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節(jié)
趙臻靜默一瞬,方道:“戌正?!?/br> “戌正?”姜漱玉搖一搖頭,“太早了,推半個時辰吧, 一交亥時我就回來,好不好?” 趙臻只靜靜地看著她, 沒有說話。 “好不好嘛?”姜漱玉有意放軟了聲音, 還輕輕晃了晃他的胳膊。 她這撒嬌的手段,趙臻非常受用, “嗯”了一聲:“那就亥時?!?/br> 姜漱玉面露喜色, 伸臂抱了抱他:“我去準(zhǔn)備一些禮物,等我從鄭家回來給你看好玩的?!?/br> 趙臻只挑了挑眉,也不知道她所謂的好玩的,究竟是什么。 —— —— 八月十五中秋,皇帝、太后與寧陽公主在福壽宮小聚。 太后看了一眼皇帝,見其并無人隨行, 好奇地問:“她呢?” 雖未點(diǎn)名, 可是趙臻也知道母親問的是誰。他微微一笑:“鄭太傅多日未見她, 前幾天還問朕她在宮里怎樣, 朕就讓她悄悄回鄭家一趟。” 方太后點(diǎn)了點(diǎn)頭, 雖說宮妃回去省親于禮不合,不過鄭氏曾死而復(fù)生,她回去一次,在情理上也不算什么大錯。她略一思忖,終是輕聲道:“這次就算了,以后最好不要這樣。進(jìn)了宮門,哪能隨意出去?” 寧陽公主眼觀鼻鼻觀心,心想母后多半不知道她前幾天剛悄悄出宮。 趙臻只挑一挑眉,不置可否。 皇宮不是牢籠,如果她心在他身上,他不會限制她的自由。 而這個時候的姜漱玉已經(jīng)早早到了鄭太傅府上。 老話說,女不祭灶,男不拜月。所以拜月這種事,鄭太傅也不摻和了。他府上如今孤零零只他一個主子。他隨便指了管家娘子去張羅拜月,自己則望著剛剛升起的月亮出神起來。 中秋佳節(jié)是一家團(tuán)聚的時候,可他妻子早逝,女兒或遠(yuǎn)嫁,或出府,竟無一人在身邊。他不由地心中酸澀,悵然若失。 正自出神,忽聽身后一聲輕笑。 “誰?”鄭太傅回身,卻看見一個四四方方的食盒被人舉在手里擋在面前,“咦?” 那食盒倏地向旁邊移動,露出一張他極為熟悉的面孔。 鄭太傅細(xì)細(xì)分辨了一下,遲疑著問:“阿玉?” 兩個女兒相貌相似,但仔細(xì)比較的話,氣質(zhì)迥然不同。阿玉眉眼間自帶英氣,永遠(yuǎn)神采飛揚(yáng)。而阿瑜則纖細(xì)裊娜,楚楚可憐。 姜漱玉點(diǎn)一點(diǎn)頭:“嗯,是我?!?/br> “你怎么過來的?怎么也沒人通報一聲?”鄭太傅急問。 姜漱玉指了指身后的房頂:“我從那兒過來的啊。沒人知道,所以就沒人通報了?!?/br> 鄭太傅目瞪口呆。 姜漱玉又道:“哦,你放心,皇帝知道的。呶,這是我給你帶的月餅,宮中御廚現(xiàn)做的,你要不要嘗一嘗?” 鄭太傅對月餅并不太感興趣,但是中秋佳節(jié)之際,他一個人孤零零的,失散多年的女兒從天而降,給他帶來了月餅,他不免歡喜而又欣慰。 “好,好!”鄭太傅一時激動,眼眶也有些發(fā)熱。 姜漱玉看著他,分外殷切:“要打開嗎?” 院中有石桌,石桌上擺滿了瓜果,石桌下還有尚未燃盡的紙錢和檀香。 鄭太傅笑得溫和而慈愛:“好?!?/br> 姜漱玉快走幾步,將食盒放在石桌上,稍一用力,打開食盒,露出里面精致的月餅。她笑嘻嘻道:“好幾種餡兒呢,御廚的手藝,平時可吃不到。我特意問了,有豌豆的,有棗泥的,有豆沙的,還有……” “好,都好?!编嵦狄膊豢丛嘛灒豢粗@個女兒。 他從沒養(yǎng)過她一天,可是在他孤孤單單的時候,身邊卻只有這一個女兒。 姜漱玉偏了頭看他:“你要不要嘗嘗?” 鄭太傅恍惚間已經(jīng)拿了一個咬了一口,到底什么味兒,他根本沒仔細(xì)分辨,直接夸了一聲:“好。” 姜漱玉嘻嘻一笑:“你喜歡就好啦?!?/br> 這月餅大概只是為了讓人嘗一嘗味道,所以個頭極小。鄭太傅幾口吃下后,問,“你在宮里怎么樣?皇上沒有為難你吧?” “挺好的呀,沒為難我,他要是為難我,我怎么能出來?” 姜漱玉說這話時,自己都沒注意到,她眸光璀璨,似有星光閃耀。 她看不到,鄭太傅卻看得清清楚楚。他心下一嘆,換了話題:“阿玉,這邊有些瓜果,你吃點(diǎn)。我去讓人給你安排房間。這次隨你來的有幾個人……” “不用不用?!苯襁B連擺手,“不必麻煩的,我來看看你,跟你說會兒話,等會兒就要走呢?!?/br> “走?” “對啊?!苯顸c(diǎn)頭,“我們約好了,亥時還一起賞月呢。” 鄭太傅心中五味雜陳。他不難猜出跟她約好的那人是皇帝。 當(dāng)初皇帝要他配合賺阿玉進(jìn)宮時,他略一猶豫,就同意了。一則阿玉身體里的蠱必須得解,二則那畢竟是皇帝,皇帝下令他不得不從。但是利用阿玉的感情欺騙她,他心里還是頗覺愧疚的。 此時見阿玉提起皇帝時,眼中并無一絲不虞之色,反而還似乎有星星閃耀。鄭太傅也是年輕過的人,自然知道這意味著什么。 他略松一口氣,又有些不舍:“你才回來多久呢,亥時就要走?你還沒在這個家里歇過夜呢?!?/br> “歇過?!苯裰苯拥?,“你被皇帝在宮里留了一夜,當(dāng)時我就在這兒等你?!?/br> 鄭太傅神情微微一變:“哦,是么?我有點(diǎn)不記得了?!?/br> 姜漱玉感覺自己跟鄭太傅也沒有太多要說的話,想了想,就問:“你最近身體怎么樣?可還硬朗?” “嗯?” 姜漱玉心思一轉(zhuǎn),忽道:“這樣吧,我改天給你寫個東西,你沒事照著練練,也不說能延年益壽吧,至少可以強(qiáng)身健體。我?guī)煾副饶愦蠛枚嗄?,可是看著比你年輕多了?!?/br> 鄭太傅:“……” 女兒的表情格外誠懇,可她話里的內(nèi)容就叫人有些不自在了。他哼了一聲:“難道我就很老么?” 姜漱玉沒想到他竟會說出這么一句話來,呆了一呆,輕笑出聲來安撫他:“不老不老?!?/br> 兩人相處時間不長,實(shí)在是沒多少共同語言。姜漱玉想了幾個話題后,覺得無甚話可說,忽的,她心中一動:“懷瑾握瑜他們……” “不要提他們。”鄭太傅的臉色瞬間沉了下來,“他們已經(jīng)不是我鄭家的人……” 姜漱玉動了動唇,感覺在這件事上,她是個外人,沒她發(fā)言的余地。不過想到鄭太傅在中秋佳節(jié)還孤零零的,她又覺得現(xiàn)在這樣,也不太好。 鄭太傅意識到自己有些激動了,又連忙緩和了神情:“當(dāng)然,你永遠(yuǎn)都是我女兒。” 正說著話,管家忽然來報:“大人,門外有人送了東西過來?!?/br> 管家看見姜漱玉,怔了一瞬:“五,六……” 姜漱玉的注意力被他手里的食盒所吸引:“咦?” 鄭太傅奇怪:“誰送的?怎么這會兒送來?” 管家瞧了一眼姜漱玉,欲言又止。 “說!”鄭太傅皺眉。 管家這才道:“是大少爺和五,六……” 他也說不清是幾小姐,但鄭太傅和姜漱玉卻都懂了。 鄭懷瑾和鄭握瑜兩情相悅,鄭太傅卻不愿意他們在一起,兩人離開鄭家謀生,知道父親沒有原諒他們,就也不敢來見面,只奉了親手做的月餅過來,表明孝心。 “扔出去,扔出去!”鄭太傅滿臉不悅,“家里沒有這倆人!他們的東西不準(zhǔn)再拿進(jìn)府里!” 管家喏喏應(yīng)是,提著食盒就走。 姜漱玉瞧了一眼鄭太傅:“你都不看一下的嗎?” “我……”鄭太傅猶豫了一下,有些不情愿,“那就打開看看吧?!彼盅a(bǔ)充一句:“看完就扔出去!” 姜漱玉忍了笑意,看看天邊的月亮,估摸了一下時候,笑道:“我要回去了,改天有空了再來看你?!?/br> 她招一招手,后退幾步,縱身一躍,消失在夜色中。 管家張大了嘴巴,許久都閉合不上。 鄭太傅瞪他一眼:“不愿打開就扔出去!” “哦。好的?!惫芗覒?yīng)著,走了幾步后,又回過神來,將食盒打開,“大人,您看?!?/br> 管家是鄭太傅的心腹,但是對鄭懷瑾和鄭握瑜的事情,他了解的也不太多。只隱約知道大少爺不是大人親生的,而那位姑娘才是大人的女兒。不過不管怎么說,大少爺也是大人從小養(yǎng)到大的。十幾年的感情豈能說斷就斷?父子之間,哪有隔夜的仇?而且大人現(xiàn)在孤零零的,也不該把兒女拒之門外。 鄭太傅本來態(tài)度堅(jiān)決,看也不看一眼的,但是見管家扎起架子就那么提著。他終是忍不住,視線轉(zhuǎn)了過去。 月光清冷,他看著食盒里的月餅,沉默了一瞬。 管家吸了吸鼻子:“大人,像是rou餡的?!?/br> 鄭太傅橫了他一眼:“難道我聞不出來嗎?” 他少時家貧,曾于中秋之夜,吃過一個rou餡月餅,多年來一直念念不忘。后來年歲漸長,青云直上,過中秋時,總會吃這么一個。 這世上吃rou餡月餅的人很少,阿玉送來的宮中御廚做的,各種餡兒的都有,但沒有rou餡的。 鄭太傅有些恍惚。也許是月色太美好,他竟然有片刻的失神。 管家小聲道:“大人,您嘗嘗?” 鄭太傅的神情又冷了下來:“嘗什么?你要想吃你吃了,不想吃就丟掉!” 他不再理會管家,一拂袖,大步離去。走出數(shù)步后,他忽然想起什么,再次走回來,將先前阿玉打開的食盒重新裝好合上,卷在臂彎間,大步離去。 —— —— 姜漱玉回到湯泉宮時,剛交亥時。她遠(yuǎn)遠(yuǎn)看見皇帝,心中歡喜,施展輕功,直接到他身后。她踮起腳尖,就要去捂他的眼睛。 本想嚇?biāo)幌?,卻聽他笑吟吟道:“阿玉,你倒守時?!?/br> “你怎么知道是我?”姜漱玉不服氣,從他身后探出頭來。 趙臻淡淡一笑:“影子,香氣?!倍?,在皇宮中,除了她,再無人敢有這種動作。 姜漱玉“嘖”了一聲,對這答案也算滿意:“好吧好吧。” 趙臻后退一步,直接將她的手放進(jìn)手心里,慢悠悠問:“去鄭家怎么樣?” 姜漱玉任他握著手:“還好啊。他這次看見我,沒有上次那么吃驚了。我跟你說看好東西,你要不要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