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能動杜思南。

    他本該是李玄貞帳下第一謀臣，她為難他同樣會渾身難受。

    只能另想法子，阻止他投效李玄貞。

    現(xiàn)在看來這個法子效果不錯，二哥成功躲過了杜思南的戕害。

    至于招納杜思南，讓他為己所用……

    瑤英搖搖頭。

    ……

    杜思南眼光毒辣，善于相人，還在南楚時，曾以四個字評價李德：一代雄主。

    對李玄貞的評價也是四個字：此英主也。

    輪到李仲虔，則是八個字：有勇無謀，難成大器。

    他抱負(fù)遠(yuǎn)大，目光長遠(yuǎn)，為達(dá)目的不擇手段，絕不滿足于投到李仲虔帳下為謀臣，即使強行讓他服軟，他也不會真心為李仲虔出謀劃策，說不定還會暗中和李玄貞勾結(jié)。

    把這個人留在身邊，無異于自絕后路。

    所以，瑤英不能用杜思南。

    不能殺，不能用，就這么放在眼皮子底下看管著，倒也不錯。

    李玄貞欣賞杜思南的才華，不甘心就此錯失人才，一直派人監(jiān)視他。

    瑤英每次登門，東宮都會接到線報。

    現(xiàn)在東宮最得器重的謀士是河?xùn)|人魏明，此人心量小，愛記仇，嫉妒賢能，杜思南少年成名，魏明早就聽說過他，對他頗為忌憚。

    線報送到魏明手上，相信他一定會趁此機會進(jìn)讒言，阻撓李玄貞起用杜思南。

    因此，每次出宮，瑤英都會去杜思南家打個轉(zhuǎn)兒。

    反正閑著也是閑著。

    今天過來，也只是因為去西市順路罷了。

    ……

    正是一天當(dāng)中坊市最熱鬧的時候，坊市間人流如織，比肩摩踵。

    李德登基后頒布政令，重新設(shè)立市署管理東西市貿(mào)易，因為管理得當(dāng)，抽稅極低，引得四方商賈云集。

    店肆林立，叫賣聲此起彼伏，南人、北人、吐火羅人、天竺人、胡人cao著半生不熟的官話討價還價。

    李瑤英戴上帷帽，遣散豪奴，只帶了幾個健仆，找到鞍韉店，挑了一副馬鞍。

    店主吹噓說店中馬鞍都是從北庭而來，不僅輕簡結(jié)實，還灌了羊脂，不易因雨水和馬汗而朽爛。

    中原大亂，西域也不太平，幾十年間數(shù)十個大小部族先后稱王，西域南道、北道被各個大小部落瓜分，絲綢之路早已斷絕數(shù)十年。北庭商隊想和中原通商，往往剛剛啟程就被路上的部落劫掠，曾經(jīng)頻繁往來于西域中原的商隊幾乎絕跡。

    物以稀而貴，店主恰好得到一批市面上難尋的北庭馬具，頗為自得。

    瑤英問了幾句西域的事情。

    她雖然隱藏身份，還戴了帷帽遮住面容，但舉止不俗，氣度出眾。

    店主料想她定是白龍魚服的貴人，有心賣弄，凡是知道的，都毫不避諱地說了出來。

    走出鞍韉店，瑤英眉頭輕蹙。

    北方異族時常南下侵?jǐn)_，長安以北大片土地還未收復(fù)。

    李德想以胡制胡，借助內(nèi)附的胡人部落收復(fù)河西走廊，為此送出大筆金銀財寶，有幾個突厥部落答應(yīng)歸附，部落酋長和王子已經(jīng)抵達(dá)長安。

    再過不久，李德可能會派李仲虔率兵去西域平亂。

    西域脫離中原控制幾十年，聽店主說，如今中原漸漸穩(wěn)定，西域仍然戰(zhàn)亂紛飛，而且先后崛起數(shù)個實力強大的部落，其中兩個部落更是有橫掃西域之勢，收復(fù)談何容易？

    書里，李仲虔正是死在西域的茫茫風(fēng)沙之中。

    他性子莽撞沖動，被李玄貞和杜思南派去的jian人所惑，孤軍深入，身陷重圍，戰(zhàn)至力竭而死。

    李玄貞不許士兵為他收尸，任禿鷲啄食他的尸身。

    征戰(zhàn)近十年，為大魏建國立下汗馬功勞的二皇子，落得一個尸骨無存。

    ……

    糾纏李瑤英多年的夢魘，就是李仲虔慘死大漠的場景。

    瑤英騎馬出了西市坊門。

    真正想殺李仲虔的人是李玄貞，沒了杜思南，還可以有其他人為李玄貞出謀劃策。

    長兄不會放過他們母子三人。

    等二哥回來，得找他好好談?wù)劇?/br>
    烏孫馬繞過街角，前方突然傳來豪奴響亮的喝道聲。

    路上行人紛紛躲避。

    瑤英從沉思中回過神，循聲望去。

    幾個健奴騎著高頭大馬破開擁擠的人群，簇?fù)碇惠v華蓋馬車，往西北角的義寧坊駛?cè)ァ?/br>
    春風(fēng)吹過，拂起馬車軟簾，一張緊繃的清秀面孔一閃而過。

    謝青目力過人，盯著馬車看了一會兒，驅(qū)馬上前半個馬身，低聲道：“貴主，是?？倒鳌！?/br>
    瑤英眉頭輕蹙。

    ……

    ?？倒髦炀G蕓，前朝末帝之女，《大魏李玄貞》的女主，注定和李玄貞糾纏半輩子的女人。

    幾年前，李德為收攬人心，派人找到前朝公主朱綠蕓，撫養(yǎng)長大，并在登基之后立刻冊封她為?？倒鳌?/br>
    李德將朱綠蕓視如己出。

    朱綠蕓卻認(rèn)為李德當(dāng)年故意拖著不去救駕，害死了她的父皇，假意投靠李德，其實一直在暗中謀劃復(fù)仇。

    李家男人心狠手辣，戰(zhàn)場上殺敵無數(shù)，悍勇果敢，幾乎個個都是勇猛善戰(zhàn)的驍將，還都有一個毛?。喝菀自谂松砩显愿^。

    李玄貞的這個毛病尤其嚴(yán)重。

    他和朱綠蕓愛恨糾葛，癡纏數(shù)十年，今天你捅我一刀，明天我砍你一劍，分分合合，折騰了半輩子。最后兩人平平安安活到老，身邊親近之人卻因為他們死的死，傷的傷，還得祝賀兩人終于化解兩家恩怨，喜結(jié)連理。

    總之，朱綠蕓所到之處，雞飛狗跳，人仰馬翻。

    太子妃鄭氏多病，隔三岔五纏綿病榻，其中一半是被李玄貞和朱綠蕓給氣的。

    ……

    朱綠蕓自恃身份，怎么會去義寧坊？

    義寧坊是胡人聚居區(qū)。

    朱綠蕓向來瞧不起胡人，不屑和胡人來往。

    瑤英心中一動，吩咐謝青：“派人跟過去看看。”

    謝青應(yīng)是，朝屬下示意。

    健仆縱身躍下馬背，混入熙攘的人群。

    第3章 天竺高僧

    翌日清晨，謝青向李瑤英稟報：“貴主，義寧坊的坊卒說?？倒髯罱?jīng)常去義寧坊，半個月里去了三次?！?/br>
    瑤英晨妝畢，攬鏡自顧，指尖按了按眉心的翠綠色金箔花鈿，問：“她去義寧坊做什么？”

    謝青立在十二扇立式屏風(fēng)外，脊背挺得筆直，答道：“聽說是去祆教祠堂觀看賽祆儀式?！?/br>
    胡商大多信奉祆教，義寧坊建有祆教祠堂，胡人經(jīng)常在祠堂舉行祭祀儀式。

    瑤英放下葵花螺鈿銅鏡，心頭疑惑更重。

    朱綠蕓一心報仇，絕不會閑著沒事專程去祠堂看祆教徒噴火耍大刀。

    賽祆只是個掩人耳目的幌子。

    她突然放下身段和胡人往來，到底是為了什么？

    難道她想收買胡人刺殺李德？

    書中朱綠蕓多次行刺，次次功敗垂成。

    一開始朱綠蕓以為是李玄貞在暗中阻撓她的復(fù)仇計劃，后來她才明白其實李德早就知道她想刺殺自己。

    李德佯裝不知情，留她在身邊，就是為了將前朝余孽一網(wǎng)打盡。

    瑤英讓謝青繼續(xù)派人跟著朱綠蕓。

    她不擔(dān)心李德的安危，只怕會牽連到謝貴妃和李仲虔。

    謝青告退。

    侍女春如進(jìn)屋，笑著捧來一條墨藍(lán)地花鳥紋刺繡夾纈披帛。

    李瑤英接過挽在臂上，披帛用銀粉繪制出點點繁星，日光照耀，花鳥就如在星河間流淌，栩栩如生，光輝絢爛。

    春如笑道：“下個月賞春宴，貴主一定能艷冠京華。”

    賞春宴上照例要斗牡丹花，不過人人都知道斗花最后還是看人。

    七公主絕代風(fēng)華，又有新穎別致的鮮亮錦緞衣裳相稱，加上二皇子花費數(shù)萬金從東都洛陽購置的牡丹花王，屆時人美衣鮮花嬌，誰能比得過公主？

    瑤英攏了攏披帛：“別忙活這些了，今年我不去賞春宴?！?/br>
    她和李仲虔說好了一起去曲江跑馬踏春。

    春如呆了呆，一臉痛惜之色：“宰相夫人的婢女逢人就說您一定會出席今年的賞春宴，京兆府那幫兒郎高興得上躥下跳。奴聽人說，他們個個都在忙著裁新衣裳，東西市的錦緞差點被他們買空，敷面的香粉、鑲玉帶的寶石也漲價了，胡商狠賺了一筆?！?/br>
    七公主貌若天仙，身份高貴，京中世家子弟仰慕她已久，苦于沒有親近她的機會。

    聽說她會出席宰相府的賞春宴，宰相府的門檻差點被上門討要請?zhí)娜颂て啤?/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