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節(jié)
方太后似乎沒聽見使臣的后半句話,只淡淡地“嗯”了一聲:“確實長得不錯?!?/br> 玲瓏公主福身行禮,粉頸低垂,她清楚地聽到使臣笑道:“請皇帝陛下笑納?!?/br> 她學過一點漢話,本能地不喜歡“笑納”兩個字,感覺她就像是一個貨物,等著被人接手。但她作為公主,自我犧牲是她的宿命。還好大齊的皇帝陛下模樣清雋,氣質(zhì)高貴,真做了他的女人,也不算吃虧。 大殿中一片安靜,人人屏息凝神,都等著皇帝陛下的回應。 趙臻忍不住提醒:“阿玉,拒絕!” 姜漱玉沒有回答他,她氣定神閑喝了半盞酒,慢悠悠放下,這次抬眸,學著小皇帝清冷的聲音:“既是漠北的明珠,就應該留在漠北,送到大齊來做什么?”她搖了搖頭,一字一字道:“朕不能收?!?/br> 使臣微慌,大齊皇帝不愿意出嫁公主,他還勉強能想通,但是漠北進獻的美人,皇帝不愿接受,那就完全無法理解了。 白送的都不要? 不止是漠北使臣,在場的大齊官員也甚是意外。番邦進獻美人,是很長臉的事情,怎么皇上拒絕了? 玲瓏公主驚詫異常,她抬起頭,目光盈盈,似是含淚,又像是帶著怒火:“皇上是嫌棄玲瓏長得丑,入不得眼么?” 美人垂淚,令人格外憐惜。在場諸人的心仿佛都被揪成一團,暗暗祈禱皇帝應下。不過是個女人罷了,何不收了呢? 安國公偷偷瞧一眼皇帝,心說皇帝眼光可真不太好。這樣的異域美人都看不上么?他都恨不得以身相代了,只可惜家中有河東獅。他也只能多看兩眼,飽飽眼福。 然而“皇帝”面對這美目含淚的美人,卻無動于衷:“丑倒稱不上,公主長的很有特色。只是朕不愿意后宮添人。” 說到這里,她在心里對小皇帝道:“我這是為了拒絕她,我接下來要說什么不中聽的話,你可不要生氣啊?!?/br> “什么?”趙臻沒聽明白。 那玲瓏公主已然問道:“為什么?” 其實這種問題皇帝也不必回答,但姜漱玉還是一臉認真道:“因為朕的宮里已經(jīng)有了一位淑妃娘娘?!?/br> 趙臻聽得一陣無力,卻并沒有阻止她。 玲瓏身為漠北公主,自小也是養(yǎng)尊處優(yōu),且直來直去,與中土人士的想法不太相同。她第一次被拒絕,心中不服,直接就問:“可是,中原的皇帝不是可以三宮六院,有好多好多妃子嗎?就算是我們漠北王,除了王妃以外,也可以有很多女人啊?!?/br> 在場諸人無不驚嘆于她的直接,安國公更是暗嘆一聲,心說:果然番邦女子就是番邦女子。都被直接拒絕了,還要去問個為什么。 皇帝陛下今天似乎脾氣極好,他勾了勾唇,微微一笑:“公主有沒有聽過一句話?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飲。朕已有了淑妃,自然再容不下別人……” 鄭太傅聽得一愣一愣的,女兒進宮數(shù)月,他再沒見過,沒想到皇帝竟在大庭廣眾之下說這樣的話。 他不知道這是皇帝的推托之詞,還是阿瑜真的得寵至斯。 趙臻也心情復雜,尋思著這多半是她的期望吧。她希望皇帝心中只有她一個。對于一個妃子而言,這想法膽大無禮。但他竟生不出半點怪罪的心思,反而頗覺動容。 玲瓏公主面露迷惘之色:“我又不和她爭,我只要能伺候皇帝陛下就行了啊?!?/br> “那也不行。”姜漱玉想也不想,“淑妃善妒,朕不想讓她難過?!?/br> 這美人是肯定要拒絕的,但她本能地不想挑剔美人的毛病,所以干脆從自身找原因。 在場的文武大臣,先是一驚,后皆沉默。不管理由是什么,皇帝的態(tài)度很明顯了,不愿意接受這美人。 這還是第一次當場拒絕外邦進獻的美人,鄭太傅正尋思著想法子緩和一下場面,卻見場中畫面陡變。 玲瓏公主凄然一笑,一面說著:“好,好……”一面拔下發(fā)簪,徑直往自己纖細的脖頸刺去。 說時遲,那時快。姜漱玉心說不好,隨手拿起手邊的玉箸,直接擲出。 只聽“當”的一聲響,玲瓏公主手中發(fā)簪被撞,“啪”的掉在了地上。她只覺得一股大力襲來,她不由自主委頓在地。 滿頭長發(fā)散開,柔柔地披在臉側。淚水自眼眶中流出,順著臉頰慢慢滾落,我見尤憐。 在場諸人無不暗自心驚,紛紛感嘆皇帝反應及時。 而方太后更是下意識輕撫胸口,心說好險好險。 姜漱玉霍地站起身,冷冷地道:“今日是太后壽辰,不宜見血。漠北的公主到底是來獻舞的,還是砸場子的?” 是她之前的態(tài)度太好了嗎? 玲瓏公主也不辯駁,只低聲道:“玲瓏無能,入不得皇帝陛下的眼,有負漠北百姓所托。既是如此,活著還有什么意思?不如死了干凈?!彼⑽⒀鲱^,直視著皇帝。被水洗過的眸子熠熠生輝,美得驚心動魄:“皇帝陛下既看不上我,還救我做什么?反正我完不成任務,回去也是個死?;实郾菹履茏柚刮乙淮危y道還能阻止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嗎?” 漠北使臣暗暗心驚,心說這玲瓏公主美貌絕倫,但說話怎么不過腦子?這話里話外的意思,竟對大齊的皇帝陛下以死相逼。如果皇帝陛下硬起心腸,就是不同意,難道真要血濺當場? 不過也真是奇怪了,玲瓏公主美若天仙,連他這把年紀見了都忍不住心神搖曳,大齊的皇帝陛下竟然一點都不心動?這有點不合常理啊。 “皇帝陛下”姜漱玉此刻心情很復雜。她本人并不吃玲瓏公主這一套,但是一個美貌佳人可憐兮兮哭鬧尋死,她內(nèi)心并不是毫無波瀾。 她知道古代女子和親,也有很多的身不由己。或許真如玲瓏公主所說,被大齊皇帝拒絕,她只有死路一條。但是小皇帝情況特殊,也不能輕易收下美人。 這么一來,她不免有些猶豫。 “阿玉,不必多想,拒絕。絕頂美貌是稀缺資源,既是第一美人,想必用處很大。漠北王未必舍得殺她?!壁w臻甚是冷靜,絲毫沒有憐惜之意。 姜漱玉正欲開口,已經(jīng)有人站了起來。 那人輕嘆一聲:“玲瓏公主既然是想要作為兩國交好的使者留在中原,那也沒必要非進皇宮不可。其實你面對的不止進宮或者死掉這兩個選擇……” 說話的不是旁人,而是信王趙鈺。 姜漱玉微覺詫異,趙臻也有點不解。 信王趙鈺繼續(xù)道:“兩國聯(lián)姻,不一定非是公主嫁皇上不是嗎?”他微微一笑:“在下信王趙鈺,尚未娶妻。不知能否得公主垂青?” 此言一出,滿堂嘩然。 誰都沒想到信王趙鈺會來這么一出。不過想到他先前能揭發(fā)生父,那他再做出別的什么事情,好像都不足為奇了。 信王趙鈺站在那里,面無表情,心里有點激動,又有點悲涼。其實他對玲瓏公主無意,但是他想,他必須站出來幫皇帝救場。 他看出了皇帝方才的為難,也越發(fā)相信自己之前的猜測?!舴侨绱?,一個千嬌百媚的美人,皇帝怎么會拒絕? 算起來,這是皇帝第三次拒絕美人了。如果說沒有貓膩,那絕對不可能。 至于皇帝口中說的鄭淑妃,多半是來掩護皇帝身份的棋子?!l不知道鄭太傅是皇帝的心腹呢?而且,這么久了,鄭淑妃從未在人前露過面。 他覺得,他已經(jīng)知道了所有真相。 說來也奇怪,一開始當猜測皇帝是女扮男裝的時,他想的是:女子怎可為帝?太.祖皇帝的子孫還沒死絕呢。他如果有確鑿的證據(jù)證明皇帝欺瞞了天下人,那自然可以讓皇位換個人坐。不管皇帝文治武功如何,單單是女兒身這一條,就能讓其萬劫不復。 但是在看到皇帝眼中為難的那一瞬,他腦海里想的全是:還是先幫幫她吧。她一個小姑娘,也挺不容易。 于是他毅然決然站了出來,決定幫皇帝救場,接受這位玲瓏公主。 姜漱玉目瞪口呆,她在心里問趙臻:“你堂哥什么意思?” “……”趙臻沉默了一瞬,“不知道。大概是不舍得這位第一美人死掉?” 這個堂兄的心思,他一向都猜不透,平時不過是敬而遠之罷了。反正信王無權無勢,也翻不出什么風浪。 姜漱玉想不到別的原因:“唔,那倒是挺憐香惜玉的。不過這樣可以嗎?” “可以?!?/br> 姜漱玉正欲開口,沉默許久的方太后已經(jīng)面露疲態(tài)道:“那就這樣吧。哀家乏了,先走一步?!?/br> 她說完就站起身,大步走了出來。走出數(shù)步后,她又扭頭,沖皇帝道:“皇兒,你隨哀家過來?!?/br> 姜漱玉聞言立刻起身跟著離去。 主要人物已走,這宴會自然也就散了。 信王怔怔的,出了好一會兒神,才慢慢往外走。 然而剛走出瑤光殿,他就被安國公伸腿一絆,摔倒在地。 安國公“啊呀”一聲,似是嚇著了:“賢侄怎么這么不小心?。俊彼鲃萑シ?,腳下卻像滑了一下,肥胖的身軀直接倒在了信王身上。 他生的肥胖,這一下下去仿佛一座小山,重量驚人。然而他非但不起來,還掙扎了兩下,口中喊著:“賢侄賢侄……” 說實話,他看不慣趙鈺這小子已經(jīng)很久了。 ※※※※※※※※※※※※※※※※※※※※ 阿玉:弱水三千,只取一瓢 皇帝:這應該是她的心里話。 玲瓏公主:我真的不夠美嗎? 安國公:如果說心里話,那我看不慣信王很久了。 么么噠么么噠么么噠,五千多,四舍五入,一萬字了。 第35章 古怪 其實一個人討厭另外一個人, 很多時候沒有具體原因的。 安國公趙德看信王趙鈺不順眼,但真讓他說個根本原因,他還真的說不上來。 可能是因為信王揭發(fā)生父讓人不太能接受。也可能是信王無緣無故取笑他肥胖。當然也有可能是因為今晚信王忽然站出來表示想娶這個玲瓏公主,親爹死了剛一年,這就開始琢磨著跟皇帝搶女人了? 當然,他雖然不喜歡這個族侄,但是也不可能栽贓陷害下絆子。他出氣的方式簡單而直接, 伸腿一絆, 害信王跌一跤。 安國公心情甚好。剛才為了洗脫自己是故意的這一嫌疑, 他也故意摔倒。只不過他“恰好”又摔在信王身上罷了。 “啊呀呀呀,賢侄賢侄,你沒事吧?先別動, 等我起來?!卑矅谄鹕淼倪^程中, 又重重摔了兩次, 才在侍者的幫助下,艱難地站了起來。 地上積雪很厚,信王袖口、領子、頭發(fā)、脖子等處都因這一摔藏了不少雪。手掌撐地時, 還在地上蹭了一下。更別提安國公后來那幾次似真似假的摔在他身上了。 身上隱隱作痛, 心里也頗覺涼意,但信王能做的只是扯了扯嘴角,勉強一笑:“我還好。安國公沒事吧?” “我沒事, 我沒事?!卑矅恍? “呸”的一聲將飛到嘴里的雪花吐出來, 也無視信王的難看的臉色, “我這一身的肥rou,我能有什么事???啊呀呀,這次是叔叔我不小心,你可別記恨我啊?!?/br> “不會……”信王笑得勉強。就算知道安國公是有意的,他又能怎么樣呢?難道還打擊報復回去?誰都知道安國公是個混不吝的,跟他計較,討不到半分好去,只能自己吃這暗虧。 安國公心情舒暢,大步離去,速度之快,根本不像是方才能完美平地摔的人。 走出好遠以后,他才又扭頭看了一眼默默走著的信王。見那個清瘦的身影在雪地里挪動,他心中快意的同時,竟莫名地覺得有點不自在,好像跟自己欺負他了一樣。呸呸,這哪能算欺負?頂多算是小小的教訓。 一片雪花落在他額頭,安國公一激靈,迅速晃了晃腦袋,趕走腦海里亂七八糟的念頭,快活地哼著小曲兒。 嗯,回去可以告訴夫人,今晚見到的漠北第一美人,連夫人年輕時的一半都比不上,他總共也只看了兩眼而已。 —— —— 姜漱玉隨著太后直接去了太后的福壽宮。 太后令宮人內(nèi)監(jiān)退下,只留下“皇帝”一人。她有些無力地按了按眉心:“皇兒,趙鈺想聯(lián)姻的事,你事先知道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