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完全說不下去。剛剛那一瞬間，他先聽到一聲似乎是刀刃生生破開筋骨的裂帛聲音，接著才是人的悶呼聲。而此刻冒著熱度的血液正從那只手掌緩緩滴落在他頸間、繼而滑過胸口的肌膚，燙的他心驚——顧疏用自己的右手擋在他臉前，那柄彈簧刀的刀尖扎進(jìn)他手掌大約一指深！這意味什么？

    意味著只差一點，那刀子就能把他整個手掌扎穿！

    十指連心，雖說扎的不是指尖，但掌心rou嫩，平時擦破皮都要疼上好一會兒，遑論幾乎穿透！

    這種情況下，顧疏第一句話卻是安撫他。殷朝暮完全不知說什么好，垂了頭不忍看那只血淋淋的手掌：“其實沒必要，我能躲得過?！?/br>
    顧疏揚揚眉。他的眉形很好看，平時靜極幾可入畫，但動起來，卻別有一種凌云直上的飛揚風(fēng)采：“我知道?！?/br>
    他語氣平靜，可那自然而然的態(tài)度卻讓殷朝暮有一種凜冽決然的錯覺，他忍了又忍，還是忍不住出言責(zé)問：“那你知不知道自己是個學(xué)畫的，右手萬一廢掉怎么辦！”

    一般人遇到危險，都會下意識趨避，這是千萬年進(jìn)化的本能——顧疏第一次避開了，殷朝暮完全可以理解。但一個人避開危險后又在第二次逆著本能重新護在他身前……要不是腳動不了，他大少爺真要拋掉風(fēng)度在這里上演跳腳絕技了。

    滾蛋，你是學(xué)油畫的！又不是文學(xué)歷史馬克思、是學(xué)油畫?。]了右手還用什么打稿、用什么調(diào)顏料、用什么握筆去畫，嘴嗎？！

    “真當(dāng)自己無所不能了！豬腦！還用手擋刀子，我真不知道你怎么想的！”

    殷朝暮痛怒攻心，根本控制不住火氣，連粗口都爆了一串兒。正常人總是先用右手，也就是說顧疏第一反應(yīng)是替他擋刀，接著才是用磚砸人——顧疏的手，明明可以不用受這穿rou破骨之苦。尤其他左手用板兒磚敲昏了敵人，顯然在那一刻，還存著理智。

    “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br>
    顧疏動了動完好的左手，慢慢將磚頭放下，額前劉海因剛才的劇烈打斗散落開，灑在蒼白的臉容兩側(cè)，眉宇間含著無可奈何的苦澀，一句話說完，竟讓殷朝暮聽出了其中的情難自已。

    “右手對畫師有多重要，我怎么會不清楚？我也知道他癲狂之下準(zhǔn)頭兒不足，十有八九扎不到你，可是……”就那一成的可能性，他也不敢賭?；蛘哒f他自己對殷朝暮的關(guān)注早已超過了預(yù)料，在理智反應(yīng)過來之前，手已經(jīng)伸過去擋下那一刀。

    顧疏說完，又慘然一笑，顯然右手極可能廢掉的情況讓他心底也不好受：“你不必有負(fù)擔(dān)，如果早知道后果，我也一定不會救你……”

    見殷朝暮似是呆住，遲遲不做回答，顧疏又輕松地笑了笑：“你是少爺，嬌生貴養(yǎng)，這傷看著可怕，其實……”他說著低下頭，右手微曲，左手猛一用力將刀子拔了出來，骨節(jié)交錯聲響起來的那刻，血液如凌空出現(xiàn)的煙花噴灑綻放，襯著那一雙毫無血與生氣的手，竟是前所未有的璀璨，燦爛得令殷朝暮心頭發(fā)寒！

    “……一點，都不疼?！?/br>
    接著，他又背對著殷朝暮曲了腿做出背的姿勢，淡淡說道：“殷大少，麻煩你趕緊上來，咱們要快一點，否則南哥回來就麻煩了?！?/br>
    別裝了！

    明明就很疼。因為我光是看，就疼得呼吸都困難。

    怎么可能不疼呢？

    對不起。

    殷朝暮很想這么說出口，也很想大叫著撲上去給這個嘴巴死犟的家伙一巴掌，然后好好捧起那只被血染臟的手看一看。他甚至想要狠狠放聲哭一場，卻不知道為誰哭，為什么哭。

    可顧疏還在笑，很堅定地蹲在那里等著背負(fù)起他的重量，于是殷朝暮就都能忍住了。他走過去，再一次將自己交付給這個只比自己多長一歲的身軀。顧疏知道他喜潔，右手滿是血污，便悄悄翹起，只用掌根摟著他的腿，一步一步向巷子里快速走去。

    他的步履也很平穩(wěn)，一點兒也不像剛經(jīng)歷一場耗費體力的rou搏，也不像一只手被廢掉。殷朝暮湊在他肩窩兒，想要從蛛絲馬跡里看出些什么，卻發(fā)現(xiàn)顧疏臉上的笑容，從始至終一直那么的燦爛，沒有絲毫的勉強與痛楚。

    他右手吃重，但直到將殷朝暮放上隱蔽處的自行車，不慎粘在殷朝暮身上的血污都沒有多少。

    “去哪里？要不……還是招輛車？”殷朝暮輕聲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