后頭小樓。兩人對付著吃過了一頓晚飯,安德烈把小白爐子拎進(jìn)了霍相貞的臥室。暖氣是實在燒不起了,火爐又仿佛只有一點象征性的溫度,看著紅光撲面,效果其實和暖氣根本沒法比。安德烈手上的凍瘡日益的惡化,彎腰摸了摸大床的床單,他說:“涼?!?/br> 霍相貞站在床尾,看著他那紅白相間的爛手背:“我都沒喊冷,你個毛烘烘的倒是扛不住了?!?/br> 安德烈眨巴眨巴眼睛,聽懂了。擼起袖口看了看自己小臂上的淡金色汗毛,他扭頭對著霍相貞笑了:“我是老毛子?!?/br> 霍相貞繞過大床,抖開了棉被:“白長了一身的毛。小貓小狗都能過冬,你可好,先把爪子凍爛了?!?/br> 寬衣解帶的上了床,霍相貞一邊從枕頭下面摸出了一本舊書,一邊對著安德烈一招手:“今晚兒你跟我擠一擠,我熱?!?/br> 安德烈知道他熱,可是猶猶豫豫的笑著搖了頭,他還記著自己是個副官。 他守著他的本分,霍相貞卻是不以為然的又向他招了招手。如果這個家里沒了安德烈,霍相貞簡直不知道自己一個人該怎么活——當(dāng)然,活也能活,可是那樣的日子,未免太寂寞了。 末了,安德烈還是穿著襯衫短褲上了床?;粝嘭憶]有早睡的習(xí)慣,開了電燈讀書。安德烈趴在他的身邊,手里拿著一沓字紙,是霍相貞平日的練筆。字大,筆畫又清晰又粗重,正好可以讓他用手指描著學(xué)寫。忽然抬手拉扯了霍相貞的睡衣袖子,他指著紙上的一個黑字問道:“我?” 霍相貞心不在焉的瞄了一眼:“是戰(zhàn),戰(zhàn)爭的戰(zhàn)?!?/br> 安德烈咕嚕了一句:“我恨戰(zhàn)爭。” 霍相貞翻了一頁書:“懦夫?!?/br> 安德烈沉默了一會兒,隨即又開了口。調(diào)動著他那條總想打嘟嚕的舌頭,他側(cè)躺在一枕頭的字紙上面,望著霍相貞小聲說話。他是個沒有知音的人,但是斷定霍相貞會懂自己的意思。 他講他一位哥哥的故事,藍(lán)眼睛中蕩漾著一點似有似無的憂傷。他這位哥哥比他年長得多,和托爾斯泰私交甚篤,也想成為一名作家,后來慘死在了大革命中。 “他寫了很多?!彼郯桶偷目粗粝嘭懀骸岸己懿蝗菀锥?。我想,大概是不好的?!?/br> 霍相貞的體溫緩緩的烘暖了他的鼻尖,他意猶未盡的又囁嚅了一句:“他總是寫。” 抬手拍了拍他的臉,霍相貞低聲說道:“你要是愿意學(xué)習(xí)的話,也可以?!?/br> 安德烈很安然的半閉了眼睛,喃喃說道:“我學(xué)中國字。” 霍相貞沒再理他,于是他的眼皮越來越沉,最后就打著很輕的鼾聲睡著了。 霍相貞讀完了薄薄的一本書,關(guān)了電燈也躺了下來。安德烈不是不講衛(wèi)生,然而天生的帶著一點動物氣味,霍相貞只好翻身背對了他。安德烈大概是做夢了,賴唧唧的嘀咕了一串俄國話,末了一頭頂上了霍相貞的后背,呼哧呼哧的繼續(xù)睡。 翌日清晨,霍相貞起了床。吃過早飯之后,他給安德烈派了差事——第一,買也好找也好,多弄幾個小白爐子回來;第二,去買些凍瘡藥膏涂涂他的手背;第三,晚飯不能對付了,下午想著出去訂一桌好些的飯菜,讓伙計送到家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