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連半個多月陰雨綿綿，連角落閑置的柜子都能長出一兩個蘑菇來……

    老將軍一邊扶著他早年在戰(zhàn)場上墜馬落下病根的腿往外走，一邊咒罵著老天爺：“這早春的苗種剛下地，這雨天天下個不停，這賊老天是要老百姓們的命。哎……哎呦……”

    看他拖著老寒腿叫疼還死命地要往外跑，李悠然不由掏了掏耳朵、翻白眼道：“您老還是歇著吧，都老得走不動了還cao心那些健步如飛的人的事?！?/br>
    老將軍頓時大怒：“臭小子，你是不懂人間疾苦……你沒經(jīng)歷過挨餓永遠不會懂得糧食的重要，永遠不會懂沒有糧食對于農(nóng)民來說是根本就是要了他命。”

    見他又要長篇大論，李悠然忙告饒：“你老說是對，小子無狀。小子這便出去巡視城外水勢的退漲，你老沒事就在家休息別出門了，別一個不小心把另一只腿也給傷了?！?/br>
    老將軍剛被家將拉住外出的步伐，大刀闊斧地坐在椅子上享受著下人端來的熱茶，乍聞孫子的話不由橫眉一抖，大罵：“臭小子，你就不會盼著我一點好?！?/br>
    李悠然鄙視地望了他一眼，直言不諱道：“人老要有自知之明，別一天到底把自己當(dāng)還是二十年前。而且不是我在危言聳聽，昨日皇宮便有一處年久失修的宮殿的外墻塌了，還砸了兩個路過的宮人。現(xiàn)在都沒人敢上街了，你老便在家歇著吧?！?/br>
    老將軍氣得直跺腳，揚言：“我不老，若是邊關(guān)有急報，我尚可戰(zhàn)?！?/br>
    李悠然笑了笑道：“是，是，是……你還不老，我且甚幼，這挺好的?！?/br>
    穿好雨具正準(zhǔn)備出去門，李悠然身后忽然傳來一聲蒼老嘆息：“皇宮里的磚墻都塌了，老百姓的土墻又怎抵得過連日大雨的侵蝕。”

    是?。√鞛?zāi)人禍面前，首當(dāng)其沖的是懵懵懂懂只知面朝黃土背朝天的無辜老百姓。

    李悠然忽然回頭，慎重地保證：“老頭子你就放心吧，有我在，不會出大批漏的?！?/br>
    此時外邊的雨很大、很急，街上沒有幾個人，巡邏的士兵百步一崗哨嚴(yán)密地守護著這座古老而神秘的城市……

    走進一間茶舍，一個面長留有美須髯，大約五十來歲的中年男人帶著和善的笑容走了過來。只見他拱手道：“下官見過李統(tǒng)領(lǐng)?！?/br>
    李悠然頜首道：“曹大人有禮?！?/br>
    此人乃不久前和親公主安慧之父——曹申，現(xiàn)五城兵司之首。

    曹申請了李悠然坐下，親自為其斟了一杯熱茶，打探道：“下官聽聞昨日皇宮有宮墻倒塌，不知是否傷了貴人們。”

    李悠然別有深意地笑了笑，道：“有勞曹大人掛心了，貴人們安恙，宮墻倒塌一事也移交給工部處置?！?/br>
    曹申也笑了笑，連聲道：“那便好，那便好……”

    雨下個不停，茶舍幽靜，倒也多出幾分雅意……

    李悠然突兀放下茶杯，慎重道：“此次水澇皇上甚為看重，不知曹大人是否對那些低洼受困的百姓進行救援？”

    曹申臉上笑容收斂，頗為嚴(yán)肅地說：“回李統(tǒng)領(lǐng)，下官在今早已經(jīng)將你昨日下達的指示分派了下去。城外城內(nèi)地勢低的村鎮(zhèn)已派出小船將受困的百姓送往地勢較高的莊子和廟寺躲災(zāi)，并在各處設(shè)有粥棚早晚施粥。但因為朝廷賑災(zāi)糧未批下來，粥棚的粥鍋清湯寡水的，不求飽，但也能勉強墊腹?！?/br>
    李悠然點了點頭，嚴(yán)肅道：“你做的很好，我本就沒打算讓他們吃飽。世間人多愚昧，一但人吃飽閑得沒事做就會無事生非。曹大人，這些日子你且派著人在各處盯哨著，別讓一些不軌之徒在百姓們經(jīng)歷水災(zāi)人心慌慌之際散播流言。若有人真敢趁亂搞事，捉到了就就地正法。”

    李悠然的聲音很冷，曹申莫名打了個冷顫，有些復(fù)雜的望了眼前的少年一眼。他敢肯定李悠然是殺過人見過血的，否則不會有這番攝人心魄的殺氣。

    小小年紀(jì)又身處太平盛世，來去有暗衛(wèi)守護，他在哪殺的人？

    曹申不敢待慢，拱手應(yīng):“是?！?/br>
    從茶舍出來，有手下來報:“青云候府內(nèi)有動靜，霍世子已悄然離了京，太子的人還未察覺，我們要不要追上去……”

    手下做了個抺喉的動作。

    這個人是他派去監(jiān)視霍然的，對于霍然這個背馳而行的昔日玩伴，縱使他謀劃差點害了燕珩，但他卻做不到親手了結(jié)他的性命。

    李悠然抬頭望了一下灰蒙蒙的遠方，幽幽道:“隨他去吧，他能在太子緊密的殺局中活到現(xiàn)在也不容易。”

    手下道:“大人不怕放虎歸山？”

    李悠然大笑:“他若敢重來，我必取他性命?！?/br>
    霍然不是他殺不了，而是念及舊情不想殺。今日放他一命就等于了斷了這份情，他日相見便是你死我活。

    今天的雨真大，出來混水摸魚的賊人也多，京城內(nèi)已發(fā)生多起入室搶劫案件。

    天災(zāi)人患，人心不古。

    李悠然帶人在城中四處加緊巡視，忽見前方一輛馬車經(jīng)過城門時車軸忽然斷掉，車廂猛地傾向一邊……

    顧東籬有些狼狽地從馬車中爬了出來，雨水瞬間打濕了他的純白色的衣袍。

    是他，驚馬的人是他。

    李悠然瞳孔猛約收縮，驅(qū)馬飛奔了過去，將身上的雨具快速套在他的身上，著急問：“怎么樣？有沒有受傷？”

    李悠然給人的印象向來是淡定從容，嘴角永恒不變地勾著邪魅狂狷的笑，何曾見他也會有緊張一個人到臉色忽變的時候。

    望著被雨水打濕頭發(fā)和衣物好不狼狽的李悠然，在場的眾人眼中滿是詫異。

    “沒事。”

    顧東籬緩緩從驚馬中回神過來，卻任由著李悠然將其攬入懷中。

    “你嚇到我了?！崩钣迫痪o緊地抱住他，聲音微顫……

    許久，他們沒有動。許久他們都沒有過這樣親昵的動作了。自從回到京城，一道道的枷鎖將他們束縛住，他們各自努力扮演著各自的角色，想靠近對方又害怕靠近對方。

    李悠然他怕他給他帶來困擾，他怕靠近他給他帶來傷害。他背負著家族重擔(dān)，前路茫茫一人行走。他是自尊心多么強的一個人，他不會接受任何人的施舍，他心疼他想幫他，卻是不敢。他只能默默的看著他，想讓他知道他身后還有他，又害怕他知道。

    他李悠然明明是那么一個敢愛敢恨之人，怎么就這么折在他顧東籬的手里，想愛不敢愛，想恨恨不起。

    顧東籬則怕追不上他，余生不能與他平肩。每見到他與楚天行談笑風(fēng)生，他心中苦楚誰曉？他拼命的追趕，最終馳道而行，這也越發(fā)讓他不敢靠近他。

    他喜歡他，不能說。（他喜歡他，不敢說。）

    李悠然騎馬送了他回家，途中他們不發(fā)一言。顧東籬靜靜地靠在李悠然身上，留戀著他胸口的guntang溫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