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拿到任命書以后，池晏他們就踏上了回城的路, 在去接手大城之前, 他們還得把領(lǐng)地里的事都安排好，再選好要帶走的人, 準(zhǔn)備好糧食——也就是磨耗的摻了麥麩的卡托粉，把工具帶上, 還要安排管理莊園的人。

    除了技術(shù)性人才要帶走以外，像卡迪這種上傳下達(dá)的骨干人才也要帶走。

    莊園的管事的也要挑有能力的帶走, 那么剩下的人里面, 還有誰可以承擔(dān)管理莊園的重任？

    他們回去的時候，那群“強(qiáng)盜”果然沒有在原地等他們。

    池晏也只能嘆息一聲。

    當(dāng)池晏的腳踩在莊園的領(lǐng)地范圍內(nèi)的時候, 他才覺得踏實，有種回到家里的感覺，在這里待的時間長了，他對莊園也有了眷戀之情。

    今天領(lǐng)地里沒有下雨，是個難得的好天氣，并且也是休息日，男女老少們不用工作，可以在領(lǐng)地附近走動, 他們穿著整齊——就算衣衫不整，也是因為他們自己的審美。

    小兄妹兩人牽著手跳下車, 他們回來坐的是池晏的馬車，不過卻并不敢跟池晏說話，一路上加起來, 大約也就說過三句，等他們的腳踏上這塊土地，眼前的一幕讓他們驚呆了。

    “大哥……”meimei咽了口唾沫，她表情茫然，眼前的場景似乎在夢里才能看到。

    連一直表現(xiàn)的很“成熟”的大哥也說不出話來，眼前的一切超乎了他們的想象，甚至不敢相信這是真的。

    這里的一切都是新奇的，富足的。

    每一個走動的人都穿著整齊體面的衣服，這些人臉上都掛著笑，還有和他們差不多年紀(jì)的孩子在追逐打鬧，領(lǐng)地里有一棵大樹，掛了秋千，孩子們排著隊上去玩，要是摔了也不怕，這秋千周圍的土都被大人們鏟松了，站起來拍拍衣服就能掛著兩行鼻涕繼續(xù)去玩。

    樹林里傳來人的腳步聲，兄妹兩一起轉(zhuǎn)頭看，發(fā)現(xiàn)從樹林里鉆出來一群人，這群人長得奇形怪狀，有高有矮，甚至明明看著是人，體型卻跟地精矮人差不多，這些人有的打著空手，但更多的手里卻有獵物。

    有野雞野兔不說，竟然還有人打了野鹿，兩個人抬著一只野鹿，那鹿還是活的，正叫個不停。

    等這群人快走出來了，他們身后還躥出幾只小豬，也沒人趕，不用管，野豬就跟在人的屁股后頭，乖巧的不像豬了。

    另一邊也有一群人從樹林里出來，只是他們一看就知道不是去打獵的，每個人背后都背著藤框，藤框里裝滿了各式蘑菇和木耳，這群人倒是種族全都不一樣，卻意外相處的很好，幾個種族的人一起談笑，臉上的笑容遮都遮不住。

    除了人以外，這里的一切都顯得那么奇特，房子上頭撲了一塊一塊青黑色的東西，房子又大又漂亮！還特別多，比他們以前住的鎮(zhèn)子都大，房子外頭就是田地，因為已經(jīng)收割了，所以種麥子的地里只剩下一些麥稈，種卡托的地里倒還有紫色的葉子，棉花地和蓮藕地離得遠(yuǎn)，兩兄妹看不見。

    大哥癡癡地看著水車，巨大的水車被水流推著轉(zhuǎn)動，不停地轉(zhuǎn)動著，就像一只巨大的獸，任勞任怨，又勤快踏實。

    領(lǐng)地里還有一個大湖，大哥不知道這是蓄水池，他只看到人們在湖里打水，但臟水卻不會倒回去，而是潑到田地里去。

    兄妹們被領(lǐng)地里的一切震得說不出話來。

    他們還沒來得及回神，就被跑到他們眼前的孩子們嚇了一跳。

    這些孩子多數(shù)都是孤兒，奴隸的孩子比較少，平民的孩子也少，去年懷孕的多，只是還沒到生孩子的時候，孤兒們一看就知道這對兄妹也是被撿來的，他們早就習(xí)慣了大人們出去一趟就會帶小伙伴回來，因此毫不認(rèn)生，也不排斥。

    “你們從哪兒來的？是被丟了還是賣了？你們爸媽呢？”

    大哥瞪大眼睛，恨不得去撕爛提問的男孩的嘴。

    可男孩繼續(xù)說：“我是被我爸丟了的，就丟在樹林里，還不是被爸爸抱回來，我早就死啦！”

    大哥聽得有些迷糊：“你有兩個爸爸？”

    男孩得意道：“我前一個爸爸壞，現(xiàn)在的爸爸好！”

    大哥更迷糊了，然而還沒等他回過神想清楚，就被男孩抓住了手腕，男孩朝他笑，嘴里缺了好幾顆牙，大哥嚇了一跳，剛要掙扎，就發(fā)現(xiàn)自己的meimei已經(jīng)被幾個女孩子帶著跑到了前頭去。

    并且meimei十分沒心沒肺的喊：“大哥！快過來！”

    大哥沒有辦法，只能邁開步子被男孩拉走。

    走的時候，他還下意識的回頭看了一眼，那位他不敢正眼看的領(lǐng)主大人正站在田坎上跟人說話，秋風(fēng)吹過的時候，他看見領(lǐng)主大人的長發(fā)被吹起來，露出對方的側(cè)臉。

    大哥連忙低頭，他不敢再看了。

    妓院里人來人往，他卻從沒見過這樣的人。

    那些高貴的客人們，無論長相如何，都是一樣的殘忍和冷漠，他們不會把妓院里的人當(dāng)成人看，沒有憐憫，也不會慈悲，大哥看著眼前的田地和房屋，又低頭看腳下的土地。

    他提著的心，忽然就被放到了肚子里。

    這一次，他是不是終于從沼澤中逃出來了？

    他和meimei，應(yīng)該可以好好長大了吧？

    大哥正想的心酸，眼睛里含著淚，拉著他的男孩就忽然說：“你頭上有虱子！”

    男孩瞬間收回手，朝不遠(yuǎn)處的大人們喊道：“他有虱子！”

    “要給他們兩個燒水洗澡剃頭！”

    大哥眼底的淚瞬間沒了。

    池晏正在跟管事的說話，管事的人數(shù)加起來十幾個，幾乎管了半輩子事，他們的身份地位比較尷尬，不能算完全的仆人，也不能算完全的平民，他們也租了田地耕種，卻不用交跟平民一樣的稅。

    “地好?！惫苁碌脑诔仃堂媲爸辈黄鹧?，以前當(dāng)管事的還能作威作福，從平民手里弄點東西回自己家——現(xiàn)在不行了，一天到晚忙得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不說，平民們也不再慣他們以前的臭毛病，時間久了，管事的也很老實。

    “有了肥以后，就不用荒半年地了?！惫苁碌恼f這話的時候眼睛彎成了一條縫，高興得很。

    他沒想到那些臟東西在地里埋一段時間挖出來以后還能有這個作用。

    耕種之前施肥，就再也沒發(fā)生過肥力不夠，不能耕種的事。

    回到城堡以后，池晏脫了外套，只穿著一件薄衣去浴室洗澡，木桶里已經(jīng)放好了熱水，池晏邁進(jìn)木桶中，長長的舒了一口，今天他回來以后，把所有時間都花在了跟管事們打交道上，管事的那些人都有幾分小聰明——池晏因為有直覺，所以看人還算比較準(zhǔn)。

    吩咐他們做事可以，但讓他們來管理這個莊園，想一想就覺得很可怕。

    畢竟自己到時候在大城，天高皇帝遠(yuǎn)，莊園發(fā)生的事他不可能一清二楚。

    那么管理莊園的人，就必須是池晏信任的人。

    池晏洗好澡，一夜都沒能睡好。

    接下來，領(lǐng)地每個人都很忙，他們要把卡坨全部或蒸或烤的弄軟，但又不能弄熟，只有半生不熟的時候才能磨成粉。

    磨粉的工具是石磨，這個工作牛頭人干得最好，他們天生力氣大，磨出來的卡坨粉細(xì)的很。

    麻衣也再次開始剪裁，都是均碼，一樣的大小。

    連孩子們都分到了活——他們年紀(jì)大點的能跟著大人一起裁衣服。

    年紀(jì)小的就去地里挖卡坨，找找被大人遺漏的小卡坨。

    大哥帶著meimei一起在田里找卡坨，他沒見過這種食物，不知道這是池晏的領(lǐng)地特有的，只以為北方都吃這個，他挖出來的卡坨，大點的會被大人們收走，小的他和meimei就能自己留著。

    兄妹兩現(xiàn)在都成了光頭，由于天氣逐漸冷，特麗絲還給他們做了兩頂帽子。

    現(xiàn)在他們倆住在“幼兒園”里，一群小孩子待在一起，只有一個長相特別丑的男人照顧他們，大哥剛見到對方的時候，被嚇得說不出話來，但是沒過一會兒，他就認(rèn)定對方是個好人。

    因為對方會細(xì)心的給其他孩子剪指甲，還會給他們喂糖，并且手永遠(yuǎn)不會伸進(jìn)孩子們的衣服里，那些孩子也很依賴他，會掛在他身上，讓他把自己抱起來，或者是騎在男人的脖子上。

    大哥不愿意跟他們一起改口叫這個男人“爸爸”。

    他的meimei改口的倒是很快——她不愿意跟新認(rèn)識的小伙伴區(qū)別開，再說了，她對她的親生爸爸也沒什么印象了，在她的記憶里，爸爸總是不回家，mama也經(jīng)常不在，只有哥哥陪著她。

    在她幼小的心里，哥哥更像爸爸。

    但哥哥不能真的當(dāng)她的爸爸。

    所以再認(rèn)一個爸爸也沒什么。

    黑也沒想到的新來的小女孩這么快就會改口——他倒是沒來沒讓孩子們改過口，也不知道誰先叫他爸爸的，只是一個孩子叫了，其他孩子不愿意落于人后，一個個也這么叫了起來。

    叫的時間久了，孩子們也都真心實意的認(rèn)為黑是爸爸，黑也迷迷糊糊的覺得自己的兒子女兒有點太多了。

    “乖，給你糖?！焙诮omeimei喂了塊糖，這糖還用菜汁染了色，是綠色的，跟寶石很像，又漂亮又甜，meimei很快被俘虜了，拿著糖不舍得吃，看了好一會兒，才邁著步子小跑到大哥身邊。

    meimei墊著腳，把糖湊到哥哥嘴邊：“大哥，你吃?！?/br>
    ——這個傻meimei，為了一顆糖，把自己賣給了人家當(dāng)女兒。

    哥哥無奈地看了眼meimei，又舍不得罵，他就這么一個親人了，于是只能認(rèn)了，meimei都當(dāng)了人家的女兒，他叫聲爸爸也不那么難。

    于是黑又多了兩個孩子，招呼孩子們吃了飯以后，他就帶著孩子們?nèi)デ锴抢锿媪恕?/br>
    從這一刻開始，這對兄妹才終于做回了“孩子”。

    而不是妓院里那兩個瑟瑟發(fā)抖，相依為命的“雛妓”。

    第二天一早，又淅淅瀝瀝的下起了雨，秋天就這點不好，雨一下就沒完沒了，好在平民們收獲的糧食不少，給池晏的租子又不高，至于稅，作為池晏接手大城的補(bǔ)償，莊園三年都不必給圣院交稅。

    所以秋天和冬天，平民們都可以好好休息，如果想要找點活干，那可供他們挑選的活可不少。

    池晏正在跟管家商量要把哪些人帶走：“打鐵房的不帶，武器還是得在莊園打，等那邊穩(wěn)定下來了，可以打鐵了再回來帶人?！?/br>
    “紡線織布的要帶走一批，漚肥的也一樣?！?/br>
    “還有制糖的?！背仃趟懔怂?，要帶走的人其實不多。

    種子也得帶走，最麻煩的還是定下管理莊園的人，其實管家是最好的人選，池晏沒來的時候，莊園就是管家在管，只是池晏看管家的樣子，就知道管家不會愿意留下來，雖然池晏開了口，管家肯定不會拒絕。

    但對這個老人家來說，日子是過一天少一天，等池晏走了，他們相處的日子就更少了。

    池晏想了想去，忽然問道：“你覺得大河怎么樣？”

    大河的眼界已經(jīng)被練出來了，而且在莊園里也沒人會排斥他地精的身份，只是他是奴隸，就算有管理莊園的能力，平民也很難服他。

    于是這個想法又被池晏自己否了。

    管家忽然提出一個人選：“多特呢？”

    池晏差點沒把這個人選記起來，他仔細(xì)一想，覺得多特這個人選不算差。

    多特是平民出身，勉強(qiáng)算是他的貼身男仆，而且之前很長一段時間內(nèi)多特都承擔(dān)著跟管事交流溝通的任務(wù)，他的人緣也不錯，并且最大的優(yōu)點是，哪怕不開三檔洗腦，他對池晏的忠心都毋庸置疑。

    池晏有些猶豫：“卡迪會不會難過？”

    畢竟卡迪才是他正兒八經(jīng)的貼身男仆，管理莊園這種事，他連問都不問似乎不必太好。

    固然卡迪不會違背他的意思，也肯定不會怨恨，但池晏設(shè)身處地的想一想，覺得換成是自己，應(yīng)該也會不開心。

    管家搖搖頭：“大人，卡迪不會難過的?！?/br>
    等卡迪知道自己要被帶走，而多特要留下來，說不定得當(dāng)場高興得跳舞。

    池晏：“為什么？”

    畢竟管理一個莊園，肯定比當(dāng)仆人好啊。

    管家笑了笑：“大人，我寧愿一直待在主人的身邊，也不想管理一個莊園。”

    管理莊園有什么用呢？無論是管家還是貼身男仆，都是依傍著領(lǐng)主而生的，沒有領(lǐng)主，他們就是無根的水。

    只是池晏不會懂這個道理，管家也就沒有細(xì)說，畢竟池晏也不需要懂這個，何必再耗費(fèi)池晏的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