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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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堂靜悄悄的,羅伽在看一本經(jīng)書,背影瘦削。 “王……”畢娑解下佩刀,單膝跪在廊下,鄭重地道,“我想求您一件事。” 第53章 救人 禪室灑掃潔凈, 庭院四角長了幾株沙棗樹,鱗片脫落的枝條上擠滿銀白色的花朵, 累累如珠, 日光傾瀉而下,蓊郁的枝葉泛著淡淡的光澤。 曇摩羅伽沒有回頭, 潔白修長的手指繼續(xù)翻動經(jīng)書,身著袈裟的背影清癯蒼勁。 “什么事?” 他輕聲問。 阿史那畢娑跪在門外,遲疑了一下, 臉上微紅,抬頭挺胸,一字字道:“王,我喜歡大魏的文昭公主,她美麗, 堅韌, 勇敢, 我仰慕她,想保護她,讓她每天都能無憂無慮地歡笑?!?/br> 有風拂過庭院, 沙棗樹綴滿花朵的枝條輕輕搖曳,送出縷縷淡香。 曇摩羅伽沉默了一會兒, 眼眸微垂:“畢娑, 文昭公主是大魏的公主,不是王庭的公主?!?/br> 畢娑笑了笑:“我知道,文昭公主不是王庭的公主, 王,我并不是來請求您為我賜婚……我此來是想要獲得您的準許?!?/br> 他停頓了一下,望著曇摩羅伽的背影,神情鄭重。 “王,您允許我喜歡文昭公主嗎?” 曇摩羅伽翻動經(jīng)書的動作停了下來。 畢娑接著道:“文昭公主畢竟是以效法摩登伽女為由留在王庭的,雖說王是佛子,早已跳脫七情六欲,了生死,斷離欲,不會為公主所打動,可是臣尊敬王,所以還是斗膽問一句……王,臣能喜歡公主嗎?” 曇摩羅伽手指轉(zhuǎn)動手中持珠,道:“畢娑,你不該問我。” 畢娑一怔,隨即苦笑。 是啊,他不該來問羅伽,文昭公主不是待價而沽的珍寶,她是個活生生的人,若他真心喜歡文昭公主,哪怕王不同意,他也該鼓起勇氣去追求。 他看著曇摩羅伽,道:“臣明白了?!?/br> 曇摩羅伽垂眸,繼續(xù)看經(jīng)書:“文昭公主年幼,流落域外,朝不慮夕,畢娑,不得輕慢于她?!?/br> 畢娑回過神,以頭觸地:“臣立誓,絕不會因為仰慕公主而做出任何輕慢公主之舉,更不會趁人之危,仗著身份逼迫公主,若有違此誓,但憑王處置!” 他等了一會兒,抓起佩刀,退出禪房,站在門檻邊,回頭凝望曇摩羅伽的背影。 師尊臨終前說過,羅伽塵緣未斷。 以前,畢娑沒把這句讖語當回事,當他見到明艷動人的文昭公主、和公主朝夕相處了幾天后,師尊的囑咐一次又一次在他的腦海里回響。 他怕師尊的話成真。 一念成佛,一念成魔,羅伽和別人不一樣,他若是動了心,識得情愛滋味…… 畢娑面色凝重。 身后一串腳步聲響,般若鬼鬼祟祟地挨上來:“阿史那將軍,您真的仰慕文昭公主?” 畢娑點點頭,聲音響亮:“不錯,我愛慕公主,此心昭日月!” 言罷,轉(zhuǎn)身離開。 般若目送他高大的背影消失在沙棗樹畔,興奮得直搓手:阿史那將軍風流倜儻,十三歲時就能哄得貴族家的小娘子們芳心暗許,這些年將軍的風流韻事從來就沒斷過。這下好了,他喜歡上了文昭公主,王終于可以擺脫公主了! 風呼呼吹過空曠幽涼的長廊,涌進禪室,案上的書頁被風卷起,曇摩羅伽低頭默讀經(jīng)文,袈裟拂過長案,窸窸窣窣響。 半個時辰后,長廊里再次響起腳步聲。 緣覺立在門外,抱拳:“王,沙城那邊的人傳回訊息,海都阿陵王子沒回北戎?!?/br> 北戎沒有固定的都城,瓦罕可汗的營帳遷移到哪里,北戎牙帳就在哪里。北戎和王庭訂立盟約后,瓦罕可汗的病情果然好轉(zhuǎn),一時之間天譴之說甚囂塵上,曇摩羅伽的名望更上一層樓,瓦罕可汗當機立斷,決定遷回伊州,以免軍心渙散。海都阿陵出使王庭,按行程算這時候應(yīng)該回北戎了,那邊的牧民卻并未看到他的身影。 曇摩羅伽面龐沉靜,手指摩挲持珠:“王宮各處加強警戒。” 緣覺應(yīng)喏。 …… 王庭白天酷熱,夜里寒涼,清冷月光傾灑而下,像鋪了一地的冷霜。 屋中一星如豆燭火搖曳,瑤英和親兵坐在氈毯上商量安置沙州、瓜州漢民的事。 她前些天讓謝青弄了沙盤,堆疊出西域北道的大概地勢,講解給謝沖幾人聽:“西域多荒漠,商道依靠綠洲這條狹長的地帶而建,沿途設(shè)有驛站,因為戰(zhàn)亂的緣故,很多驛站都荒廢了,掌握商道的胡商往往能控制一地貿(mào)易,和他們打交道的時候,你們的眼光要放長遠點,寧可多讓出些盈利,也要和他們合作。如果能在王庭站穩(wěn)腳跟,以后我們就能救助更多人?!?/br> 謝沖幾人認真聆聽,問:“公主,我們以后要跟著胡商做生意嗎?說起帶兵打仗,我還能吹噓幾句,做生意,我一竅不通……” 瑤英看他一眼,道:“如今西域兵禍連連,很多靠商道繁榮的小部落都衰亡了,這種時候還能夠來往諸國的商隊背后都有武裝支持,你們要學的是怎么和他們打交道。他們消息靈通,說不定能幫我們傳遞消息?!?/br> 戰(zhàn)亂中的西域商人往往和各個部落有緊密的聯(lián)系,靠金銀財寶拉攏大的貴族,影響當?shù)鼐謩?,方便他們展開貿(mào)易,這些人甚至能調(diào)動軍隊。 謝沖明白了一點,連連點頭應(yīng)是,笑道:“只要公主不讓我管賬目就行!” 謝鵬白他一眼:“讓你管賬目?那我們就等著喝西北風吧!” 其他人笑成一團。 商討到半夜,眾人告退。 謝青留了下來,拿出前幾天瑤英給她的兵書:“公主,我全都看完了?!?/br> 全字咬得有點重,不難聽出其中的驕傲。 瑤英哭笑不得,這是很值得驕傲的事嗎? “阿青,這些兵書是給你好好研究的,你留著多看幾遍,不用還回來?!?/br> 謝青喔一聲,收回兵書。 瑤英小聲說:“阿青,正好我們在王庭,你遇到看不懂的地方,可以找畢娑他們請教,雖然兩國兵書不同,道理卻是相通的?!?/br> 謝青頷首。 她天生神力,自幼和家中兄弟一起練武,不過因為她是女子,父親始終沒教她排兵布陣,她從前也沒想過上戰(zhàn)場,只想當一個稱職的護衛(wèi),現(xiàn)在他們流落在外,親兵都聽她的指揮,公主讓她學兵法,那她就好好學。 公主從來沒有因為她是女子之身而用異樣的眼光看她,沒有偏心也沒有獵奇,仿佛在公主眼里,這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 她不能辜負公主的信任。 謝青收起兵書,看著窗前如水的月光,忽然問:“公主,如果我們的消息送回中原了,中原會有回應(yīng)嗎?” 瑤英點點頭:“會。” 她篤定中原會有回應(yīng),因為她把李德、李玄貞和朝中大臣視作政客,不管他們之間有怎樣的糾葛,政客不會拒絕有利可圖的交易,而且朝中還有鄭景那樣出身世家的后起之秀,有和杜思南一樣野心勃勃、急于建功立業(yè)、為了前途可以不擇手段的寒族,這些人中不乏目光長遠、憂國憂民之輩,總有人會給出回應(yīng)。 至于他們父子、兄妹的私仇,總有算清楚的時候。 謝青皺眉:“回到中原以后呢?公主,您得多為自己打算。” “我明白?!爆幱⒋蛄藗€哈欠,聲音嬌柔慵懶,“回中原不是回長安,我心里有數(shù),阿青,我做這些,既是為了大局,以消弭戰(zhàn)禍,也有利于我自己,你放心?!?/br> 謝青嗯一聲,看她滿臉倦色,起身挪走燈燭:“公主早些安置?!?/br> 瑤英眼皮沉重,換了身衣裳,躺下沒一會兒就睡著了,迷迷糊糊間忽然感覺異樣,驚醒過來,正好聽見屋頂傳來幾聲踏響。 有人在屋頂行走! 瑤英側(cè)耳細聽,院子里傳來幾聲悶響,接連有人倒地,謝沖叫了一聲,不知被什么人打斷了,喊聲戛然而止。 長廊腳步聲紛雜,窗前人影晃動。 瑤英心口怦怦直跳,摸黑翻出匕首,爬起身,光腳下地,躡手躡腳躲到門后。 吱嘎一聲,門閂被從外面挑開,一雙手推開門,幾道黑影鉆入屋中,直接向著床榻奔去。 “公主!” 謝青、謝鵬的爆喝聲傳來,院子里一片閃動的刀光劍影,親兵一邊大吼,一邊和身著夜行衣的人纏斗,長廊里里外外都是人。 瑤英躲在門后,手里緊緊攥著匕首。 那幾道黑影奔到長榻邊,掀開薄毯,沒看到瑤英,立刻轉(zhuǎn)身四下里搜尋。 其中一道黑影瞇了瞇眼睛,猛地一個轉(zhuǎn)身,身形一閃,眨眼間高大威猛的身軀已經(jīng)抵在瑤英跟前,猿臂一伸,大手牢牢攥住她的手腕,微微用力。 咔噠一聲脆響,瑤英雙手直顫,手中匕首落地。 那人猙獰的面具后傳出幾聲低笑,笑聲透著一股狂放不羈:“文昭公主,你總喜歡躲在門后這種地方?!?/br> 瑤英渾身血液凝住,對上那雙淺黃色的銳利眸子,睜大眼睛:海都阿陵! 海都阿陵嗤笑,粗糙的手指掐住瑤英的下巴,輕蔑地道:“我說過,你逃不出我的手掌心?!?/br> 瑤英牙齒咬得咯咯響,想要掙開他的雙臂,卻手腳僵直,一動都動不了。 海都阿陵低笑,俯身抱起她,泛著金光的眸子里滿是征服獵物的欲望:“公主,在外面玩夠了,該回去了。” 他抱著瑤英踏出長廊,幾步躍上院墻,身影幾個起落,動作敏捷,轉(zhuǎn)眼間已經(jīng)掠過一排屋頂。 謝青幾人眼睜睜看著瑤英被帶走,目眥欲裂,提刀追趕,被其他帶著面具的人纏住,一番苦斗,再抬頭時,眼前一片如銀月華,哪里還有瑤英的影子? “公主!” 謝沖焦急地大吼。 瑤英被帶出王宮,早已聽不見親兵們急切的呼喊聲,耳邊只有呼呼的風聲和海都阿陵沉穩(wěn)緩慢的呼吸,他結(jié)實有力的猿臂緊緊地攬著她,鐵箍一樣,勒得她無法動彈。 她輕輕哆嗦,眼看離王宮越來越遠,凝聚全身力氣,一口咬向海都阿陵的脖子。 海都阿陵輕笑,靈巧地避開,捉住她的下巴,熱氣噴在她鼻尖:“幾日不見,公主怎么學會咬人了?” 就在此時,清冷的月色下忽然閃過一道斑斕的金色弧光。 海都阿陵敏銳地覺察到危險,瞳孔猛地一縮,抱緊瑤英,縱身一躍。 那道弧光比他的動作更快,轉(zhuǎn)瞬間已經(jīng)追上他,聳身撲到他背上,尖利的爪甲劃下。 堅硬柔韌的皮甲被劃開,衣衫盡裂。 海都阿陵悶哼一身,猿臂肌rou扭曲,一掌凌空拍出,身形微晃,甩開黑影,跳到一處屋脊瓦頂上,回頭冷冷地盯視著那道黑影。 瑤英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 一只花色斑斕的獵豹從黑暗中緩緩邁步而出,身形矯健,姿態(tài)輕盈優(yōu)雅,黃色雙瞳閃著奇異的磷光。 海都阿陵揭開臉上面具,面目猙獰,放下瑤英,拔刀出鞘,眼神陰冷:“蘇丹古,我早就想會會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