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認命吧_分節(jié)閱讀_3
然而他們后來也沒能君臣相得幾年,朱煊便踞西北擁兵作亂…… 他心中感慨,垂下頭暗嘆一聲,踏著薄雪走進了陳茵列錦的集英殿。殿里宮燈高懸、燭光搖曳,照得筵宴一派溫暖明亮,菜肴精致醇美,出入伺候的宮女也都鮮妍亮麗,幾乎比得上他上輩子時后宮的水準。 宣帝一面不由自主地欣賞起堂前的舞蹈,一面感嘆二哥成帝的驕奢yin逸。父皇剛去世不久,他就不顧眾臣諫言,辦這樣的宴會,這是給天下臣民做了什么榜樣?怨不得才做了兩年皇帝便暴斃了! 他當了這么多年皇帝,平定四方、功勛聞于四海,但在享樂方面卻是遠遠不如二哥。成帝光是修宮苑、納美人、豢養(yǎng)珍獸,一年就能花出幾百萬兩白銀。等到他繼位時,國庫幾乎都被搬空了,他只得打開內庫,把私財都拿去擴充軍備,修筑城防。 剛登基那幾年,他忍痛裁減了一半宮女,也沒敢納幾個妃子,至于皇后和后妃更是節(jié)衣縮食,連首飾都沒敢多添。 懷著深厚的怨念和仇視,宣帝狠狠地瞪著堂前穿著輕容紗衣、頭上插滿金飾的舞姬,將那嬌媚的容貌和纖巧的身段一一刻入眼中,然后略帶優(yōu)越感地想到:不及朕的綠翹多矣。 成帝起身祝酒,眾人便也都跟著起身,稱頌皇帝的功績,并舉杯上壽。三杯酒過后,成帝的目光忽然落到了宣帝席間,含笑問道:“七弟今日怎地面色不大好看?可是外間風雪太大,受了寒氣?” 宣帝連忙起身答道:“多謝陛下關心,臣無恙。” 成帝笑道:“自家兄弟,何必這樣拘禮。李貴,將臨川王的桌案挪到朕身邊來,朕好與皇弟親近說話。” 宣弟連忙謝恩,看著下人挪動桌案,心里卻驚疑不定——不對啊,上回成帝可沒給他挪過桌子,他是一直坐在眾臣之間,與眾人一道飲酒的。下毒也是正宴之后,留他在偏殿又單獨對酌一回,那時才在酒里下了藥…… 這回把桌案給他挪了,該不會是把下毒之事提到前頭了?反正上回那毒發(fā)作了也不會立刻要人命,可能皇兄是想等他發(fā)作,便叫人把他挪入偏殿,活活熬死? 這些都不要緊,要緊的是,萬一皇兄提前下藥,那他還能碰到那個溫柔楚楚又深明大義的小皇嫂么? 待他桌案到了成帝身邊,就有太監(jiān)拿了新壺來替他斟酒。宣帝裝作貪看歌舞,只偶爾挾一箸菜,酒卻是略沾沾唇便放下,并不喝下去。 成帝看了他許久,見杯中酒始終不見下去,便開口問道:“吾弟今日果是興致不高,還是宮中這酒不合胃口,你才不愿多飲?” 宣帝心中一驚,站起身來低頭謝罪:“臣弟今日的確是受了些涼,胸中發(fā)悶,不敢多飲酒。掃了陛下的興致,是臣弟之罪。” 他始終低著頭,目光落在地上,卻見一雙繡了金龍的靴子慢慢踱到他面前,淡金龍袍之下,一只手在他臉龐下方微微停留了一下,又向前方伸去,最后落到了他肩上:“七弟何須如此謹慎,難道朕為了這點小事就要怪你?你不能喝酒就不要勉強,朕這里便和你家里一樣。李貴,命人替臨川王上一盞酥酪驅寒。” 怪哉,他家二哥居然也知道演這種兄友弟恭的戲碼了?宣帝自然也不能不配合他演這場,忙把腰弓得更低,謝道:“臣惶恐,不敢當皇兄這般關心?!?/br> 成帝攙著他的手臂扶他起來,親切和悅地說道:“父皇駕崩之后,朕一直忙于朝政,生怕有負父皇囑托,卻疏于照顧七弟,朕這個兄長實在是有愧于你。吾弟以后也不必這樣小心,這皇宮既是朕的,難道就不是你家么?” 這話不錯,過兩年入主這皇宮的就是他了。宣帝分心有術,掐著成帝說話的字數眨了眨眼,瞬間就落下幾顆淚來,雙目含著水光,誠摯無比地答謝了一回,重新落坐,把新上來那碗熱騰騰的酥酪一口一口地喝下去。 然后借著擦嘴的機會,把大部分酥酪都吐到了巾帕上,團起來塞進了袖子里。 雖然不免喝下幾分毒藥,但是上回一杯藥酒進去都沒毒死他,這回這點應該更不算個事。只要拖過酉時,就可以到殿外碰碰運氣,若能遇到那位小皇嫂,倒不必叫她救自己,要緊的是先問清她的身份,以后才好拂照于她。 想著想著,那纖柔的身形仿佛就出現在了宣帝面前。他腦中一片混沌,只想拉住那女子的衣袖,手這么一抬,便聽到身下一片唏哩嘩啦亂響,定住神一看,哪里還有什么小皇嫂,是他把桌上的杯盤拂到了地上。 成帝自然也看到了他這兒的情況,關切地轉過身來問道:“七弟怎么了,可是寒癥加重,身子不適?” 不,不是寒癥,八成是中毒了。憑著不怎么豐富的中毒經驗和對他二哥深刻的認識,宣帝覺得,方才那碗酥酪肯定有問題,只是這回的毒卻不像是上回那種——他上回只是腹痛,神智可是很清醒的。 他應聲站起身來,只覺著腿腳有幾分發(fā)軟。拿手在桌上一撐,又掃亂了幾個盤子,連忙請罪:“臣弟方才貪飲了幾杯酒,可能是酒力上涌,下殿吹吹風就好了,請陛下恕罪?!?/br> 說著就讓王義扶他出去。成帝便又關切地問了他兩句,拍了拍手,叫過兩個太監(jiān):“送臨川王到偏殿休息,再替王上些解酒湯藥。” 那兩個太監(jiān)應喏一聲,硬把王義從宣帝身邊擠了開去,一左一右地夾著他從殿后退了出去。宣帝腿步發(fā)顫,心里倒還明白。若是再喝一副湯藥下去,甭說小皇嫂,就是玉皇大帝來了也救不了他的命了。 到了偏殿,他就往榻上一靠,叫王義出去替他弄些干凈水來,再把雙眼一閉,任那幾個太監(jiān)怎么勸他喝藥也不張口,硬撐著裝起死來。 好在那些太監(jiān)也沒敢真對他動手逼迫,勸過幾回,也就放下藥湯,由得他在那里躺著。偏殿中火燒得極旺,香風膩人,沖得人頭腦昏沉,直到王義回來,服侍他喝下了一甌冷水,才覺著似乎好了些。 又呆了不知多久,外頭絲竹之聲漸低,庭中也有了些人聲。宣帝猜著宴會快散了,便扶著王義要出去。若運氣好,說不定那位小皇嫂已經來了;若遇不上她,也是趁這機會先離開皇宮為要。 殿中幾個太監(jiān)還想阻攔他,卻被他一怒之下釋放出的王霸之氣震懾住,不敢上前糾纏他,只攔住了跟在他身后的王義。 殿外寒氣正盛,北風嗚咽著卷過回廊。宣帝出來時沒穿外氅,正在殿里熱得滿面通紅、微微出著汗,被這寒風一拍,就覺著冷入骨髓。幾個噴嚏過后,更覺著頭重腳輕,跨出回廊時步子沒邁好,險些栽到一片被雪覆住的花叢中。 他踉蹌著拔出腳來,借著月光認準出宮的方向,也顧不得等王義他們,一腳深一腳淺地就往會通門方向走去。 走出不多遠,宣帝就聽見西北方傳來一片環(huán)佩玲瓏,正向他這邊靠近?;厣硗莾阂豢?,就見到幾個宮女打著香爐宮燈引路,后頭有一個人分開眾宮女,直向著他而來。 是他念茲在茲的小皇嫂?宣帝站在原地盯著那身影看,可不知是月色朦朧還是他中毒已深,卻怎么也看不清那人的模樣,只覺著月光之下那人肌膚勝雪,雙目晶亮,頭上烏發(fā)如云,堆得略像紗帽;身上棉袍也略厚了些,不顯身段。 還沒回神過來,宣帝的手已撫上了來人的胸口,一按之下,心頭猛地驚跳幾下,腦中只轉著一個念頭:“皇嫂,你的胸怎么了!” 4、這發(fā)展不正常! 雪滿山中高士臥,月明林下美人來。 這本來是多么美好的邂逅場景,怎料美人的胸卻是一馬平川。 能在這宮中自由來往,還有宮女開道的男人,十成十就只有一個人。宣帝的腦子還沒糊涂到轉不動的份上,想明白了來人身份,雙膝一軟就要下跪。 可惜他的腿是真的軟,而且放在人家胸口上的手還一直沒撒開,往下這么一跪,整個身子就朝著地面栽了下去。 “小心?!币宦暤驼Z響在宣帝頭頂,成帝雙手一圈,扶住他另一只手,將人按到了自己胸前,低沉愉悅地笑道:“阿摯,這可是你自己投入朕懷里了。” 眼看著一串串欺君之罪馬上就要落到頭上,宣帝連忙氣沉下盤,當場就要跪下請罪??沙傻鄣氖秩Φ蒙蹙o,他跪了兩回也沒能跪下,衣服都蹭得有些凌亂了,還是以足可稱作犯上的姿勢靠在成帝懷里。 成帝雙手緊緊困著他,望向燈火通明的偏殿,似是自言自語,又似說給身邊人聽:“吾弟酒醉無力,還是由朕扶你入殿歇息吧?!?/br> 說罷便挾著宣帝往殿門走去,一群宮女仍在前開路,還有幾個太監(jiān)想過來接過宣帝,卻被成帝一一斥開:“臨川王幼時曾在花園摔傷,那時就是朕親自背他回寢宮。如今朕兄弟年紀雖長,親愛之情仍和從前一樣,朕扶他一回又如何?” 宣帝實在強不過他,無奈之下陪著成帝兄友弟恭,眼睜睜看著逃生之路離自己越來越遠,不知毒酒還是什么又在偏殿里等著他。 罷了,早晚得有這一回。 宣帝對自己的性命倒也不算特別擔心,實乃是因為他平生有兩大外掛,無所不能、無所不利,保命常有富余,建功立業(yè)也不在話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