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恬認(rèn)真聽著，然后笑著問：“我聽您口音是北方的，是什么時候來C市的??？”

    “那可早了去了?！彼雅殴且凰Γ闷鸩说堕_始剁。

    “具體哪一年記不清了，上了年紀(jì)啊記性差。我老伴兒是這兒的人，早年跟著我吃了太多苦，生活好點之后，我就陪她回來定居了。我們一起開著這個店，自給自足，日子也算過得去?！?/br>
    白恬將洗好的菜放進菜籃子，又拿起土豆來削皮，聽完后好奇地問：“那您的兒女呢？都不在本地嗎？”

    這次劉爺爺沒立刻接話。

    他看著菜板上的排骨，手腳麻利地剁成大小均勻的rou塊。白恬覺得自己問了不該問的，正打算轉(zhuǎn)移話題，劉爺爺卻突然開口：“我有三個兒子，最小的都快四十歲了。”

    白恬有些驚訝，她本以為劉爺爺膝下無子，否則晚年怎么會一個人在異鄉(xiāng)做生意。

    劉爺爺笑了笑，給大鐵鍋里倒了一點菜籽油，繼續(xù)道：“老大年輕的時候犯了事，在里面蹲了半輩子，出來后就消失了，沒回來過。”

    “老二啊，是個有出息的。自己勤工儉學(xué)考上了名校，還創(chuàng)業(yè)做了大老板。他想接我去住大房子，可我呢閑不住，又舍不得這旅店，就一直沒去?！?/br>
    白恬聽著，有些唏噓。

    劉爺爺一定很愛他的妻子，為了她和兩個人的店，連享福的日子都不去過。

    “那您的三兒子呢？”白恬順著往下問。

    老人手里的動作一頓，然后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白恬抬起頭來，有些無措。這句話可能戳到了劉爺爺?shù)膫氖?，她張了張嘴，不知道該說什么。

    劉爺爺接過她削好的土豆，利落地切成塊，嘴上平靜地說：“我也不知道，我已經(jīng)十年沒見過他了?！?/br>
    “他小時候在家里，受了不少委屈，恨我也是應(yīng)該的。我只希望啊，他過得好，其他的什么都不求了?！?/br>
    白恬聽完后心里悶悶的，以她的閱歷，是無法體會劉爺爺此刻的心情的。但她還是不能避免因此而感到難過。

    生老病死是人必然經(jīng)歷的過程，而這個過程的本質(zhì)，其實是“離別”。

    “我父母去世的時候，我七歲?！卑滋裢蝗坏?。

    劉爺爺訝異地看著她，白恬卻沒什么太大的情緒，像是在講別人的事情。

    “因為那時候年紀(jì)小，不怎么懂死亡到底是怎么回事，所以也沒有特別難過?！?/br>
    “而且我有一個對我很好的三舅，姥爺去世后，家里就剩下我和三舅。他為了我到現(xiàn)在也沒有結(jié)婚，他不說我也知道，他是怕自己有了家，我會變成那個外人，會受委屈?！?/br>
    土豆和排骨下了鍋，溢出油花，與醬料混合著飄出香味，令人心神都舒暢不少。

    白恬看著鍋里的菜，繼續(xù)道：“但我其實一點都不害怕受委屈，只要他過得好，我離開這個家都沒關(guān)系。因為就算我跟他不在一起生活了，我們也還是一家人，這件事不會改變?！?/br>
    劉爺爺聽完便沉默了下來，一老一少在廚房里忙碌著，許久都沒再交談，氣氛卻并不顯得生疏。

    有些話語不會因為年齡而失去分量，就好比萍水相逢也可以重于泰山。

    這些沉甸甸的東西，都將在心臟這口缸里，醞釀成香醇的酒。

    在這十二月份的最后一天，新年即將到來的前夕，三個身處異鄉(xiāng)的人用汗水打發(fā)了時間。

    葉晚穿著雨靴，戴著草帽，身上還裹著劉爺爺臨時翻出來的棉襖。因為從沒穿過這樣的衣服，也沒下過地，她整張臉都臭臭的。白恬站在田里笑話她，時不時抓一只毛毛蟲跑過去嚇唬她。

    她戴著很厚的粗布手套，捏著那惡心人的蟲子追著葉晚滿地跑，隔了老遠(yuǎn)都能聽到她的笑聲和葉晚抬高分貝的“走開”。

    附近村子里干完農(nóng)活的人路過，看到兩個頑劣的小姑娘，都露出了然的笑來，問：“老劉，你家孫女來看你啦？”

    劉爺爺笑而不答，由著兩人在田野里打打鬧鬧。

    等到天色黑了，三個人才滿身汗地回了旅店。

    葉晚不由分說地?fù)屜日紦?jù)了浴室，還在里面磨蹭了半個多小時，白恬覺得她一定是在故意報復(fù)。

    “你要是等不及，可以進來一起洗啊。”

    “你想得美！”

    白恬氣沖沖地在浴室門外吼了她一句，然后忍著身上的癢癢坐在樓梯上繼續(xù)等。

    葉晚對此深感遺憾。

    時間總是一晃而過，幾人都洗漱完吃過了飯以后，約定好晚上到的邢蕓還是不見蹤跡。

    輕松愉快的氣氛隨著時間的推移，慢慢變得凝重起來。察覺到葉晚的情緒，白恬連電視的聲音都給關(guān)了。但問題的根本并不在外力因素，最后葉晚干脆搬了個椅子坐在院子里，對著院門等。

    外面風(fēng)大，冬夜的溫度非常低，白恬和劉爺爺勸了也沒用，她只能先讓劉爺爺去睡覺，自己抱了厚衣服出來陪葉晚一起等。

    兩個人，兩把竹椅，兩件棉襖蓋在身上，一言不發(fā)地等著一個可能不會來的人。

    白恬偷偷摸摸地看著手機，到了十一點過，她的臉都凍得麻木了，邢蕓依然沒有出現(xiàn)。

    可是她不能開口叫葉晚回屋里去，有些時候，等待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葉晚也沒有開口叫白恬回屋里去，她很自私，這個時候她需要白恬。哪怕她此時此刻還沒有意識到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