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節(jié)
他不愿意相信,可皇帝似乎沒理由欺騙他。 趙臻望著他,淡淡地道:“京城十里巷的第三戶人家,鄭太傅可以親自去看一看?;蛟S那位鄭握瑜小姐還沒搬走。是親兄妹亂.倫,還是義兄妹生情,只看鄭太傅愿意相信哪一個了……” 鄭太傅跪倒在地,請求皇帝恕罪。如果皇帝所言是真,進(jìn)宮的不是阿瑜,而是另外一個姑娘。那么這欺君之罪,是跑不掉了。 然而皇帝卻道:“欺君之罪從何說起?治家不嚴(yán)罷了?!彼nD了一下:“原本這是鄭太傅家事,朕不該多管。但是朕不想鄭太傅連阿玉的存在都不知道?!?/br> 鄭太傅怔了一瞬,后知后覺反應(yīng)過來,皇帝口中的“阿玉”就是已逝的鄭皇后,是他不曾見過的女兒。 他忽的胸口一窒,鼻腔微微發(fā)酸,低聲道:“臣惶恐?!?/br> 皇帝揮了揮手,令他退下。 鄭太傅離開以后,皇帝才喚了韓德寶上前,問起去彤云山的事情。 “皇上放心,小的已經(jīng)安排好了,定不辜負(fù)皇上所托。”韓德寶略一停頓,又道,“皇上,信王殿下求見?!?/br> “嗯?”趙臻挑眉,“他有什么事?讓他進(jìn)來吧?!?/br> 信王趙鈺剛一走進(jìn)來,就看見了坐在書桌后皇帝。年輕的皇帝眉眼較之以前更凌厲一些,似乎掩飾地更加好了。 他在皇帝三尺開外站定,鄭重行禮。不知是因?yàn)橄銧t里檀香的味道過于濃郁,還是因?yàn)樗x皇帝稍微遠(yuǎn)了一點(diǎn),他今天并未在皇帝身上聞到那淡淡的清香。 他心內(nèi)不可抑制地涌出一點(diǎn)點(diǎn)失落來。 見他發(fā)怔,趙臻皺眉:“有事?” 漠北的使臣已經(jīng)回去,玲瓏公主也在京中安定下來。信王趙鈺這會兒身上也沒領(lǐng)差事,趙臻一時半會兒還真想不到這個堂兄有什么事情。 “?。俊毙磐趸剡^神來,暗道慚愧,眼神躲閃,他深吸了一口氣,緩緩說道,“昨日是皇上生辰,臣本來準(zhǔn)備了賀禮,想當(dāng)面獻(xiàn)給皇上??上]能見到皇上?!?/br> 趙臻神色略微緩和一些,他昨天不在宮中。 “臣今日特來補(bǔ)上,請皇上笑納?!毙磐跽f著取出一個不大的匣子,并直接打開,“可惜遲了一天。” 他上前一步,將那匣子里的事物放在書桌上。 韓德寶待要阻攔,卻“咦”了一聲 趙臻視線微掃,待看清那物事后,也深感驚訝。他原以為或是什么貴重東西,沒想到竟是一個拳頭大小的玩意兒。 那是一個小人偶,矮矮胖胖,一身紅衣裳,有點(diǎn)像民間的“扳不倒兒”,但人偶手里卻有一把扇子。 信王觀察著皇帝的神色,見其不像動怒的樣子,心中雀躍。他伸手動了動,那人偶搖搖擺擺,開始對著人扇起扇子來。 趙臻微微一怔,腦海里忽的閃過一個念頭:阿玉如果見了,肯定喜歡。 信王沒有錯過皇帝眸中那一瞬的柔情,他道:“這是個不入流的小玩意兒,博皇上一笑罷了。” “嗯?!壁w臻神情淡淡,“放著吧,信王有心了?!?/br> 信王還想再說點(diǎn)什么,但看皇帝神情怔忪,似是不愿多談,他干脆告辭離去。臨走之際,他忍不住說了一聲:“皇上多注意身體。” “嗯?”趙臻挑一挑眉,信王已經(jīng)轉(zhuǎn)身離去了。 韓德寶指著人偶問:“皇上,這東西……” “收起來吧?!?/br> “是?!?/br> —— —— 鄭太傅走到宮外時,雙腿不由地輕輕顫抖,他經(jīng)歷過不少場面,但今日從皇帝口中得知的一切完全出乎他的意料,讓他感到無所適從。 他緩緩走近??吭趯m外的鄭家馬車,沉聲吩咐:“先不回府,去十里巷?!?/br> 從皇宮到十里巷路途不近,鄭太傅坐在馬車?yán)?,一路想了很多。他想到自己早逝的妻子林洛,想到懷瑾握瑜這兩個孩子,想到皇上所說的那個叫“阿玉”的女兒…… 如果皇帝說的是真的,那就意味著林洛騙了他,懷瑾握瑜也騙了他…… 他這一生唯一愛過的女人就是林洛。她會欺瞞他這么多年么? 他是不愿意相信的。 然而,到了十里巷,車夫卻告訴他:“大人,是這家嗎?門已落鎖,說是一大早就走了,不知去了哪里?!?/br> 鄭太傅的一顆心緩緩下沉,他想起皇帝之前說的話,盡量自然地道:“回府?!?/br> 馬車掉頭行駛,鄭太傅眼皮突突直跳,頭也隱隱作痛。 他有些相信皇帝的說辭了。 鄭太傅剛一回府,兒子鄭懷瑾便迎了上來:“孩兒有一事,欺瞞父親多年,還請父親息怒?!?/br> 鄭太傅只覺得渾身血液上涌,臉上青白交加,從牙縫里擠出一個字:“說?!?/br> “還請父親借一步說話。” 鄭太傅身體僵硬,隨著他一步一步往前走,終于在書房門口停下。 父子二人走進(jìn)書房,掩上房門。 書柜后走出一個纖瘦的身影,直接沖鄭太傅跪了下來。 鄭太傅手一顫,下意識后退了一步。 而鄭懷瑾也在他面前跪下。 兩人齊齊抬起頭來,正是那一對“龍鳳胎”。 鄭太傅立時急紅了眼,心頭一時間涌上了千言萬語:“你……你們……”良久,他才說出一句:“說,到底怎么回事?!” 這是他唯一的兒子和他最小的女兒啊。 兩人依舊跪著,并未起身。 鄭懷瑾道:“我不是鄭家的子孫,當(dāng)年母親生下的,是兩個女嬰,一個是阿瑜,另一個,被母親送給了舊友。我是母親身邊的王嬸花十兩銀子買的……” 鄭太傅后退了兩步,只覺得渾身血脈都在打顫。 “我們知道這件事后,不知道該怎么告訴父親……” “那你就知道該怎么勾引你meimei!”鄭太傅怒極,抓起了旁邊的茶杯就往地上摜。 他素來斯文,鮮少這般動怒。此刻滿腔怒火,竟不知道究竟是因何而起。 他這一下用盡了全身力氣,茶杯碎裂,碎瓷飛起。鄭懷瑾下意識護(hù)在鄭握瑜身前,任由碎瓷割裂了手背。 鮮紅的血一下子涌了出來,他咬了咬牙,低聲道:“孩兒有負(fù)父親教導(dǎo)。可我們是真心相愛的,去年我們原本打算將此事原原本本告訴父親,向父親請罪??上笙轮家㈣みM(jìn)宮,那個被送走的姑娘替阿瑜進(jìn)了宮……此事關(guān)系重大,我們只能先瞞著父親,想著找到機(jī)會再向父親坦白……” 鄭太傅身子踉蹌了一下,怔怔地道:“所以你們兩人真的有男女之情?” 鄭懷瑾與鄭握瑜對視了一眼,沉聲道:“是。” “所以,果真是你那個jiejie替你進(jìn)了宮?”鄭太傅聲音極低,看著鄭握瑜,“也是她早早死了?” 鄭握瑜雙目含淚:“是……” 今天一下子接收的信息太多,饒是鄭太傅也一時接受無能。他緩緩闔上眼睛,喃喃地道:“林洛,你為什么要這般騙我……” 他不再理會依舊跪在地上的兩人,轉(zhuǎn)身離去。 鄭握瑜望著父親的背影,忽然心里一陣發(fā)酸,她低聲喚道:“爹爹……” 鄭太傅佯做未聞,繼續(xù)大步往前走。 他與林洛,少年相識,夫妻恩愛,她早早離去,更成了他心中皎潔月光一般的存在。林洛去世已有十年,他每每想起,還心中酸澀。他怎么也沒想到他的愛妻會用偷龍轉(zhuǎn)鳳的辦法來欺騙他。他既答應(yīng)了她身無二色,又豈會因?yàn)樽铀玫木壒始{?。?/br> 他是在意子嗣,可他更在意自己的血脈。 至于懷瑾和握瑜,這兩人從小當(dāng)兄妹一般長大,又怎能在他眼皮子底下生出情愫來?縱然不是真正的兄妹,可也有兄妹的名分在。 還有阿玉,那個他從未見過的女兒…… 如果不是皇帝挑明,他們還要瞞他到幾時?還能干出頂替進(jìn)宮的事情,皇帝不計(jì)較,是他大度。若皇帝真的計(jì)較,那后果不堪設(shè)想。 而他枉為一家之主,被蒙在鼓里這么久,居然一無所知。 鄭太傅又氣又痛又懊悔,一向身子骨不錯的他,竟然病了。 —— —— 彤云山上桃林的花堅(jiān)持了一段時日后,也漸漸謝了。 姜漱玉又恢復(fù)了下山之前的生活節(jié)奏。不過,跟以前不同的是,她身邊多了一個蘇雪凝。 這位蘇姑娘琴棋書畫倒也精通,可惜在學(xué)武上,到底是缺了一點(diǎn)天賦。跟著學(xué)了十來天了,連最基礎(chǔ)的都沒學(xué)好。 姜漱玉也不急,因?yàn)檫@在她意料之中,半路學(xué)武就是如此。她還不停地安慰蘇姑娘:“你不要著急,慢慢來?!?/br> “嗯?!碧K雪凝很聽話點(diǎn)了點(diǎn)頭,可心里卻不由地想,怎么能不急呢?半個月了,一點(diǎn)長進(jìn)都沒有。這樣下去,她幾時才能學(xué)會啊。 天漸漸黑了,姜漱玉笑笑:“今兒就到這兒吧,你先歇一歇,明日再練?!?/br> “不,我不累?!碧K雪凝搖一搖頭,“還不到吃飯的時候,我等會兒再歇。” “那行吧?!苯褚膊幻銖?qiáng)她,“我去師父那邊看看,有沒有我能幫得上忙的。” 自從她那天夸了師父的廚藝后,姜大年又重燃對做飯的興趣。這段時間,他時常抱著一本菜譜研究。姜漱玉有時閑了,也會去給他打打下手。 姜漱玉離去之后,蘇雪凝繼續(xù)著剛才的動作。可是姜姑娘輕而易舉就能挽劍花,可她急得滿頭大汗都做不到。 她自小聰慧,讀書學(xué)琴都是一點(diǎn)就通,偏生在武功這一道上,屢屢受挫。一想到自己不知道什么時候才能學(xué)會,她更覺著急、挫敗。重新來過時,她手腕一抖,劍掉在地上,她也委頓在地。 想她原是大家小姐,雖然是庶出,但只有她一個女兒,在家中也是萬般尊貴。如今孤苦伶仃、淪落到這般境地,她心里委屈至極,也不起來,干脆埋頭膝間,嗚嗚咽咽哭了起來。 岳劍南趕到時,看見的就是這么一幅畫面。夜幕降臨,十七八歲的姑娘,穿了一身素色衣裳,小聲抽泣。 他不由地心生憐惜,上前詢問:“蘇姑娘,你怎么啦?是誰欺負(fù)你了嗎?” 蘇雪凝抬起頭,兩只眼睛淚汪汪的:“沒有,沒有人欺負(fù)我,是我自己太笨了,怎么都學(xué)不會?!?/br> 她擦拭了眼淚,慢慢站起身來:“對不起,我給岳大哥看笑話了。” “嗨呀,什么笑話不笑話?!痹绖δ蠑[了擺手,腳尖輕踢,地上的劍順著他的力氣飛起,劍柄被他握在手里。他側(cè)頭看她,“你哪里不會?我使給你看看。” 蘇雪凝簡單說了。 岳劍南輕松使來,行云流水一般。看著艷羨而又欽佩的蘇雪凝,他笑了一笑:“其實(shí)這有什么難的?無非就是多練而已。你比我聰明多了,肯定學(xué)著容易。” “真厲害。”蘇雪凝喃喃地道,“我什么時候才能練成你這樣?” “我嗎?”岳劍南撓了撓頭,“我從小跟著師父學(xué)習(xí),你要像我這樣,怎么也得一二十年吧?”他有點(diǎn)不解:“其實(shí)你也不用像我一樣啊。你一個姑娘家,隨便學(xué)點(diǎn),強(qiáng)身健體就行了。真不想學(xué)也無所謂。反正這世上大多數(shù)人都不會武功,誰也不比誰差什么?!?/br> “可是我想學(xué)啊?!碧K雪凝有些急了,“我想快點(diǎn)學(xué)會,厲害一點(diǎn),這樣誰都不怕了。有沒有學(xué)的快的?讓誰都欺負(fù)不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