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媽非常了解我的癖好，也非常理解。她不僅常常幫我清洗鯊魚，心情好的時候還會學(xué)著我的樣子跟它交流——盡管沒句好話——她最喜歡說：“你秋渝jiejie不要你了?！?/br>
    不過我已經(jīng)很滿足了，畢竟許多人根本就不理解人為什么要喜歡娃娃。我奶奶就是一個極端的例子。小時候她到我家來，丟了我不少玩具。她說我執(zhí)念太深，對娃娃傾注了太多精力，這樣不好。

    這樣的東西容易成精。

    奶奶的原話是這么說的，為此我哭了好幾天，做夢都在想娃娃們被送去哪里了，過得好不好，有沒有挨餓。

    事情過去太久了，現(xiàn)在回想起來，難過是不會的了，只是單純覺得奶奶真是扯。也不用腦子想想，要是長時間投入過多精力就會成精，我的博士論文早該滿地打滾叫我mama了。

    “啊，鯊魚我送去保養(yǎng)了。”我最后說。

    “弄臟了？”

    “嗯……這不是自己洗不干凈么……”我低聲說，裝作一副很困而說不清話的樣子。

    “那你記得去取，別讓人拿走了。”我媽點(diǎn)點(diǎn)頭，沒再說什么。短暫的沉默后，呼吸聲漸漸均勻，我以為她睡著了，轉(zhuǎn)身貼近她，靜靜感受她的心跳順著床單在我的皮膚上輕微顫動。

    不知過了多久，空氣里均勻的吸氣聲被突然打斷。一片深不可測的寂靜里，我媽動了動身子，聲音沉穩(wěn)又小心。

    “秋渝，你是不是有男朋友了？”

    第49章

    “秋渝, 你是不是有男朋友了？”

    “沒有……”我下意識地否認(rèn)。簡單兩個字似乎太過生硬, 我佯裝淡定地緩了兩秒，悠悠地又加上一句：“沒有男朋友的日子多自在, 你又不是不了解我?！?/br>
    “切, ”我媽立馬輕蔑地嘆氣，“真是白高興一場。我還以為你把鯊魚給男朋友保管了?！?/br>
    若不是因?yàn)榘l(fā)燒，此刻我的背上估計全是冷汗。一條鯊魚就能聯(lián)想出這么多彎彎繞, 我開始反思自己是不是小瞧了我媽明察秋毫的本事。她真的很了解我, 但好像……又沒有那么了解我。

    抑或是, 我沒有那么了解她——她的含蓄, 她對我至始至終的尊重，有些話，興許她早已留在心里, 卻從不說穿。

    我舔了舔嘴唇，小腿不由自主地開始搖晃。

    “我現(xiàn)在一個人不過得挺好的, 每天上班下班吃食堂，過得比誰都規(guī)律健康?！蔽倚奶摰卣移鹆嗽掝}，還不忘小心謹(jǐn)慎地試探, “媽, 你就這么想讓我找對象結(jié)婚??？”

    “當(dāng)然啊。前段時間聚餐，我以前那些同事基本上都有孫子孫女了。小王阿姨你還記得不？她孫女今年剛上小學(xué)，已經(jīng)會背九九乘法表了……”

    “……媽，你怎么還攀比了呢，這個心態(tài)不好啊?！?/br>
    我緊張兮兮地躺在床上, 此時表情一定非常難看。黑暗之中我看不清她的神情動作，她多半也察覺不到我的極度無奈，我開始慶幸這段談話僅僅在夜晚停留。

    興許這就是夜聊的魅力吧。我讀本科的時候，每當(dāng)夜色濃重，窗簾拉起，寢室的四個人便開始有一搭沒一搭的閑扯。話題漸漸集中，越聊越興奮，越聊越深入，黑夜里只有四個聲音低語，像極了收音機(jī)里深沉又神秘的節(jié)目。

    人在深夜最容易放松警惕，除了容易發(fā)胖，還容易自我爆料。有一次我腦子一抽，在愛意的氛圍里突然跟室友說，我有一個喜歡的人。

    是的，人。不是大鯊魚，更不是高數(shù)。

    寢室立馬就沸騰了。室友揪著我索要更多細(xì)節(jié)，還要傾盡團(tuán)隊(duì)的力量給我牽線搭橋。為了拒絕她們的好意，我費(fèi)盡口舌，最后還不惜給自己扣上了傲嬌絕情的帽子。

    實(shí)在是太麻煩了。我突然緊張地意識到，今晚的我必須謹(jǐn)言慎行。

    “我就隨便說說，”我媽回答，“其實(shí)我也不指望你生孩子。現(xiàn)在的年輕人也不指望孩子養(yǎng)老了，生不生就看個人喜歡了?！?/br>
    “嗯……”我小心翼翼地表示贊同。

    “不過啊，一個人很容易覺得孤單的。我嘛，也不敢說結(jié)婚有多好，說了你也不會信。但畢竟活了這么多年，有些事情經(jīng)歷后還是會覺得，多一個人在身邊，起碼遇到問題還有人幫忙解決……哎，你一個人過，我始終還是會擔(dān)心。”

    我沉默了一陣，不知該如何回答。關(guān)心落在身上，對孩子來說是幸福，對長大成人的我而言，更像是一種幸福的負(fù)擔(dān)。

    我不得不承認(rèn)，我害怕她的關(guān)愛。很多時候我甚至?xí)耄且稽c(diǎn)也不喜歡我，那有多好。

    可我沒有這樣的機(jī)會。讀博時暑假回國，她每頓飯都在思考秋渝還有什么想吃的沒吃到；每次離家去機(jī)場，分別時她都會轉(zhuǎn)過頭流淚；我回國找到教職后，她開始高高興興地跟大姨到學(xué)校蹭飯，“順便”圍觀一下我每天都在吃什么。

    每天都想看我一眼，又不敢多看。

    洛唯的爸爸mama眼里有彼此，相親相愛，孩子一踹，洛唯真的可以哪涼快哪呆著。但對我而言，有些事從一開始就注定了。岑豐選擇了替他媽還債，可他自己欠下的債，結(jié)結(jié)實(shí)實(shí)地丟到了我的頭上。

    我嗓子有些啞，內(nèi)疚讓我鼻子一酸。

    “哎呀，媽你不要擔(dān)心，我有很多朋友啊。你看，向岍就和我很要好。還有啊，小唯和我從小玩到大，一直很交心，我們天天在一起工作，有事沒事串串門，怎么會孤單呢。”我猶豫了一下，最后又補(bǔ)充道，“對了，小唯也和我一樣，不想結(jié)婚不想找對象，我們兩個老了之后搭伙過日子，比找男朋友靠譜多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