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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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楊遷走的時候她覺得自己身上滾熱,以為是累著了,沒有在意,后來撐不住睡了過去,醒來時覺得好了些,只是下馬車的時候有些頭暈目眩,想著今晚再好好睡一覺也就好了,沒想到這點不適還是被蘇丹古發(fā)現了。 蘇丹古起身,道:“公主既然身體不適,明天不宜出門,后天再進宮?!?/br> 瑤英跟著起身,聞言,趕緊搖頭:“不用了,我一定好好吃藥,明天進宮吧?!?/br> 蘇丹古看她一眼,淡淡地道:“公主天生不足,后天須勤加保養(yǎng),諱疾忌醫(yī),恐成大癥?!?/br> 瑤英做出乖乖聽訓的樣子,等他說完,笑了笑,道:“將軍說的是,不過我這是老毛病了,今晚好好睡一覺,明早就沒事了,將軍明早再為我看一次脈,假如我好了,我們即日進宮?” 她征求他的意見,雙眸定定地看著他,聲音沙啞,語調柔和宛轉,聽起來有點像在撒嬌。 蘇丹古抬頭,看向庭院外漫天飄落的飛雪,點點頭,掃一眼角落里的緣覺。 緣覺會意,垂首應是,走到瑤英面前,道:“公主,夜深了,屬下送您回房。” 瑤英轉身出了廳堂,回屋剛歇下,親兵送來一碗剛剛煎好的藥,道:“攝政王說請公主服了藥再就寢?!?/br> 她愣了一下,謝過親兵,喝了藥睡下,躺在枕上,閉著眼睛思考。 蘇丹古懂醫(yī)理,他的醫(yī)術是跟著誰學的?阿史那畢娑和他是同門,為什么沒學過醫(yī)? 瑤英越來越肯定蘇丹古一定照顧過久病之人,而且那個人和她一樣需要長期服藥,所以他才對散藥之事如此了解。 在她的印象里,王宮中好像只有曇摩羅伽在服藥…… 瑤英實在疲倦,還沒理清思路,已經跌入夢鄉(xiāng)之中。 第76章 密會 瑤英做了一夜的夢。 第二天早上, 她對著銅鏡梳發(fā),雙臂輕揚, 將烏黑濃密的長發(fā)編成一根根發(fā)辮, 每一根辮子纏上金色絲絳,綴飾金花銀鈴, 門上幾聲叩響,蘇丹古來了。 他又戴上了鬼臉面具。 瑤英請他進屋,不等他開口, 坐到他面前,利落地挽起袖子,胳膊伸到他面前,隨著動作,披肩發(fā)辮上的銀鈴輕輕顫動, 叮鈴作響。 “蘇將軍, 我好多了。事不宜遲, 我們今天就進宮?!?/br> 看她這副迫不及待的架勢,一定是早就等著他了。 蘇丹古沒做聲,手指搭在瑤英腕上。 他指腹一層薄繭, 粗糙,冰涼, 她不禁輕輕哆嗦了一下。 今天是個晴朗的好天氣, 雪后初霽,朝霞映照在積雪上,廊前一片瀲滟的璀璨光暈。 瑤英盤腿坐著發(fā)呆, 這回意識清醒,不敢再去摸蘇丹古的面具,想起昨晚入睡之前的疑問,輕聲問,“蘇將軍,佛子是不是也需要散藥?” 蘇丹古眼睫顫了一下,抬眸。 瑤英和他對視,“蒙達提婆法師沒有治好佛子,水莽草只是暫時壓制他的痛苦,他還是會時常發(fā)病,對不對?” 蒙達提婆離開圣城之前,她去為他送行,問起曇摩羅伽的病。蒙達提婆含糊其辭,語氣惋惜。 瑤英當時沒有多想,現在看來,蒙達提婆惋惜的應該是他只能用水莽草減緩曇摩羅伽的痛苦,并不能徹底根治羅伽的病。 曇摩羅伽到底患的是什么病?他每次閉關是不是因為病勢沉重,無法起身? 蒙達提婆很敬佩他,為什么不徹底治好他,只留下水莽草的藥方就回天竺去了? 這些疑惑一直盤繞在瑤英心頭。 蘇丹古看著瑤英,碧眸里沒有一絲波瀾,道:“王的病癥乃沉疴宿疾,治愈非一朝一夕之功?!?/br> 瑤英瞥他一眼。 即使他語氣和平時一樣嚴肅,她還是聽得出其中的搪塞。 這也正常,曇摩羅伽身份貴重,王庭大臣根本不知道他身患重病,她是外人,知道內情,還這么直接追問,蘇丹古沒有警告她,已經對她很寬容了。 蘇丹古抬頭,凝望庭前朝霞照映下的皚皚白雪。 “公主為什么想起問這個?” 瑤英眉頭微蹙,道:“水莽草有大毒,雖然能祛濕止疼,散熱解毒,常服卻會損害身體。我定期服用的凝露丸調配之時加了曬干研磨的水莽草,每月只服用一丸,劑量小,尚且需要散藥,我看蒙達提婆給佛子開的藥方,所用水莽草是凝露丸的三倍……佛子長期服藥,必會損傷根本。” “我之前提醒過阿史那將軍和緣覺,不知道他們有沒有勸過佛子?!?/br> 瑤英眼簾抬起,看著蘇丹古的眼睛。 “蘇將軍懂醫(yī)術,醫(yī)者仁心,應當照料過佛子,比阿史那將軍和緣覺他們更懂這其中的利害,也更能體會佛子散藥時的痛苦,佛子的病可以慢慢治,請將軍務必提醒他,不能因為水莽草能減緩他的疼痛就依賴這一味藥?!?/br> 她語氣真誠,沒有試探,只有憂慮和關切。 一片赤誠,清冽如雪。 蘇丹古望著門外,似乎在認真考慮瑤英的話,嗯了一聲。 瑤英嘆口氣,道:“可惜我?guī)淼乃幉臎]有克制水莽草的那幾味藥,那些藥只有中原才有,我問過老齊,遍尋過市坊,一無所獲。如果能夠回中原,我可以請一位神醫(yī)給佛子開些散藥的藥丸,他吃下去,可以減輕水莽草的傷害?!?/br> 說到回中原,她立刻想起李仲虔,擔憂涌上心頭,語氣變得低沉了些。 蘇丹古一語不發(fā)。 兩人都不說話,屋中靜如沉水。 艷陽高照,屋頂融化的雪水順著瓦楞滴落下來,檐前淅淅瀝瀝,掛起一道雨線。 半晌后,蘇丹古收回手指,“公主今天可以不必服藥?!?/br> 瑤英回過神,知道他這是同意今天進宮,立刻叫來親兵,讓他給楊遷送口信。 …… 蘇丹古起身出去。 緣覺恭敬地迎上前,小聲道:“攝政王,都安排妥當了。” 說完,低著頭退到一邊。 “你經常跟著文昭公主去市坊?” 緣覺正探頭探腦偷看瑤英房間的方向,聽到他發(fā)問,一呆,挺直脊背,答道:“是?!?/br> 蘇丹古背對著他,問:“文昭公主在市坊找什么?” 緣覺認真地回想了一下,道:“文昭公主逛市坊的時候,幾乎是一家挨著一家逛過去,賣布匹錦緞的鋪子,賣珠寶玉石的,賣馬匹牲口的,賣白疊布的……還有賣藥材的鋪子,所有賣藥材的鋪子公主都要去逛一逛,公主的胡語說得不好,聽不懂那些藥材的名字,常常央屬下幫忙和那些胡商打聽哪里有賣中原的藥材?!?/br> 說完,他想起一事,忍不住咧嘴笑出聲。 “公主還打聽哪里有賣鷹的,她也想養(yǎng)一只?!?/br> 蘇丹古忽然停了下來。 緣覺立馬剎住腳步。 蘇丹古回頭,面具下的一雙碧眸平靜地掃他一眼,“文昭公主和你說起過水莽草的事?” 緣覺一怔,遲疑了一下,點點頭:“公主和屬下說起過……公主說長期服用此藥不妥,讓屬下勸勸王……” 一開始,他和阿史那畢娑擔心瑤英會泄密,又怕她借著這個秘密要挾他們,對她多有防備。后來兩人發(fā)現她不僅守口如瓶,還很關心佛子的病癥,懸著的心放回了原位。 這事沒人問起,他也就沒有主動稟報。 緣覺認為自己沒有做錯,阿史那將軍囑咐過,文昭公主只是個過客,和她有關的大小事務不必告訴給王知道,不過蘇丹古問起,他還是下意識覺得心虛,聲音越來越低。 蘇丹古沒有責怪他,在廊下站了一會兒,轉身離開。 緣覺有些摸不著頭腦,悄悄吐出一口氣,小心翼翼地跟上去。 …… 下午,瑤英換了身高昌貴族女郎的裝束,和蘇丹古一起離開庭院,來到和楊遷約定好會面的地方。 楊遷個子高,一身小袖錦袍,頭裹巾幘,腳踏錦靴,立在人來人往的道旁,猶如鶴立雞群。 瑤英臉上蒙著面紗,挑起氈簾,隔著人群朝他示意。 楊遷沒認出她,繼續(xù)伸長脖子朝人群張望,直到馬車到他跟前了,他才反應過來,看了看車廂里頭梳發(fā)辮,身著黃地團窠花樹鷹紋翻領小袖長衣的瑤英,笑了笑,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齒。 “公主這樣的妝扮正好,我為公主備了衣裳,正想提醒公主換上,倒是多此一舉了?!?/br> 瑤英一笑,依娜夫人每晚在王宮舉行宴會,出席的王公貴族都是盛裝假面的打扮,她提前打聽過,連面具都準備好了。 楊遷視線掃過戴著面具、氣勢森嚴的蘇丹古,敏銳地覺察到他身份不簡單,而且必定身負武藝,一時起了和他比試一番的心思,忍不住多看了幾眼。 瑤英不想讓他發(fā)現蘇丹古的身份,往前踏出一步,擋在蘇丹古面前,示意他可以出發(fā)了。 楊遷收回視線,點點頭,道:“進宮以后,公主就說是我的堂妹,我有十幾個堂妹,好幾個和公主差不多的年紀,宮里的人分不出來?!?/br> 瑤英點頭記下,戴好面具,回頭看著蘇丹古。 面具遮住了她的臉,只能看到一雙彎成月牙的眼睛。 光從這雙眸子就能看出來她一定在笑,明澈雙眸流波轉盼,盈滿笑意,像揉碎的日光跌進幽潭,星星點點浮光閃爍。 蘇丹古沉默地看著她。 瑤英指指自己臉上的面具。 她戴的面具是張兇惡的夜叉鬼臉,和他平時戴的面具一模一樣,也是一半青一半紅。 蘇丹古眸光微垂,盯著她臉上的面具看了一會兒,抬腳走開。 瑤英失笑,一攤手,笑著跟上他。 …… 薄暮時分,王宮中最大的廳堂點起數百支蠟燭,燈樹似在灼灼燃燒,燭火輝煌,恍如白晝。 堂中帷帳高懸,一班樂伎盤腿坐在帳下,次第奏起琵琶、箜篌、篳栗、羌笛、洞簫、小鼓、銅拔,笙樂陣陣,庭中鋪設氈毯,身姿纖瘦的舞伎踏歌起舞,腰肢柔軟婀娜,身著輕薄紗衣的侍女仆從往來穿梭,人影幢幢。 堂前設幾案坐榻,一張鋪了紅氈的長案上擺滿佳肴果點,碗碟酒盞堆摞如山。在場賓客都盛裝華服,頭戴面具,或坐或臥,欣賞歌舞,觥籌交錯,或手執(zhí)鎏金銀杯來回走動,與人笑語,角落里時不時爆發(fā)出一陣大笑聲。 瑤英跟著楊遷走進大堂。 楊遷一路看到王宮一派歌舞升平,處處歡歌笑語,又是失望又是憤怒,差點掀了面具。 世子姐弟被送去北戎為質,依娜夫人以美酒佳肴、美人歌舞來麻痹貴族,這些人居然連這點誘惑都抵抗不住,沉溺其中,醉生夢死,他怎能不氣? 瑤英真怕他沖動之下直接掀翻長案,小聲提醒他:“楊公子,尉遲國主在何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