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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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差一點,大魏就被卷入戰(zhàn)火之中,四面受敵。 當北戎退兵,西蜀、南楚和大魏暫且恢復邦交、舉國歡慶之際,朝廷開始論功行賞,李德召回在金城一役中立下大功的杜思南,問他是誰趕在北戎突襲前向他報訊,讓他能夠及時發(fā)現(xiàn)北戎的陰謀,不僅守住了金城,還勸退了南楚。 杜思南沒有馬上給出答案。 幾日后,長安城,朱雀長街,百姓蜂擁而出,迎接凱旋的將士。 李德率領文武群臣前去迎接。 一個滿身是傷的親兵從北邊而來,一跛一跛地走在隊伍的最前方。 “涼州守住了,金城守住了,蕭關守住了,大魏安然無恙,百姓免遭戰(zhàn)火?!?/br> 他跪倒在城門下,抬起頭,雙目血紅:“陛下,末將奉文昭公主之命,回關示警,幸不辱命!” 那一刻,天街前萬籟俱寂。 他的聲音久久地回蕩在宮門前。 熙熙攘攘的人群沉默地看著親兵。 身著華服的文武群臣詫異地看著親兵。 許久沒有人說話,人人靜默,肅然無聲。 李德怔了半晌,問:“文昭公主何在?她于國有功,朕要賞賜她?!?/br> 群臣跟著附和,贊美之語不絕于耳。 親兵淚流滿面:“葉魯部覆滅,公主她……她……” 他泣不成聲,仿佛已經(jīng)用盡了全部力氣。 靜默的人群傳出悲傷的抽噎聲,先是壓抑克制的啜泣,后來變成一片此起彼伏的哭聲。 數(shù)月前,他們在這里送走七公主,目送她遠嫁塞外,希望她能一生平安。 數(shù)月后,塞外的七公主冒死提醒守關將士,大魏安然無虞,七公主卻香消玉殞,身死異鄉(xiāng)。 禮部官員送七公主出嫁,隊伍經(jīng)過長城腳下時,官員問七公主還有沒有什么話要他轉(zhuǎn)告李德。 七公主回望身后巍峨的山川城池,淡淡一笑:“愿河清海晏,滄海波平?!?/br> 公主出和親,身抵百萬兵。 男女老少伏地叩泣。 那天,鄭璧玉立在城樓夾道上,聽著長街傳來的如海潮般此起彼落的哭聲,也不由得濕了眼眶。 她沒在凱旋的隊伍中找到李玄貞的身影,派人去問詢。 秦非向她回稟:“殿下,太子殿下……他帶著飛騎隊去河隴了?!?/br> 鄭璧玉大驚:河隴現(xiàn)在是北戎的地盤,李玄貞重傷未愈,不要命了嗎! “他為什么要去河隴?” 秦非嘆口氣:“北戎突襲時,殿下派了一支隊伍去葉魯部接文昭公主回京,等北戎退兵,那些人回來復命,葉魯部已經(jīng)覆滅了。他們找了幾天,沒找到公主,被一伙北戎騎兵圍攻,不敢多待,只能先退回涼州。” 隊伍無功而返,李玄貞勃然大怒,處理完軍務,命長史留守涼州,不顧身上的傷,親自帶著飛騎隊去葉魯部尋人。 這一找就是一個多月,李玄貞不僅什么都沒找到,還數(shù)次被北戎圍追堵截,身邊親兵死了一半,九死一生狼狽退回涼州。 涼州以北已經(jīng)徹底落入北戎手中,他們無計可施。 部下苦勸重傷的李玄貞先回京治傷,李玄貞斷然駁回,執(zhí)意要尋回文昭公主,既然不能帶兵越過北戎的防線,他就偽裝成牧民混進去! 涼州本地守將毛骨悚然:李玄貞是堂堂一國儲君,他要是死在北戎人手里,他們?nèi)f死難辭其咎! 眾人膽戰(zhàn)心驚,想方設法勸阻李玄貞,只有秦非沒有開口說什么。 他了解太子,太子平時虛心納諫,但是當他發(fā)瘋的時候,誰也勸不了他。 當年太子為了救偷偷跑出去的朱綠蕓,只身一人獨闖敵營,血戰(zhàn)一夜。 如今文昭公主下落不明,除非找到文昭公主,太子不會回京。 秦非只能留下所有親兵,回京向鄭璧玉稟報。 鄭璧玉心急如焚,早知道李玄貞會發(fā)瘋,她不該送去那封說明七公主身世的信,他一定是看了信,覺得愧對七公主,才會這么癲狂。 她立刻命侍女磨墨鋪紙,準備寫信勸李玄貞返京,仆從忽然捧著一封信進殿。 鄭璧玉看著那封自己不久前送出去的信,半晌無言。 仆從和她解釋,這封信沒有送到李玄貞手上,涼州到處都在打仗,信使路上出了意外,信被其他人送回來了。 啪嗒一聲,鄭璧玉手中的筆跌落在地,墨汁淋漓,順著裙角往下滴。 李玄貞沒有收到信。 他不知道七公主的身世,即使她是謝貴妃的女兒,即使他這些年時時刻刻被仇恨折磨,他還是要救七公主。 鄭璧玉忽然想明白了很多事情。 明白李玄貞為什么對閨閣之中的七公主那般憎恨,憎恨到要派人日夜監(jiān)視七公主,憎恨到夜里驚夢而起時會咬牙切齒叫出七公主的名字。 鄭璧玉端坐在窗前,閉了閉眼睛,臉上似哭似笑。 早知今日,何必當初! 他默許魏明設計七公主,親手將柔弱的meimei送到粗魯野蠻的葉魯可汗床上,他說他不會后悔…… 他早就后悔了! 難怪魏明一直針對七公主,他身為李玄貞的軍師,肯定看出李玄貞和七公主之間不一般,以七公主代嫁,不僅僅是救朱綠蕓,也是為了讓李玄貞徹底絕情! 鄭璧玉揉皺紙張,沒有寫出那封勸李玄貞回京的信。 同床共枕幾年,她和李玄貞相敬如賓,彼此尊重,這世上沒有人比她更了解李玄貞,她勸不了他。 鄭璧玉開始為將來謀劃,她把兒子送去太極宮,教他怎么討好李德,沒幾日,李德頒布旨意,他要親自教養(yǎng)皇太孫。 東宮地位依然穩(wěn)固。 一個月后,李玄貞回來了。 他渾身是傷,連馬都騎不了,是被親兵抬回來的。 親兵還帶回來一個噩耗:七公主李瑤英香消玉碎,死在北戎人手里,有人親眼看見北戎人殺光公主的護衛(wèi),連馬都沒放過。 李玄貞精神萎靡,終日沉默。 鄭璧玉為李瑤英做了場法事。 人人都知道七公主兇多吉少,她先暗中收買了十幾個胡人為她報信,然后派出幾十個親兵,最后成功報訊的大多是胡人,只有一個親兵僥幸活了下來——形勢如此險峻,葉魯部一夜滅亡,七公主怎么可能逃脫得了? 李瑤英的死訊傳遍中原,百姓啼哭不止,自發(fā)祭奠李瑤英,為紀念她,在荊南建廟,廣植花樹。李德下旨追封李瑤英為鎮(zhèn)國公主,謝皇后又得了賞封——這位皇后住在離宮之中,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女兒死在了塞外,而在洛陽養(yǎng)傷的李仲虔還被瞞在鼓里。 一晃又是半個月過去,李玄貞的傷勢一天比一天好,人卻一天比一天消瘦。 鄭璧玉把朱綠蕓送到他身邊。 在李玄貞死守涼州時,杜思南和鄭景根據(jù)李瑤英送回來的情報,審問朱綠蕓身邊的每一個奴仆,徹查她和南楚、西蜀、北戎勾結(jié)之事。據(jù)公主府的護衛(wèi)交代,那個死在李玄貞刀下的義慶長公主忠仆只是長公主派回中原的心腹之一,還有更多忠于她的仆從分散在西蜀南楚各地。 他們的真實目的并不是請求中原王朝發(fā)兵救回義慶長公主,而是利用長公主朱氏女的身份挑撥人心,為北戎收集情報,煽動中原各國互相征戰(zhàn),削弱各國兵力,當中原陷入紛亂之時,北戎就能長驅(qū)直入。 這一次北戎的突襲只是海都阿陵的一次試探。 李德和朝中大臣看完供詞,心有余悸,冷汗涔涔。 鄭景還順道查清了另一件讓群臣納悶了很久的事:南楚為什么要伏擊李仲虔? 細作如實道出前因:南楚世家林立,皇權(quán)衰弱,各大世家為儲君之位明爭暗斗,海都阿陵的心腹趁機下手,勸好大喜功的大皇子偷襲李仲虔,挑起和大魏的戰(zhàn)事。 那支偷襲的隊伍是南楚精銳,若不是李瑤英和李玄貞做了交易,救回李仲虔,李仲虔必死無疑。 杜思南寫了封言辭懇切而又不失辛辣的信,將海都阿陵的圖謀告知他在南楚的舊友,那些舊友在南楚朝堂身居高位,確認大皇子身邊有細作后,合力扳倒大皇子:他們雖然和大魏勢如水火,但是唇亡齒寒,假如北戎攻占中原,南楚難道就能獨善其身? 大皇子和西蜀都在與虎謀皮! 南楚很快易儲。 鄭景上疏,建議以叛國罪捉拿朱綠蕓,朝中大臣激烈辯論,由于朱綠蕓對海都阿陵的計劃毫不知情,最后免了她的罪責,將她身邊的奴仆盡數(shù)打殺。 朱綠蕓看到李玄貞重傷歸來,又是愧疚又是心疼。 李玄貞這一次不再像從前那樣溫言安慰她,整天渾渾噩噩,和朱綠蕓大吵了一架。 朱綠蕓哭著說要離開長安。 鄭璧玉煩不勝煩,命人送朱綠蕓回房。 幾天后,李玄貞無意中看到了那封本該在幾個月前送到他手中的信。 他渾身發(fā)顫,嘔了口血,找到鄭璧玉,血紅的鳳眸一眨不眨地盯著她,狀如厲鬼:“為什么不早點告訴我?為什么?!” 鄭璧玉嘆口氣,淡淡地道:“殿下,我得知這些的時候,您已經(jīng)把文昭公主送去葉魯部了?!?/br> 李玄貞差點控制不住表情,牙齒咬得咯咯響,踉蹌著后退幾步,仰天大笑。 “是啊!我已經(jīng)把她送走了!” “我親手把她送上死路!” “為什么?!她為什么要救李仲虔?為什么不愿和李仲虔斷絕關系?” “只要她和謝氏母子斷絕關系……只要她點頭……我就不用恨她了……” “她為什么不叫我長生哥哥了?” 他突然停了下來,面容扭曲:“我要為阿娘報仇……要為阿娘報仇……李德還沒死,謝氏沒死……我對不起阿娘……我對不起阿娘!” 鄭璧玉看著發(fā)狂的丈夫,眼神悲憫。 他毀了自己,也毀了七公主。 …… 發(fā)狂過后的第二天,李玄貞詭異地冷靜下來,開始調(diào)查榮妃說的話是真是假。 他派人去荊南謝家打聽,又請裴都督寫了封信,讓信使送去裴家老宅。 裴家和謝家老死不相往來,裴公可能知道些隱情,所以當初才會不遠千里趕來長安為李瑤英出頭。 現(xiàn)在,這封信握在鄭璧玉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