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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相

    嚴世蕃說出事了,他上當了!

    因為嘉靖四年實錄上記載的只是到嘉靖十二年的往來收支,然而剩下的三年全然無蹤。換句話說,阮昱成是嘉靖十二年上任蘇州,他接下來后的所有賬目明細一概沒有,所以他如此支開我們定是別有用心。

    我們拿著那本帳簿以最快的速度跑回千戶所,然而此時此刻,我看到的是刀光劍影,一片狼藉,那些不知從何處追來的刺客又一次現(xiàn)身,只不過他們可能沒有料到這次會有如此多的人手應對,很快,官兵們與千戶所里的錦衣衛(wèi)就拿下了他們。

    劍刃架在脖子上,我命人摘下他們的蒙面。

    突然,其中一名刺客抬手,于此同時刺目的反光略過眼前,我和嚴世蕃不禁向后倒退一步,只聽在一排劍刃出鞘的肅殺聲中,猩紅濺落,那些刺客全部倒于血泊中。

    “好!”對于這樣的身手趙文華首先贊嘆。

    “讓大人受驚了?!鼻糸L向我請罪。

    一枚短箭從其中一名死去的刺客袖間滑落,那是一支沒來得及發(fā)出的短箭,看著地上一排尸體,我止不住聲音的顫抖:“只是他一個人而已,為什么要連其他人也殺了?”

    “卑職的職責是保護大人,對于拘捕違抗者錦衣衛(wèi)當一律格殺勿論?!蹦┝?,千戶長微微地抬起頭,似乎是不解那般說道:“況且這不是大人您當初說的嗎?”

    千戶長的這句話讓我頓時啞口無言,我終于明白不管我怎么做,我都不是陸炳,我只是一個叫陸綿綿的游魂占據(jù)著別人的軀體,我不是鐵石心腸冷血無情,看著倒下去的那一排尸體,我也會有害怕與難過。

    嚴世蕃過來拍了拍我的肩,似乎是安撫那樣。

    “你把這些人都殺了,現(xiàn)在也不知道幕后主使是誰了?!彼麌@息一句,“可有漏網(wǎng)之魚?”

    “有,而且卑職猜測他們是有備而來,像是在找什么?!?/br>
    千戶長剛說完,我和嚴世蕃相視一看,異口同聲道:“阮昱成!”

    果然,推開房門,只有一個昏厥過去的老大夫,梅娘和阮昱成都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我們走后,阮大人可有何異常?”嚴世蕃問。

    未等千戶長回話,趙文華插嘴道:“他讓知府衙門的兵先撤了回去。我親眼所見,那會我還在想這小子怎么不和他們一起走,現(xiàn)在好了,來了一批刺客,他自個兒蘇州府的兵不上,讓我們上。”

    我沉思了半晌喃喃開口:“你說他是被這批人挾持了,還是自個兒跑了?”

    “我估摸著多半是被挾了,他要自個兒開溜能去哪兒?況且還帶著個病重的女人?!壁w文華說。

    “我們和他打了這么長時間的交道,此人的城府……”嚴世蕃搖了搖頭,“但是他能去哪兒呢?”

    就在這時,腦海中突然劃過一抹熟悉的場景,我立馬開口:“我知道他在哪兒了!”

    宅子不大,門前的芭蕉葉如舊,我讓一眾人在門口等候,嚴世蕃隨我推門進去。

    經(jīng)過院內(nèi)的小道,樹木蔥蘢,花草繁盛,就連那卷李后主詞集仍然擱在石桌上,一如我來時的樣子,然而不知為何,我總覺得今日這如舊的一切里又多了些寂靜,寂靜里藏了些凄涼。

    屋門沒有合,虛掩著,又像是刻意給誰留的,我和嚴世蕃說:“這回她總不能再憑空消失了吧。”

    “吱嘎”一聲,門被推開了,屋內(nèi)熏著一爐沉沉的香,在飄動的紗幔后面我們找到了他。

    然而在見到他的那一瞬間,我和嚴世蕃都感到了無比的驚訝,他跌坐在地上,懷里抱著梅娘,整個人頹廢又呆滯,這短短的一會不見,竟似蒼老了幾十歲。

    我試著喊了他一聲:“阮大人?”

    “噓!”他豎起一根食指,沒有抬頭,只是輕柔的撫著懷中人的額發(fā),“不要打擾她,她睡著了?!?/br>
    嚴世蕃皺眉,上前握住了梅娘的手腕,松開手后淡淡地道:“她死了。”

    這一句話,連著我也倏然一震,險些踉蹌倒下,“你,你說什么······”

    “她死了?!?/br>
    “這,這怎么可能?”我不敢置信,目光從梅娘的身上再次移向嚴世蕃,希望這只是他的一句玩笑話。

    “你若不信,可以自己摸摸,她的脈搏已經(jīng)停止了。”

    我欲上前卻被阮昱成一把推開:“讓開!別碰她!”

    “你沒事吧?”嚴世蕃趕緊扶起了我。

    “你們,滿意了。”他的眼里沒有光,發(fā)絲從他眼旁劃過,恍若即將落下的淚。

    “不,不是,”我搖頭,“她,怎么死的?”

    阮昱成緩緩抬起頭,看著我們他笑了,然而并沒有人知道他在笑什么,只是笑到最后變成了凄涼的語氣:“她有咳喘,嚴重時就和癆病一樣,她不能有身孕,可她還是要把這個孩子生下來。我不能看著她去死,不能······”

    “所以你就在給她的迦南木樨香里摻雜了麝香?你知不知道麝香會讓她——”

    “我知道!我摻雜的很少,每天一點每天一點,不會有事的。但是你來了,你帶走了她,如果不是你,今晚她也不會遇到哪些刺客,她也不會·····”他吼道,憤怒的聲音開始漸漸變低,像哽咽。

    “阮昱成,事已至此,你輸了。”嚴世蕃說,他的聲音落在屋子內(nèi)空曠得像回聲。

    阮昱成自嘲的笑了,“是的,我輸了。這場博弈結束了,我知道你們會來,我,在等你們。”

    嚴世蕃看了我一眼,示意把賬本拿出來,“說吧。剩下的呢?”

    “我如果說沒有剩下的呢?”

    那一刻,我看到嚴世蕃的眼睛里流露出某種凌厲與危險,“阮大人,事到如今,不要再挑戰(zhàn)我的耐心了。”

    “我沒有騙你,賬本只有這一本,沒有剩下的。”

    “那從嘉靖十二年往后的收繳記錄去了哪里?”

    “從來未曾有記錄。”

    砰!窗戶被風合上發(fā)出重重聲響,我連著心也猛然跳了一下,一時不知是被阮昱成的話給驚著了還是被窗戶聲給嚇到了。

    “既然如此我們就來聊聊其他的,你來蘇州之前是在韶州府吧?”未等他回答,嚴世蕃繼續(xù)問道:“韶州隸屬兩廣,那么翊國公你總該認識吧?”

    “認識。”

    “很好,那么你與郭潯是什么關系?”嚴世蕃俯下身,對上阮昱成的視線。不知為何,我總覺得這一刻好像才是嚴世蕃真正的目的。

    “嘉靖十年我被貶去了韶州,恩師憐我不易,給駐守的翊國公寫了一封信,我在那里認識了郭潯?!?/br>
    “那么徙京富戶助銀一案是否與他有關?”嚴世蕃并不像在詢問,而更像是一種確認。

    “你指哪里?江浙,還是兩廣,亦或者——”他別有深意,“整個大明。”

    我一驚,“什么意思?你是說這件事情不光江浙兩地,還有其他地方?”

    “陸大人,助銀一事自成祖年間頒布,我大明兩京一十三省,你說涉及范圍有多大?”

    “那……那倘若他們都……”后果難以想象!我一時訥訥的無法說話。

    “既然你與郭潯認識,那南直隸和應天府與你們又是什么聯(lián)系?”

    “我是嘉靖十二年遷回蘇州的,在此之前,蘇州府就早已經(jīng)入不敷出,前任的知府被以貪污罪名革了職,然而起止是這么簡單的事情,蘇州內(nèi)部的賬這些年早就不清不楚,這若深究起來連南京那里都逃不脫,捅下了這樣的簍子,應天府自然不敢上報,連著南直隸一直壓了下來。我是到了蘇州后才知曉這些事情的,為了落人把柄,所以后來的收支統(tǒng)統(tǒng)未曾記賬?!?/br>
    “南直隸也算是封疆大吏級別的,何故與你們狼狽為jian?”我問。

    阮昱成低低一笑:“你以為南直隸的后面就沒人?”

    我啞然,嚴世蕃直起身,他吁了口氣抬頭凝望著屋頂,一時不知在沉思什么。

    過了一會兒,嚴世蕃轉(zhuǎn)頭對我道:“去把外面的人叫進來吧?!?/br>
    “該走了······”他看著阮昱成最后淡淡地說,仿佛宣告了結局,他拂袖轉(zhuǎn)身。

    “如果這個秋天我死了,就把我和梅娘葬在一處吧。”

    我隨嚴世蕃離去的步伐被這一句話停住了,我轉(zhuǎn)過身離著一條長廊向屋里看過去,此刻他抱著梅娘的神情沒有了悲涼與哀傷,他就那樣靜靜地看著我,仿佛是在時光的另一端遙望過往的一切。

    然而他的唇畔逐漸露出了一個最平淡的微笑,“多謝你了,陸大人?!?/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