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汐把何平上交的材料看了一遍，雖然項目都不錯，但是不具備明顯的優(yōu)越性，說服力不強。

    他揉了揉眉心，休息片刻，想打個電話給香山，聽聽他的聲音，不過估計他現(xiàn)在可能在忙，不好打擾，盯著屏幕上的號碼望了半天，最后還是按掉了。

    下午何平給顧汐報告生產(chǎn)線上的最新情況，提到有幾臺機器，電機發(fā)動不了，顧汐很關(guān)注這批新品的進展，要何平跟他一起去郊區(qū)的分廠看看具體情況。

    這間廠有別于呂翰林呆的地方，呂翰林那邊具體以科研開發(fā)為主，所以有很多實驗基地，生產(chǎn)出來的一般也多是樣品，數(shù)量少，品種新。而顧汐今天去的地方，是他們公司最好的生產(chǎn)基地，質(zhì)量要確保萬無一失，多產(chǎn)精品。通常那邊的樣本定下來了，生產(chǎn)出模型，就送到這邊來大規(guī)模加工。

    顧汐一到這里，二話不說，立刻穿上工作服，就要下車間。

    分廠廠長攔不住他，只好急急忙忙拽住何平：

    “何總，車間那邊的情況似乎很不穩(wěn)定，不止是電機沒法發(fā)動的問題，顧先生絕對不能進去，出了事咱們都擔待不起?！?/br>
    何平大驚，一臉嚴肅問他：

    “到底怎么回事”

    那廠長猶豫再三，三緘其口：

    “不知道是二廠做的樣品有誤，還是咱們的員工cao作失當，機器內(nèi)部溫度過高，隨時會有突發(fā)狀況，我已經(jīng)讓他們拉閘拉電，還要疏散車間工作人員，顧先生這時候不能進去?！?/br>
    何平瞪直了眼，狠狠甩開他的手，急道：

    “你瘋了!情況這么嚴重，為什么剛才不說清楚!”

    這時候再解釋都是多余，何平也不跟他多話，立刻就要去找顧汐，但是這短短幾分鐘，顧汐已經(jīng)從辦公大樓走到車間，打開門一看，里面一片混亂。

    顧汐讓人群散開，車間工人都不認識他，又看他只穿著一般技術(shù)員的白色工作服，以為是上面來人，就七嘴八舌告訴顧汐：

    “不知道怎么回事，機器運轉(zhuǎn)的時候內(nèi)部溫度過高，突然火花四濺，一位老師傅的胳臂被燒傷了。”

    顧汐低頭去看，果然一位五十多歲的老工人正被幾個年輕人扶著，站都站不穩(wěn)，靠在墻邊歇息，表情痛苦難忍。

    “打電話給醫(yī)院!”看來就是這兩分鐘的事，他剛才進門前，聽到一聲悶響，心里已經(jīng)有了不好的預(yù)感。

    “已經(jīng)打了，醫(yī)院說五分鐘后救護車就到?！逼渲幸晃荒贻p人搬來椅子，讓老師傅坐下。

    “其他人都散了，你們帶老師傅到外面休息，這里斷電沒有”

    “斷了斷了……”廠長跟在何平后面氣喘吁吁進來，看到顧汐，欲言又止。

    大概是斷電不及時，顧汐暫時沒工夫處理這位失職的領(lǐng)導(dǎo)者，瞥了他一眼，然后把何平拉到一邊，簡單交代幾句：

    “你把后續(xù)問題處理一下，我?guī)松厢t(yī)院?！?/br>
    顧汐讓人把受傷的老師傅抬到一樓辦公室，先做些簡單的應(yīng)急處理措施。

    才把人平放下，剛才一直照顧著傷者的年輕人抹了抹眼睛，低聲對老師傅說：

    “叔，您忍著，我先幫您把上衣脫了，胳膊浸冷水里泡一會兒，可能會好受點?！?/br>
    顧汐心里有根弦輕輕震了一下，情景重現(xiàn)對他來說太過殘酷，直到今時今日，他想起最后見二叔那一面，依舊心緒難平，也許不再憤恨悲慟，取而代之的是心酸和深重的無力感。

    “別亂動，他胳膊燒傷了，衣服粘在皮膚上，強行脫掉會撕破表皮。讓我來?！鳖櫹蛄艘慌枥渌{(diào)好辦公室的暖氣，讓老師傅把胳膊浸泡在冷水里。

    看他臉色緩過來了，眾人才松一口氣，這時候救護車也到了，顧汐又陪著走了一趟。

    “師傅，今天太感謝了，醫(yī)院說問題不大，由于應(yīng)急措施處理得當，所以接下來在醫(yī)院養(yǎng)半個月就成。我叔進手術(shù)室之前，讓我務(wù)必好好謝您，您是我們一家的大恩人?！?/br>
    顧汐心里也松了一口氣，不知不覺卻悲從中來，如果當初二叔出事，有人及時營救，也許結(jié)果又會不同。

    那么他和香山，也不會兜兜轉(zhuǎn)轉(zhuǎn)走這么多彎路。

    他拍了拍年輕人的肩：

    “這兩天你不用去廠里了，就在醫(yī)院好好照顧你叔叔，醫(yī)藥費還有今天這場事故給你們造成的所有損失，公司都會一力承擔，別擔心。”

    顧汐回到廠里，何平已經(jīng)把人員疏散了，正在辦公室找廠長談話。

    他一身疲憊，在廠房過道的長椅上休息了一會兒，獨自去了車間。

    這里還剩一兩個老職工，在默默檢查事故原因。

    顧汐過去，跟他們一起把出事的機器抬到一邊。他問他們：

    “以前有過這種事嗎”

    其中一位想了想，說：

    “有是有過……”

    旁邊的人碰他一下，他不說話了。

    “沒關(guān)系，咱們只是閑談而已。”顧汐知道這批機器就是前不久香山完成的項目，已經(jīng)投入生產(chǎn)了。他一顆心懸著，難受極了。

    “幾年前有過一次，比這回嚴重得多，我們剛才都在私下議論，老孫頭命大，上回可還是大老板的親叔叔呢，有錢又怎么樣，買不回一條命啊。”

    顧汐問這個，是想核實這間廠的真實情況，擔心他們明明有人員損傷，怕被處罰所以往上面虛報數(shù)據(jù)。

    沒想到反而把陳年舊事勾出來，心口一陣陣酸痛。

    他跟這倆人一起排查事故原因，趴在地上檢查機器內(nèi)部的電線，爬到高處查看機器頂端的燒損情況，人家怎么也沒有想到這就是他們口中的大老板，只當他是隨何平來分廠調(diào)查情況的工作人員。

    白色工作服上全沾染了污垢，衣領(lǐng)、袖口到處可見，顧汐不理這些，繼續(xù)工作。

    晚飯是跟那兩位職工一起在工廠的小食堂解決的，一菜一湯，湯里就漂了兩片青菜葉子，飯量倒是挺足。他們吃完飯，坐在食堂門口吸煙說話，顧汐看到何平走過來，對他擺擺手，讓他先行回去。

    他們返回車間，顧汐鉆到機器下面，一手拿了大探照燈，仰面檢查底部線路。

    胸口的一塊小玉鎖從衣領(lǐng)處鉆出來，滑到顧汐唇邊。

    他伸手捏住了，黑暗中默默貼在自己臉上，然后靠近唇，無聲親了親。

    香山一天工作下來，很晚才離開市郊，跟金揚他們一起坐大巴趕回市區(qū)。

    身體明明累到極點，心里卻一點困意都沒有，通常這時候，香山總會倚在大巴上睡一覺，而且有兩個孩子在，他不必擔心睡過站。

    但是今天他心神不寧，拿出手機看了看，一整天了，顧汐沒有一通電話，連短信都沒有，這實在很不尋常。

    香山的第一反應(yīng)，是擔心他出事，不過想想又搖頭，有時候太習慣一個人，一點變動就會無所適從。

    香山從站臺下車，一路走回研究所的宿舍樓。他站在樓下，不禁仰頭往上看，自己住的地方漆黑一片。

    今年的冬天似乎格外寒冷，香山站了一會兒，就覺得雙腿僵直，走不動路。

    明明只是二樓，一步步邁上臺階，到宿舍門口，香山覺得已經(jīng)費盡了所有力氣。

    天天聽到鑰匙轉(zhuǎn)動的聲音，立刻坐直了身子，小家伙聽出來人是香山，用爪子輕輕撓門縫，想快點見到主人。

    打開門，他的小狗撲上來的時候，香山才感覺到一點暖意。他順手關(guān)上了門，握住天天的前爪，帶小家伙轉(zhuǎn)了一個圈，然后溫柔地摸了摸它的腦袋。

    “天天，吃飯了嗎”

    小家伙的肚子空空的，中午湊合著吃了點狗餅干，晚上一直等著香山回來呢。

    似乎又回到了沒有顧汐的日子，香山忽然開始不適應(yīng)了。

    他進廚房做飯，小家伙也跟進去，坐在香山腳邊陪著他。

    不知道怎么回事，那個人不在主人身邊，也沒有做香氣四溢的牛rou拌飯和大rou骨頭湯，天天近乎安慰地湊過去，用腦袋蹭了蹭香山的小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