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鬧出這么大的動靜，之前半年都忍著什么都不知道的段老爺子，這次也不背著手在樓底下干溜達(dá)徘徊了，直接跑上了樓。

    段汀棲好不容易把余棠哄得短暫閉上眼，還要下樓哄老爺子。好在老爺子實在通情達(dá)理，竟然沒有不待見她，只是往她身后看了好幾眼后，才默默收回目光，含蓄地把一袋子糕點遞了過來，隱晦地說：“衣服都能眼見著寬得漏風(fēng)了，忙著做事就搬回去住，讓林姨好好給你們做幾頓像樣的好吃的?！?/br>
    “……”段汀棲在外面還像條像模像樣的小狗，回家就沒個狗樣了，忽然躺下身，也在段老爺子懷里賴了一會兒。

    段老爺子的手耳都被征用，一會兒得給她喂吃，一會兒得喂喝，還要聽她說東拉西。段汀棲其實吃得都很沒滋沒味，只是跟他低聲說了一會兒余棠父母和jiejie的事情。

    “余棠說她不是想哭，就是難以言喻的心酸。”

    段老爺子沉默。

    “還有葉叔叔，可能死前都以為，也是余棠對他動的手。”

    “不過也不知道當(dāng)時的具體情況是什么樣的，余霜其實沒有必要多此一舉割他一刀，可能是失手，也可能是葉叔叔當(dāng)時把她當(dāng)成了余棠，覺著她不會真的下殺手——所以沒有還手?！?/br>
    段汀棲沉默了一會兒，仰頭看著段老爺子，忽然說：“老頭兒，我小時候那幾年，晚上也心酸?！?/br>
    段老爺子目光斂了斂，手柔和地放在她頭上：“現(xiàn)在呢?！?/br>
    “現(xiàn)在——”段汀棲好像想了想，沖他說：“你再跟我唱首兒歌哄哄，我就不心酸了?！?/br>
    “……”段老爺子一巴掌把她從腿上呼了下去，起身裝模作樣地拉拉衣擺，背著手轉(zhuǎn)身說：“酥rou記得放冰箱?！?/br>
    段汀棲看一眼茶幾上的小盒子，在地毯上無聲躺了一會兒后，輕手輕腳上了樓。

    余棠又沒在床上了。

    她先找去了陽臺，又推開書房看了看，最后下了樓——

    余棠哭得睡在了兩米多的米色大熊懷里，身體蜷著，眼淚從眼尾流進(jìn)了鬢角，細(xì)細(xì)一行。

    段汀棲彎腰，把她輕輕抱了出來，放在懷里，溫柔地低頭擦了擦。

    余棠一轉(zhuǎn)身，埋進(jìn)她懷里說：“我喝你的酒了?！?/br>
    段汀棲嗯了聲，柔聲答她：“可貴了，我一直都沒舍得喝，就是留給你的?！?/br>
    余棠：“我喝的不多?！?/br>
    “真乖，還給我留了點?！倍瓮戳搜叟赃吤髅骺湛杖缫驳木破?，眼角泛出一點笑意，俯身在她臉側(cè)親了下，“余棠，我爸媽沒的時候，我其實也內(nèi)疚心酸了很長一段時間。”

    余棠動了下喉嚨，沒有發(fā)出聲音。

    段汀棲：“因為他們不是一定會死的，是為了保護(hù)我?！?/br>
    余棠很恍惚地在她懷里輕輕動了一下，段汀棲避著她背上的傷，也換了個抱著的姿勢，繼續(xù)說：“想不想聽？”

    “想?！庇嗵穆曇艉艿偷亻]著眼睛。

    那瓶酒度數(shù)不低，段汀棲知道她其實有點開始迷糊了，嘴角微微彎了下，理理她的頭發(fā)：“當(dāng)時綁架我們的人，是把我們帶到了郊區(qū)一個廢棄的工廠，那個工廠以前是加工食品的，有兩層，分內(nèi)間和外間，也留了很多設(shè)備在。”

    段汀棲安靜低著頭，一縷發(fā)絲從耳邊滑下來，若有似無地在她側(cè)臉上打了層陰影——

    “我記著……當(dāng)時我們是分開被放在三個可升降傾斜的處理臺上，周圍是懸空的，沒有繩索之類的東西，也跳不到實處，具體別的細(xì)節(jié)記不太清了?！笨赡芴眠h(yuǎn)了，段汀棲垂著眼回憶了一會兒，“總之當(dāng)時那三個臺子一直在往下降，而我手邊有著一個控制權(quán)，大概是我可以選擇扳停一個，其余兩個卻要一直往下傾斜……”

    她沉默了一會兒：“徹底降下去，就會死?！?/br>
    余棠很慢地睜了幾下眼，摸摸她的臉：“底下，放什么了？”

    她眼皮沉得睜不開，聲音也跟平時不一樣，段汀棲握住她的手，在她手心貼了會兒，偏頭說：“那底下——是一個正在轉(zhuǎn)動的巨型絞rou機。”

    余棠感覺心里突然很重地抽了一下，腦子也倏然一疼，好像忽然抓到了什么重要的東西和畫面，卻一閃而逝了。

    扳動開關(guān)的權(quán)利，等于親手選擇父母……或者自己的死。

    可是不選擇，三個人會一起死在這里。

    一天之內(nèi)，余棠心如刀絞，手輕輕抖了下，去緊緊摟段汀棲。

    她沒有問你是怎么選的，也終于明白，段老爺子為什么這么多年一直對這件綁架案諱莫如深。

    這或許只是一些人突發(fā)奇想的樂趣，或許這件事背后，藏著森然的惡意。

    但無論如何，有些事情本身看似有選擇，卻如此艱難。

    余棠其實已經(jīng)不知不覺腦子昏沉了起來，手也只是緊緊摟了一下，就下意識軟軟落了下來。

    段汀棲看了她一會兒，把她的手撈起來，重新纏在自己腰上，才低頭溫柔地說：“可我爸媽沒有讓我選，他們?yōu)榱吮Ｗo(hù)我，自己遠(yuǎn)遠(yuǎn)手拉手……從我面前跳下去了?！?/br>
    有溫?zé)岬难蹨I落到余棠臉上，漸漸跟她匯在了一起。

    余棠在混沌的意識里啞聲說：“閉上眼睛……段汀棲?！?/br>
    “他們也是這么說的?！倍瓮^也埋在她懷里，但沒說自己到底有沒有閉上，只是說：“但那不是最后一句話，他們的最后一句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