護士忙得抬不起頭，隨意指了個方向，“主任在那邊。”

    “謝謝?！彼挝恼衿艘幌骂^，示意小莉和童言跟上。

    剛走到右側(cè)走廊上，就聽見噗通一聲響，然后是小莉的驚叫，宋文振一看，不禁蹙起眉頭，上前扶起被小莉撞倒的宣傳立牌。

    齊人高的立牌上，生動形象地印著關(guān)于慢阻肺病的知識以及這家著名三甲醫(yī)院在慢阻肺病治療和研究上取得的成就。

    “抱歉，抱歉，我沒看見?！毙±驖q紅了臉，向被波及到的加床病患表示歉意。

    宋文振一臉恨鐵不成鋼的伸指點了點小莉，然后接下來再走，步子就放得很慢，還會時不時的提醒她們注意腳下的障礙物。

    走廊兩側(cè)都放有加床，因此留給路人行走的空間就很有限。所幸找了大約五六間病房，宋文振忽的眼睛一亮，沖著小莉和童言擺擺手，“你們先在外面等著?！?/br>
    他朝一間敞開大門的病房走了進去，小莉半側(cè)著身子，探出頭朝里面望了望，低聲對童言說：“這里應(yīng)該是vip病區(qū)，你看病房里只有一張床?！?/br>
    童言低著頭，匆匆瞥了一眼，“可能是吧?！?/br>
    小莉環(huán)顧四周，不由得撇嘴，她指了指擁擠陰暗的走廊，憤憤不平地說：“現(xiàn)在的公立醫(yī)院也是沒救了。利益至上，為了賺錢什么事都做得出來。你看這些病號都擠在走廊里受罪，他們還搞什么vip病房，差別對待。你說他們有那閑錢還不如多添幾張病床，多安排幾個病號來的實在，也順應(yīng)民心，不是嗎？”

    旁邊一位加床病人的家屬聽到小莉的話，不禁深有感觸，接口說：“你說的太對了，公立醫(yī)院就應(yīng)該為人民服務(wù)，有錢有權(quán)的就去條件更好的私立醫(yī)院，憑啥跑來和咱們平頭老百姓搶地方！”

    “就是！我家老爺子今年八十八了，嚴重肺氣腫，肺心病，按理說入院后應(yīng)該給照顧一個床位，可是你們看，二十四小時心電監(jiān)護、吸氧，還插著定時吸痰管，不還是被擠在這里沒人管。”

    小莉看了眼那位蜷縮在加床上的老爺子，瘦的皮包骨，氣管上插著一根管子，鼻子上也夾著輸氧的鼻夾。每呼吸一下，都跟拉風箱似的艱難。

    小莉挪開視線，有些不忍心再看下去。

    這時，宋文振陪著一個兩鬢花白的穿白大褂的男人從病房里走了出來。

    “張主任，您看，我們是去門診樓，還是就在這里等您?！彼挝恼衽峙值哪樕蠋е荒ㄖ斏鞯男σ?。

    張明琦是呼吸內(nèi)科的主任醫(yī)師，呼吸科的病患數(shù)量向來和心腦血管科的病患不相上下，再加上冬季是呼吸系統(tǒng)疾病的高發(fā)期，所以他每天的工作量可想而知。

    張明琦看了看腕表，思忖了一下，說：“這樣吧，待會兒有個病號正好出院，我們就去那間病房錄節(jié)目，完事了我還有一臺手術(shù)?！?/br>
    宋文振一聽大喜，他就怕張主任用工作脫不開身推了這次的采訪。

    他搓了搓手，“那太麻煩您了，張主任，您說的病房是哪一間，我們先過去準備著，您忙完就過來，不會耽擱您太長時間。”

    張明琦也不確定是哪間病房，他扭頭問了問跟著他一起會診的住院醫(yī)師，然后對宋文振說：“22號?！?/br>
    宋文振和小莉、童言來到標有22號門牌的病房前，宋文振正準備敲門，卻聽到童言在他身后說：“組長，我去下衛(wèi)生間?！?/br>
    宋文振點頭，“你去吧。”

    童言轉(zhuǎn)身就走，卻被小莉一把拽住胳膊，“噯！包給我呀！”

    童言一愣，旋即看到肩上的黑色采訪包，她神情不大自然地卸下背包遞給小莉，之后，便腳步匆匆地走了。

    小莉看著童言的背影，不由得搖搖頭，納悶地說：“怎么怪怪的?！?/br>
    宋文振沒聽清，啊了一聲，回頭看小莉，小莉拍了他一把，“啊什么啊，快敲門！”

    童言沒想到會在公共衛(wèi)生間撞上熟人。

    和衛(wèi)生間相通的盥洗區(qū)，散發(fā)著剩飯和消毒水混雜的難聞味道。就在這樣一個逼仄陰暗的地方，她和洗完飯盒準備離開的蘇荷聲狹路相逢。

    童言愣在那里，蘇荷聲也跟著瞪大眼睛，目光緊緊地瞅著面前這個看起來清瘦許多的年輕女孩。

    過了幾秒鐘，蘇荷聲的身子輕晃了晃，眼睛里逸出狂喜，她低聲叫道：“小言，你來……”

    童言抿著嘴唇低下頭，“蘇阿姨，我在呼吸內(nèi)科病房做采訪?！?/br>
    蘇荷聲臉上的喜悅驀地凝住，之后慢慢消散，她捏了捏飯盒蓋子，眼里涌過一絲失望。

    她看著童言，“小言，你忙完了能和阿姨談?wù)剢幔俊?/br>
    童言迅速抬眸看了蘇荷聲一眼，又低下頭，極小聲地說：“我不知道幾點能忙完，我……”

    “無論多晚，我都等你?！碧K荷聲語氣堅定地說完，上前按了按童言的肩膀，繞開童言走了。

    童言還立在原地，從衛(wèi)生間的小門透出來的光線恰好照在她的臉上，她瞇了瞇眼睛，擋去刺眼的光源，然后，才一步一步緩緩朝前走。

    走了兩步，她忽然停下，臉上升起慌亂的神色，她轉(zhuǎn)身，跑了兩步，又猛地站定，她閉上眼睛，恨不能為她剛才傻乎乎的表現(xiàn)抽自己兩個嘴巴。

    見到遠道而歸的蘇荷聲她不是應(yīng)該表露出巨大的驚訝嗎，可她剛才都做了什么，又說了什么？

    她忽然覺得很慌，忍不住掏出手機想給宋文振打個電話說她不舒服，可是手機屏幕剛一亮，宋文振的電話就先來了。

    “宋組長?！彼顺鲂l(wèi)生間，站在空氣流通條件好一些的走廊上接起電話。

    “你趕緊回來，我得回臺里去?！彼挝恼竦穆曇袈犉饋砗苁墙辜?。

    童言聞聲一愣，回臺里？

    是不是就取消采訪了？

    “今天的采訪由你和小莉負責，你不是有做主持人的經(jīng)驗嗎？和小莉趕緊對遍草稿，張主任馬上就來了?！彼挝恼裾f。

    “可我……”

    我怎么能過去呢。

    話說不出口，就聽到宋文振搶過話說：“你怕什么呀，季主播也在這兒呢，哦，對了，你說巧不巧，22號病房就是季主播在用，他今天出院，不過看咱們來了，就說等會兒再走。”

    童言把手機揣回口袋里。

    她抬起頭，朝前方幽暗擁擠的走廊望了望。

    宋文振給童言打完電話就走了。走前他還特意向穿著規(guī)整的季舒玄道了個別。

    季舒玄想起身送他，卻被宋文振擋回去，“別介，您還是好好歇著。待會兒阿姨辦完出院手續(xù)您就跟著回吧，別cao心這兩個小的，她們這點道行，整不出什么幺蛾子來?！?/br>
    季舒玄笑了笑。

    宋文振剛走，在一旁調(diào)試錄音器的小莉就好奇地走了過來，“季主播，您得的什么病啊，怎么瘦成這樣了？”

    “肺部感染。”季舒玄回答。

    “肺部感染？和肺炎差不多吧，我兩歲的時候得過一次肺炎，那會兒第一次輸液，從針頭扎上到拔針我愣是哭了四個多小時沒停歇。我媽快被我折磨瘋了，以為我是害怕，誰知上車后我尿了一大泡尿，立刻就笑出聲來。哈哈哈，是不是很有意思。”小莉性格潑辣，講話葷腥不忌，季舒玄聽了唇角微翹，剛想說話，卻聽到一陣熟悉的腳步聲自遠而近，走了過來。

    他神色一凝，握著盲杖的右手不由得緊了緊，他一手扶著床沿，慢慢站了起來。

    小莉看到進來的人，立刻放下手里的錄音器，就去掏放在包里的采訪草稿。

    “你可算回來了，‘佛爺’回臺里有事，你趕緊看下采訪稿，我弄設(shè)備！”小莉轉(zhuǎn)眼看到季舒玄，又拍拍額頭，說：“你看我都忙暈了。夕兮，這個人就不用介紹了吧，他可是你的偶像呢?！?/br>
    童言轉(zhuǎn)頭，漆黑的眸子看向與她離著四五步之遙的英俊男人。

    自從那晚在樓下的樹影里和他相遇，這還是他們幾日來第一次如此近距離的相對。

    比起那晚駭人的模樣，此刻眉目清凈的他氣色看起來強了不少，只是消瘦得厲害，顴骨下方的陰影，愈發(fā)顯得他臉色蒼白羸弱。

    房間里飄散著若有似無的檸檬香氣，她眼神復(fù)雜地瞄了一眼他尚未干透的短發(fā)，不禁神情一恍，微垂眼睫說：“是不用介紹。季主播，你好了點嗎？”

    季舒玄眼神空洞，沒有焦距，但是嘴角卻極其快速地動了一下。他穩(wěn)住咚咚作響的心跳，點點頭，啞聲說：“好了?！?/br>
    童言也點點頭，沒再說話，而是接了小莉遞過來的稿子，專心的看了起來。

    小莉不疑有他，一邊手腳麻利的干活，一邊給那悶聲不吭的兩人講著她采訪遇到的稀罕事。

    過了沒多久，門口傳來人聲，小莉以為張主任來了，趕緊抬頭招呼，“張主任……”

    可聲音卻卡在半道兒。

    那個面帶詫異之色款款走進房間的女人不是……不是電臺名噪一時的海歸美女主播，anna.慕嗎？

    童言察覺到什么，猛地轉(zhuǎn)頭，看向來人。

    這時，慕遠聲也恰恰把目光落在了童言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