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靜“哦”了一聲，放下盒子去抓墻角里的癩蛤蟆。

    他朝癩蛤蟆撲過去，癩蛤蟆很敏捷地往邊上一蹦，輕易地躲開了董靜的捕捉。

    老太太見狀，揮手示意道：“像捉雞一樣，你從那邊趕，我從這邊堵?！?/br>
    可是癩蛤蟆似乎聽懂了他們的合謀，幾次從他們兩人的間隙里逃脫。

    “埋了這么久，怎么還這么靈活？”老太太氣喘吁吁道。

    董靜揉著被地面蹭破皮的手掌，說道：“只怕是它把那當(dāng)做冬眠了?！?/br>
    老太太瞇著眼看了看逃出他們包圍的癩蛤蟆，說道：“靜伢崽，你注意到?jīng)]有，它的肚子有點兒大，好像是要生蛤蟆子了?！?/br>
    董靜苦著臉道：“癩蛤蟆不是和青蛙一樣，在體外那個啥的嗎？”

    老太太不說話，她已經(jīng)偷偷將身邊的筲箕抓在手里，悄悄瞄準(zhǔn)不遠(yuǎn)處的癩蛤蟆。筲箕是一種毛竹編制的淘洗工具，形狀像半邊河蚌的殼，兩手合抱那么大。本地人一般用來淘洗茶葉或者豆子之類的東西。在農(nóng)人家里，這跟挑土的箢箕一樣常見。

    前面提到過，家鄉(xiāng)人把出生后還沒有斷奶便死去的小孩的鬼魂叫作箢箕鬼。這些小孩的尸體只能用一種叫“箢箕”的挑土用的工具抬出去埋葬。如果家里實在一時找不到箢箕，也可以用筲箕代替。同樣地，筲箕也得倒扣在小孩的墳上，不能再拿回來。

    董靜看出了老太太的意圖，于是再一次撲向癩蛤蟆。

    癩蛤蟆為了躲開董靜，朝老太太這邊蹦了過來。

    老太太迅速將筲箕舉起，然后朝癩蛤蟆蓋了過去。筲箕的覆蓋面要比巴掌大得多，一下子就將癩蛤蟆蓋住了。

    “蓋住了！”董靜欣喜不已?？山酉聛硭址赋盍?，蓋住了又能怎樣呢？

    老太太同樣不知道該怎么辦。她要董靜遞過來切菜的砧板，然后將砧板壓在筲箕上?？墒求饣秦悮ば蔚?，砧板放在上面不穩(wěn)。老太太思考片刻，說道：“這樣吧，你去我家衣柜頂上找一找長釘，我先把它釘在這里?！?/br>
    董靜有些擔(dān)憂道：“您是要把它釘死嗎？這樣能有作用嗎？”

    老太太擺手道：“當(dāng)然不是釘死它。我是要將筲箕釘在地上，免得它跑了。先這樣過幾天，看看它在我家，你媳婦是不是會好一點兒?！?/br>
    董靜將長釘找來，將扣在地面的筲箕四周釘上。

    “好了。你在這里住一晚，明天再回去，看看你媳婦是不是有好轉(zhuǎn)。先只能這么著了，胡亂來的話我怕會有更嚴(yán)重的后果?！崩咸f道。

    董靜看著被釘住的筲箕，那就像一個小小的“箢箕鬼”的墳?zāi)?。他想了想，說道：“奶奶，您的筲箕我會按價格賠給您的，多賠一點兒也行?！?/br>
    老太太笑道：“這能值幾個錢？比得上你媳婦的命？就像你說的，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我還賺了呢?！?/br>
    董靜堅持不在這里住，連夜要回去。

    老太太阻攔不住，只好讓他走了。

    他走之后，老太太就睡下了。接下來的后半夜，筲箕下面的癩蛤蟆非常老實，沒有像老太太猜測的那樣sao動不安。

    第二天，老太太放心不下，一大早吃過早飯便關(guān)了門趕往董靜的家。

    老太太來到董靜家門口的時候，聽見董靜媳婦在屋里一直喊疼。老人和董靜陪在旁邊，束手無策。

    董靜和老人見老太太來，像見了救星似的眼睛放光，讓出挨董靜媳婦最近的位置。

    老太太握住董靜媳婦的手，問道：“肚子還脹嗎？”

    董靜媳婦搖頭道：“不脹了。只是疼。”

    “以前是脹，是吧？”

    董靜媳婦說是。

    老太太寬慰道：“不脹就好?！崩咸f得不假。眼前躺在面前的董靜媳婦，不像是一般的身懷六甲的孕婦，她的肚子仿佛變成了氣球，被吹得完全鼓漲，讓人擔(dān)心再多吹進一點兒空氣就會爆炸。衣服自然是包不住這么大的肚子了，露在外面的肚皮被撐得發(fā)亮，像個大水泡。而她的四肢，相比之下仿佛是系在氣球上的線。

    老太太抓緊董靜媳婦的手，擔(dān)心手一松開，董靜媳婦便會像氣球一樣飄浮起來。

    “沒想到這么嚴(yán)重?！崩咸仡^悄悄對董靜說道。

    董靜也小聲道：“這樣還是不行啊，挨不了多久。”

    老太太嘆一口氣道：“是啊，還得想辦法?！?/br>
    老太太在董靜家住了幾天，觀察董靜媳婦的變化。幾天過去后，董靜媳婦的情況沒有任何好轉(zhuǎn)，四肢和臉日益消瘦，肚子不長不消，但日益發(fā)亮。董靜都不敢碰他媳婦的肚子了，生怕像肥皂泡一樣一碰就破。

    不過，老太太幾次半夜起身，卻沒有像上次那樣聽見蛙鳴聲。老太太悄悄將這個新發(fā)現(xiàn)告訴了董靜，沒想到董靜早就注意到了。

    董靜為難道：“雖然沒有了蛙鳴，但是我媳婦也沒見好起來啊。看那肚子，反而讓我越來越悲觀?！?/br>
    老太太咬了一下嘴唇，說道：“要不這樣吧，我們一起回去，把那只癩蛤蟆打死得了。它不在這里，你媳婦至少肚子沒再脹大。這說明還是它的問題。打死了它說不定就好了。你覺得呢？”

    董靜哪里有自己的主意？他見老太太如此說，便說也只能這樣試一試了。反正都已經(jīng)這樣，就死馬當(dāng)做活馬醫(yī)吧。

    于是，老太太和董靜兩人回到老太太家里。

    老太太按住筲箕，董靜將長釘一一拔出。整個過程中，筲箕下面一點兒動靜都沒有。老太太有些不安地問道：“它不會已經(jīng)餓死了吧。這幾天都沒有進食?！?/br>
    董靜將最后一顆釘子拔了出來，說道：“餓死不更好嗎？都不用我們來打死它了?！彼呎f邊將所有長釘放進口袋里。

    “拔完了？我打開筲箕嘍？”老太太問道。

    董靜點頭道：“速度快一點兒，別又讓它跑了。”說完，他將拔釘子的鐵錘舉了起來。

    “你要用這個打死它？”老太太指著鐵錘問道。

    “那還能用什么？”

    老太太搖頭道：“別用這個吧，到時候腸子什么的濺得到處都是，多臟啊?！崩咸皇职粗饣?，一手將董靜的鐵錘奪了下來。

    “那用什么??？”董靜皺眉道。

    老太太指著他的口袋，說道：“用釘子吧，扎住它就行了。”

    董靜從口袋掏出一顆長釘，將釘帽握在手心，釘尖露在拳頭外面?！昂昧耍蜷_筲箕吧。我準(zhǔn)備好了?！?/br>
    老太太迅速將筲箕打開。董靜立即將釘尖朝癩蛤蟆捅去。

    癩蛤蟆情知不妙，往前移動。但是這次它的速度慢了一拍。它雖然躲過了致命一擊，但是董靜的釘子依然刺到了它的后腿。

    董靜害怕它那疙疙瘩瘩的皮膚，感覺長釘刺入泥土后，急忙將手收回。

    癩蛤蟆的后腿被釘在地面，無法蹦動了。

    “中了！”董靜欣喜道。

    老太太惋惜地看了掙扎的癩蛤蟆一眼，說道，“誰叫你不放過別人呢，別人也不會放過你了?！比缓螅龑Χo說道：“好了，它跑不動了，你可以打死它了?！?/br>
    董靜使用的鐵錘本來木棒與鐵頭之間的銜接不太緊，他將木棒從鐵頭里抽出，想用木棒將癩蛤蟆打死?？墒侨陌粝氯ブ?，癩蛤蟆不但沒打死，反而每打一次它的肚子就鼓脹一點兒，最后鼓脹得如同一個小皮球，顯得它的四肢反而是多余的。董靜的木棒打在它身上，發(fā)出打牛皮鼓一般“砰砰”的聲音。

    董靜嚇得癱坐在地上，喃喃道：“怎么它變得跟我媳婦一樣了？”

    還別說，老太太聽了董靜的話后，也越看越覺得這只鼓氣的癩蛤蟆跟董靜媳婦有幾分相像。

    “我下不去手了?！倍o將木棒往旁邊一扔，抱住了頭。

    74.

    后來聽陪伴在董靜媳婦身邊的老人說，幾乎就在同時，董靜媳婦痛苦尖叫。已經(jīng)睡下的老人被慘叫聲驚醒，急忙來到孫媳婦的房間，只見孫媳婦的肚子發(fā)出擊鼓一樣“砰砰”的聲音。

    “你怎么了？”老人驚恐地問道。

    孫媳婦雙手抓住床頭，臉上出了密密一層汗，雙眼通紅。她咬著下唇痛苦道：“有人在打我的肚子！”

    老人將屋里掃視一遍，哆哆嗦嗦道：“誰打你的肚子？”

    孫媳婦用力地?fù)u頭：“不知道！”

    老人說，不過很快孫媳婦就安靜下來，雖然嘴里還在哼哼，但是沒有剛才那么痛苦了。他急忙去倒水給她喝。

    孫媳婦咕嘟咕嘟一口氣喝下一整杯的水，喘了幾口氣，說道：“肚皮雖然還火辣辣的，但那個人好像沒有再打我肚子了?！?/br>
    老人后背一陣涼意。

    在老太太家里的董靜還不知道自己家里發(fā)生的一切。他抱著頭蹲在地上，心里將禪初詛咒了無數(shù)遍。

    老太太盯著那只鼓氣的癩蛤蟆看了許久，忽然腦海里一個念頭閃過。她立即回到里屋，去八仙桌的抽屜里翻東西。

    董靜看她似乎有了主意，跟了進去。

    “您要找什么？”董靜問道，“是針嗎？對哦，可以扎它的肚皮，把它的氣放掉?！?/br>
    老太太沒閑工夫答理他。她將抽屜整個兒抽了出來，沒有找到她要找的東西?！斑祝吭趺床灰娏?？”老太太將抽屜翻過來，對著抽屜底板拍打。然后，她蹲在地上找了一會兒，還是沒有找到。

    董靜湊了過去，也蹲在地上找。“什么也沒有啊?！倍o不解道。

    老太太將董靜拉起來，指著沒了抽屜的抽屜口，說道：“你把手伸進去摸摸看，看看是不是在里面?！?/br>
    董靜也不問老太太到底叫他摸什么東西，就將手朝那黑黢黢的抽屜口里伸進去，從抽屜口一點一點往里面摸索。

    “嘿，找到了?！倍o驚喜道。

    “什么樣子的？”老太太問道。

    “一個圓東西，中間好像有孔?！倍o還在使勁兒，估計那個東西被什么卡住了，掏出來要費點兒力氣。

    “嗯嗯，就是那個東西?！崩咸?。

    “一枚銅錢？”董靜將那東西掏了出來，放在手掌心細(xì)細(xì)觀察。

    “就是它。”

    “乾……隆……通……寶？”董靜從模糊的字跡中辨別出來。

    “是的?！?/br>
    “這是您之前告訴過我的房梁上的招財錢？您找這個干什么？”董靜掂量著銅錢的重量問道。

    “把這個銅錢塞到癩蛤蟆的嘴里去?！崩咸f道。

    董靜沒有聽清老太太的話，或者是聽清了但不相信，伸長了脖子問道：“您說什么？”銅錢的邊沿被董靜擦拭干凈，居然反射出一點兒幽幽的光。

    “我說，你把這個銅錢塞到那只癩蛤蟆的嘴里去?！崩咸噶酥付o手中的銅錢，又指了指外面。

    老太太的話剛說完，外面的堂屋里傳來“呱呱”的蛙鳴聲。剎那間，老太太以為自己又回到了董靜的家里，對面的門檻不是通向堂屋，而是通向董靜媳婦的睡房。

    “它聽懂了我們的話？”董靜渾身一顫，“它是想要吃銅錢？”

    老太太說道：“我不是太清楚。只是我看到好多想招財?shù)娜思覕[著的癩蛤蟆嘴里都叼著錢幣。我就猜想，禪初叫你把它埋在床底下，就是為了吸引各個地方的錢財向你家里會聚。這就像當(dāng)初我在外面總是撿到貴重東西一樣。”

    董靜認(rèn)真地聆聽著，頻頻點頭。

    “我還聽到她弄什么招財術(shù)的時候嘴里念著古怪的詞。好像有一句是——只為討錢母。對了，還有一句是——蟾蜍只吞不吐。我這個銅錢，估計就是錢母。你的招財?shù)木透挥谜f了。她念的詞里面還有什么天官、地官、水官，現(xiàn)在想想就更加明白了?！?/br>
    董靜摸著后腦勺問道：“我知道呢，后面一句里說的是惡鬼、善鬼、中鬼?？墒沁@怎么就更加明白呢？我倒是更糊涂了?！?/br>
    老太太解釋道：“天官、地官、水官，你想想，說的就是蟾蜍的蟾宮?！?/br>
    “怎么就是蟾宮呢？月亮??？”董靜擰眉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