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驛館后，嚴世蕃整整昏迷了三天，每日來來往往的大夫們擁擠在床前，我就這樣隔著人群看他，突然覺得很遙遠。那個狡黠，油滑，又懶散的嚴世蕃，我從未想過有一天也會安靜的閉上眼睛躺在那里。

    心里猛然一緊，原來在不知不覺間，我已經(jīng)習(xí)慣了他，習(xí)慣了把他看成一個無所不能的人呀。

    晚上的時候，我煎好了藥，他已經(jīng)醒了過來，坐在床上直直的看著我。

    我也沒瞧他，吹去碗里的熱氣，然后端給他，“把藥喝了?！?/br>
    他接了碗沒有喝，只是用勺子將藥反復(fù)的舀起放下，然后笑著來了一句：“陸大人，平日不常做這些吧?！?/br>
    “還好，以前做過，現(xiàn)在府里有人伺候倒不用了?！币膊还芩牪宦牭枚疫@么答道。

    “這么說，我確實要好好謝謝了，畢竟能得錦衣衛(wèi)指揮使陸大人伺候的，我還是頭一份吧?！?/br>
    “那是，畢竟其他伺候過的都去了詔獄?！闭f完，我和他都笑了。

    “嚴世蕃，你的身體不好嗎？”這個問題我一直想問。

    “也不是，就是聞不得太濃的煙，被家里護的太好了，沒什么大不了?！彼f的風(fēng)輕云淡。

    “也是，誰讓你爹就你這么一根獨苗。那天火場里你可嚇著我了，你要有什么三長兩短的話，你爹還不得找我拼命?！币幌氲矫鞔硪籮ian臣嚴嵩我就不寒而栗。

    “不提這些了，阮昱成近幾日可曾來過？”

    “沒有，不過官差倒是派了一批，說得好聽是護衛(wèi)，其實和軟禁沒區(qū)別?！蔽覍⒖账幫敕呕氐搅俗郎?，“不過呢，他良心還沒黑到那么徹底，至少還給你找了大夫，要不然你現(xiàn)在還昏著呢?！?/br>
    “呵，批文沒下來，他是怕我死了不好向朝廷交代?！?/br>
    我的眼神飄向外頭那些值守的差役，有些擔(dān)憂的問道：“你說，皇上會相信他的話嗎？”

    “皇上相不相信不重要，重要的是內(nèi)閣會不會相信?！?/br>
    “嗯？”我不理解的看向他。

    “因為這封折子他就沒打算讓皇上看，他上書的目的只是交給內(nèi)閣，確切點來說是劉時?！?/br>
    “你是說內(nèi)閣不會將這封奏折呈給皇上？而是暗自壓下?！?/br>
    “沒錯，阮昱成的奏折看似言之有理，面面俱到，然而追根究底缺乏證據(jù)，這雷聲大雨點小的折子內(nèi)閣沒必要呈給皇上。但是阮昱成又畢竟是劉時的門生，所以不管是真是假，劉時肯定會站在阮昱成那邊。再如今內(nèi)閣里夏言的風(fēng)頭最盛，你又與夏言交好，你說作為首輔的劉時還不會趁此機會整治一下，給夏言一個下馬威？”

    嚴世蕃不緊不慢的分析道，而我卻聽得心里一陣打鼓，這官場的斗爭也太復(fù)雜了。

    “那收了折子不呈皇上，他想怎么做？”

    “如果我沒猜錯，阮昱成正在等內(nèi)閣的一紙批文下來，叫你我回京待查，這就是他想要的結(jié)果?！?/br>
    “原來他是設(shè)了個套，想讓我們滾蛋，用一項虛罪來套路我們！這家伙！”我終于明白了嚴世蕃的意思。

    “別急，滾不滾蛋可不是他說了算?！眹朗擂淖旖峭蝗桓‖F(xiàn)一抹難懂的笑容。

    月上中天，墻外的枝頭驚起一聲鴉鳴，而墻內(nèi)的樹下我和嚴世蕃正在為誰先爬上墻去而互相推搡。

    “噓，小點聲，驚動了他們我們都走不了。”我和嚴世蕃在樹葉的掩映下低語。

    “算了，還是我先上去吧?！眹朗擂f。

    “那你可得撐住?！蔽夜懒苛艘幌聡朗擂倪@副身板，應(yīng)該沒問題。

    “我還以為翻墻這種事情對你這個指揮使不在話下呢?！?/br>
    “今非昔比了?！?/br>
    也許之前的陸炳可以做到，但是現(xiàn)在——算了，我料想他也聽不懂。

    我們將墻角幾塊荒蕪的青石壘在一起，他先踩著石頭爬了上去，然后坐在墻頭俯下身來朝我伸手，“上來。”

    我也立刻踩著石頭攀上墻將手夠去，還有一點點，就差一點點，我墊腳一躍，嘿，正好抓上了。

    “我拉你上來?！眹朗擂f著開始用力將我往上拽，隨著往上的距離越來越近，我的另一只手也勾住了墻頭，然而就在此時，手心一個打滑，眼看著就要掉下去了，嚴世蕃迅速拉住了我，卻不料重心不穩(wěn)向后倒去。

    “小心！”我的話沒說完，連帶著自己也一起撲向了地面。

    “啊！”我倆同時叫了一聲。

    但預(yù)想中的疼痛卻沒有到來，因為我感覺到了身下躺著的是一堵軟軟的身體，過了許久，身下的人開口了，那吃痛的語氣里居然還含著一絲笑意：“你說，咱倆現(xiàn)在像不像裴少俊墻頭馬上？”

    “什么墻頭馬上？”我抬起頭想問他，卻見黑夜將他的神色遮掩得晦暗不明。

    “沒什么?！边^了一會，他淡淡地說。

    我起身，順道扶起了地上的他，現(xiàn)在來看嚴世蕃確實摔得不輕，揉著疼痛的部位走得一瘸一拐，我想要是這回嚴世蕃真瘸了，那歷史的真相可有我的一半責(zé)任。

    就在這時，一陣腳步聲由遠及近，燈籠的燭光忽然照來，差役們大喝一聲：“是誰！”

    “快跑！”我和嚴世蕃當(dāng)即做出反應(yīng)，頭也沒回的往前奔。

    好在天無絕人之路，在途徑一處拐角巷的時候，我眼疾手快拉住了他往里一鉆，“這邊！”

    夜色很好的給我們做了遮掩，我們緊貼著墻壁，靜靜地等待那些腳步聲從旁邊經(jīng)過漸行漸遠，然后彼此才都松了口氣。

    “現(xiàn)在好了，沒準明日滿大街就要貼滿你我的通緝令了?！闭f這話的時候，我自己都覺得好笑，來到這個時代這么久，皇宮，青樓，監(jiān)獄都去過，就是還沒當(dāng)過通緝犯呢。

    “不會，徙京富戶一案，阮道成不想弄得太大，況且你我罪還未定，兩個欽差就憑空失蹤，對他來說可不是有光的事情。他只會暗下派人尋找?！?/br>
    “那就好?！蔽倚南路潘闪?，“我還以為明兒一早我們都要像過街老鼠一樣捂著走呢。”

    “誒，現(xiàn)在怎么辦？”我用胳臂捅了他一下。

    “現(xiàn)在呀……”他沉吟著。

    “嚴世蕃，你不會把我忽悠出來，就想不出轍了吧？”我哂笑的看著他。

    他一挑眉，“難不成你還想回去？”

    “算了，你我先找個地方落腳，一切等天亮再說吧?！?/br>
    我和他剛離開巷子，突然一道寒光從眼前閃過，緊接著疾風(fēng)而來，上空飛出一個黑影，一把利刃從中劈下。

    “小心！”嚴世蕃猛然將我一推，我倒退三尺，然后只聽“嘶啦”一聲，嚴世蕃的衣服被劃出一道口子，手臂滲出殷紅。

    “嚴世蕃！”

    現(xiàn)在我和他各站在街道的一邊，而那道黑影就落在了我倆中間。

    “你是何人，膽敢行刺朝廷命官！”我厲聲問道。

    他蒙著面不說話，而是一個飛步，再次向我刺來。

    我心下大駭，退后一個閃躲，刀刃刺空。他緊跟不放，借力騰空，猛的揮出一擊，嚴世蕃勾住我迅速一拽，刀光從我身側(cè)劃過，身后的涼棚被削去一半，頃刻倒塌。

    好厲害！這番情景看得我心下又驚又怕。

    “還等什么，快跑！”嚴世蕃拉上我二話不說飛快的往前奔，而身后的黑衣人也緊追不舍。

    “倒底是什么人要來殺我們？”聽得身后疾風(fēng)逼近，我和嚴世蕃跑得上氣不接下氣卻仍不敢停下。

    “現(xiàn)在多說無益，只怕與牢里的白氏和萬花樓的縱火都脫不了關(guān)系?！眹朗擂f道。

    “此人武功高強，不懂我們今天能不能躲得過了?！蔽覔?dān)憂的說道。

    “是福是禍都要搏一搏，沒到萬不得已就不能放棄?！?/br>
    然而當(dāng)我們跑過巷子，穿過街市時，前面卻出現(xiàn)了一條死胡同，我和嚴世蕃當(dāng)場一愣。

    “現(xiàn)在可真到萬不得已的時候了。”

    “你會使刀嗎？”嚴世蕃突然問。

    “我？”我瞪大眼睛，不敢相信還真有要我上場的一天。

    然而沒等我多做抉擇，身后的黑衣人已步步逼來，刀光閃過，眼看就要落下，只聽“砰”的一聲，嚴世蕃扔來一把短刀，兵刃相交，黑衣人的長刀被擊中，我僥幸的躲過一劫。

    “等什么，撿起來！”

    聽到嚴世蕃的話，我當(dāng)即撿起了地上的兵刃，然而，一入手才發(fā)覺這把刀簡直短得出奇，“嚴世蕃，你從哪兒找來這么短的刀？”

    “這邊上是個殺豬攤，只有一把刀你就湊合吧?！?/br>
    “殺豬刀，錦衣衛(wèi)里有這招嗎？”我難以置信。

    “加油，別丟了錦衣衛(wèi)的臉！”嚴世蕃向我投來信心滿滿的目光。

    拿起刀的一瞬間欲哭無淚，看來現(xiàn)在只能憑借這具身體的本能來做主了，是生是死看天意，只希望原來的陸炳能是個武功高強的錦衣衛(wèi)。

    很快，黑衣人的長劍再次迎了過來，我一抬手殺豬刀正好抵住劍鋒，刀劍相交“呲——”的一聲劃出電光，他的劍刃再一個用力的壓下，我握著殺豬刀被逼得退至墻角。

    然而，幸運的是墻面卻成了我有利的倚靠，我背靠墻，用殺豬刀頂住劍刃，他見僵持不下，一個回旋騰空，抽出長劍，轉(zhuǎn)眼就朝我腕下刺來。

    眼看利劍離著手腕只有幾寸，我不由慌了神，嚴世蕃卻喊道：“順勢砍他，快！”

    黑衣人的眼中突然閃過殺氣，他從袖中飛出一記暗器直逼嚴世蕃。

    “嚴世蕃，小心！”

    我大驚之下顧不得許多，提了殺豬刀趁那黑衣人不注意就是一刀砍下，他痛得悶哼出聲，與此同時，我朝嚴世蕃的方向飛奔過去，那一刻陸炳的輕功好像被我發(fā)揮了出來，抬腳的一瞬間有風(fēng)從耳畔過去，我抓住了嚴世蕃，然后我們一起倒在了地，那道暗器就從我腰間劃過，“啪嗒”一聲，削落了令牌。

    當(dāng)我們從地上起身時，黑衣人已不知去向，空蕩的地面只余幾滴血跡。

    “不愧是錦衣衛(wèi)訓(xùn)練出來的，一把殺豬刀也能讓陸大人使得游刃有余?！?/br>
    “拉倒吧，全憑運氣?！蔽覔炱鸬厣系逆?zhèn)撫司令牌，有點埋怨的看著他：“你剛才冒險吸引他，有沒有想過萬一你真死了怎么辦？”

    “如果真是這樣，那可能就是我的命吧，如果是因為你而死的話?！彼ь^看天，說得很風(fēng)輕云淡。

    我想說的話突然哽住了，夜色里，我們好像陷入了某種奇怪又微妙的境地，誰也不愿意再往前試探一步，誰也不愿意再往后退去一步。

    最后，還是我打破了這一切，上前拉了拉他的袖子：“走吧，天快亮了?！?/br>
    然而我卻摸到袖上一片稠濕，我低頭一看，那臂膀上的口子正滲出血液，染紅了衣袖，我突然想起在巷子里被黑衣人劃傷的情形。

    “嚴世蕃，你——”

    “噓！”他一根手指放在唇間，“別大驚小怪，現(xiàn)在，我們要出城去，還有一個時辰，城門就要開了，我可不想再被人發(fā)現(xiàn)了抓回驛館去。所以，穩(wěn)住?！?/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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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恭喜小鹿開啟錦衣衛(wèi)新技能——殺豬刀模式。

    嚴胖子：以后再也不說你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