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在膝上的五指慢慢收緊，樓迦若輕聲應(yīng)了句：“你答應(yīng)了。”她答應(yīng)了，不是問句，來之前就已經(jīng)知道，他只是想，聽她親口說出來。

    但是真的等到她說出口了，將他和溫如是一起處死的話已到嘴邊，卻不知道該怎么說出口，才能讓自己更好受一些。

    溫如是不置可否地勾了勾嘴角，端起碗邊的溫水抿了一口：“我覺得現(xiàn)在這樣就挺好?！?/br>
    樓迦若抬頭，深邃的黑眸復(fù)雜難明，半晌，他才道：“如果你想搬出冷宮，也可以。”

    溫如是心底暗嘆，這樣試探來試探去的，有意思嗎。她要是真的順著他的話表現(xiàn)出想要搬出冷宮的意愿，他肯定又會以最大的惡意揣測她的用心，何必呢？

    溫如是搖頭，坦然地對著他微笑：“不用麻煩了，我很喜歡現(xiàn)在的生活?！?/br>
    ☆、第57章 暴君的黑化危機五

    那一日,樓迦若并沒有在冷宮里多做停留，當(dāng)溫如是淡淡地說出不想搬出去的那番話以后，他沉默了很久。

    雖然直到臨走，樓迦若也沒有再多說一個字，但是望著他默然離去的背影，溫如是終究還是有些心軟了。

    說到底，他也不過是個愛而不得的可憐人。

    也許她真的應(yīng)該早些放下成見，試著跟他和好,雖然過程會很艱難,但是就這么一直拖下去只會讓外人有機可乘。

    至于那日所遭受的屈辱,以后關(guān)上門來再跟他好好算清楚也不晚。

    溫如是頭痛地揉了揉眉心,開始考慮接下來該怎么做。

    如果沒有執(zhí)行者的介入，原本的那個溫相之女現(xiàn)在應(yīng)該正在想盡辦法，讓他同意放了太子，然后被徹底寒了心的樓迦若直接拒絕。

    若是她從此以后就老老實實地待在冷宮，不再摻和那些事的話，最后還能落個善終。

    可惜以原主的智慧而言，真的玩不過蘇樂清。她居然會傻到相信蘇樂清派人送來的口信，以為只要能夠救出太子幫他重掌大權(quán)，對方就會讓位給她做正妻。

    樓迦若確實是對她余情未了不錯，可是她也太小看一個男人的自尊心了。再多的感情，也禁不起三番四次的背叛，不是每一次的暗算，他都會無動于衷地放過她。

    事情敗露后，樓迦若以叛國罪論處，親手殺了這個他愛了十年的女人。

    這真是一個悲劇。

    她一定不能重蹈覆轍。

    溫如是坐在新綁好的秋千上，有一搭沒一搭地蕩著，打定主意讓連翹守好大門，凡是有不明人士膽敢偷偷往里闖，一定要毫不猶豫地抓起來。

    至于她會將人送到哪里去，就不是溫如是關(guān)心的范圍了，反正連翹背后的主子會處理。

    短短的一個月，就揪出了三個試圖跟溫如是搭上線的探子，對方猖狂的舉動徹底激怒了樓迦若。他直接將罪魁禍?zhǔn)住笏究盏墓俾氁粩]到底，一道圣旨下來，便讓他回家自個兒種紅薯去了。

    三公中一下就去了兩公，樓迦若的此番行動令本就動蕩的王朝大傷元氣，可是他似乎并不在意這個后果，連續(xù)提升了好幾個官員分擔(dān)溫相和大司空的職務(wù)，暫時平定了朝中不滿的言論。

    而對于表面上完全跟凌華宮里撇清了關(guān)系的溫如是，樓迦若反倒是更加地警惕起來。她越是裝作毫不在意，他就越想戳穿她隱藏至深的真面目。

    但是連翹三天一次的匯報上也盡是些不痛不癢的小事，他忍了幾日，還是按捺不住想要親自去看看，溫如是到底在冷宮里搞什么鬼。

    當(dāng)他像上次一樣摒退眾人進入溫如是的住處時，卻意外地沒有在院中發(fā)現(xiàn)她的身影。

    庭院、前廳、臥室內(nèi)均不見人，未時末的陽光溫暖宜人，新栽的花卉艷麗盛放，樓迦若的心情卻疾速下墜，沉重的步伐帶出一股凜然逼人的寒意。

    她終于還是原形畢露了……

    在她的房里巡視一圈出來，樓迦若面沉如水，正待立刻招人四處搜捕她的下落，忽然聽到廚房的方向傳來一陣斷斷續(xù)續(xù)的哼唱。

    那個聲音太過熟悉，樓迦若剛剛升騰起來的怒氣，不知不覺隨著那幽幽淺唱的曲調(diào)漸漸停頓在半空。她的音調(diào)輕松愜意，樓迦若循聲而去，還沒走到狹小的廚房門口，里面?zhèn)鞒龅男珊鋈煌Ａ讼聛怼?/br>
    她從來就沒有進過廚房，溫如是厭惡一切會玷污她身份的不當(dāng)行為。

    樓迦若立在門邊，心情復(fù)雜地望著一襲粉色羅紗裙的溫如是靈巧地做著她本不該會的事情。他不知道她是從什么時候開始學(xué)會做這些東西，也不知道她所求為何。

    可是，如果連這時愉快的神情，都是溫如是故意裝出來的……這樣的女人，就太可怕了。

    她從熱騰騰的蒸籠里拎出一個小包子，手忙腳亂地捧在掌心燙得直哈氣，根本就不像印象中那個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嬌蠻大小姐。

    溫如是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包子皮，滿意地轉(zhuǎn)身正待去拿盤子來盛，就看到靜悄悄地立在門口的樓迦若。

    她愣了愣，隨即對他嫣然一笑：“既然來了就去屋里坐著，等下讓你嘗嘗我的手藝?！彼难劢敲忌覜]有一絲的怨意，一如幼時那般心無芥蒂，仿佛他這些年經(jīng)歷的事都是一場夢一樣。

    他們之間，很久都沒有這么融洽地相處過了。

    樓迦若劍眉微蹙，首先想到的，卻是這個女人又要開始玩什么新花樣了。

    可是盡管如此，一時之間，他也有些舍不得打破這個假象，哪怕明明知道揭穿以后的真相有多么地丑陋。

    干凈整潔的廚房，灶臺上的蒸籠上氤氳著裊裊的熱氣，她俏生生地置身其中，盈盈笑著回望自己。這般溫馨的場景，讓人不由自主地軟弱下來，只希望時間能夠在這一刻多停留一會兒。

    樓迦若心里百味陳雜，如果揭開表面這層虛偽的脈脈溫情，他們之間還能剩下些什么？

    見他站在原地不動，溫如是也不勉強，撿了幾個最大個的放進盤里，端到他的面前揚起小臉，柔聲哄道：“試試吧，真的還不錯?！币浑p燦然的星光水眸晶晶亮地對著他眨呀眨。

    樓迦若低垂下眼瞼，瑩潤的纖纖玉指托著天青色的薄瓷盤，圓滾滾的潔白面點散發(fā)著溫暖誘人的香氣，半晌，他才開口：“朕不進外食?！痹捳Z之中已沒了先前盤繞心間的淡淡情意，他們兩人，終究還是漸行漸遠了。

    樓迦若抬頭，望著她的神情越發(fā)淡然。

    他喜歡的，是幼時那個挨了訓(xùn)會在他的面前抱怨哭訴，有了好東西會偷偷揣在懷中拿來與他一起分享，事事惦著他的溫如是，而不是長大之后那個滿心滿眼只有太子、權(quán)利和現(xiàn)實的三皇妃，更不是眼前這個為了達到目的不擇手段對付他的女人。

    他早就應(yīng)該明白的，樓迦若心中微澀，更多的，卻是想通之后卸下重負的解脫。

    “為什么，怕我給你下毒嗎？”溫如是的笑容漸淡，也是，像她這樣前科累累的妻子怎么可能輕易再贏得對方的信任。

    溫如是坦然望著他俊美的面容，拈起剛剛出爐的包子放入口中，guntang的湯汁灼痛了柔嫩的口腔，她卻恍如不覺地一口一口將其吞咽下肚。

    “迦若，你后悔了嗎？后悔當(dāng)初遇到的那個人是我？”粉嫩的唇瓣開始紅腫，她所恃的不多，唯有他所剩無幾的情誼，既然要承擔(dān)原主留下的爛攤子，占著那點好處提前收取些利息也是應(yīng)該的。

    如果錯過這一次，想要重新挽回他的心就更加艱難了。

    溫如是徑自微笑著，望著他的清澈雙眸有著淡淡的憂傷。

    后悔嗎？假如當(dāng)初遇上的那個小女娃是別人的話，如今的他或許還是一個悠閑自在的閑散皇子。他會娶一個溫柔嫻淑的妻子，生幾個可愛的孩子，他的嫡長子長大以后會順理成章地繼任他的王位。

    不會有痛苦煎熬，不會令他滿腔恨意地提起屠刀逼宮篡位——也許，他是后悔的吧，如果沒有遇到她，一切都會大不相同。

    樓迦若皺起眉頭，沒有說話。

    就在她準(zhǔn)備去拿第三個包子的時候，他終于忍不住揮袖打翻她手中的瓷碟，語聲中有隱藏不住的怒意：“夠了，溫如是！”天青色的瓷盤落到地上碎成了幾瓣，潔白的面點散落四處沾滿灰塵，污濁得教人心酸。

    類似這樣的爭吵也不知道發(fā)生過多少次，但是從來沒有一次，是她用傷害自己的身體來達到目的。樓迦若真的厭倦了，再一次被她牽動情緒的感覺太糟糕。

    就這樣結(jié)束吧，他根本就不應(yīng)該再來這里見她的。樓迦若轉(zhuǎn)身提步，卻被溫如是拉住了飄起的繡金廣袖。

    她執(zhí)拗地不肯松手，死死攥住袖口的五指緊得泛白，他頎長的背影蕭瑟堅決，溫如是雙唇翕動良久：“……你難道不想知道，我為什么會去做這些以前從來都不曾做過的事嗎？”

    樓迦若沒有轉(zhuǎn)頭，可是本待揮開的手臂卻不受控制地停止了動作。

    “沒有攀炎附勢的利欲熏心，也沒有吃里扒外的陰謀詭計，我只是想要補償這些年來對你的傷害?！彼銖姽雌鹱旖切α诵Α厝缡枪钾摿藰清热?，這是原主欠了他的，一句抱歉并不足以抹煞以往的恩怨。

    她只希望，能有個好的開端，“……迦若，如果我說，我想跟你重新開始，你會不會相信？”

    如果是以前，聽到溫如是的這番表白，樓迦若或許會欣喜若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