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節(jié)
緊接著,茶盤中的筷子在沒有人碰的情況下,竟然緩緩移動了起來。剛才還打算退出的人立即屏住了呼吸,腳仿佛被釘在了地上。 那個念口訣的女孩有些害怕又有些驚喜,看了一圈在場的人后問道:“是你來了嗎?是的話請畫圓圈。” 筷子一頭稍稍翹起,在茶盤的米中畫了一個粗劣的圓圈。 托著竹篩的兩個女孩哆哆嗦嗦,臉色煞白,但是她們倆著了魔似的死死抓住竹篩的邊沿。這時,門口的米升里裊裊而上的煙突然亂了,好像有誰從旁邊經(jīng)過,空氣將煙攪動。站在門口的女孩感覺渾身一冷,但這感覺轉(zhuǎn)瞬即逝。 念口訣的女孩對著茶盤的筷子點點頭,又問道:“我們想問你幾個問題,可以嗎?如果可以請畫圓圈?!?/br> 筷子又動了,再次畫了一個粗劣的圓圈。 托著竹篩的兩個女孩開始打戰(zhàn),哆哆嗦嗦中,茶盤中的圓圈慢慢消失了。 在左邊托著竹篩的女孩嘴唇發(fā)紫,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說給別人聽:“還是不要繼續(xù)了吧,好害怕。” 站在一旁觀看的女孩立即輕聲反駁:“都已經(jīng)開始了,現(xiàn)在停止會更糟糕?!?/br> 念口訣的女孩對她們倆使了一個眼色,叫她們保持安靜。 茶盤上的筷子保持一頭稍高,一頭插入米粒的狀態(tài),似乎在等待問它的人發(fā)話。 托著竹篩的女孩臉色越來越難看,嘴角開始抽搐。 16. 念口訣的女孩問道:“你姓什么呀?” 一般請仙只問自己或者他人事,她卻問起了“仙人”的事。其他女孩都沒有想到她會這樣問,大家都將目光投向茶盤。 出乎意料的是,這次茶盤中的筷子沒有動。之前翹起的一頭緩緩地落了下來,筷子平躺在米粒中。 一人膽怯道:“是不是仙家生氣走了?” 她們又靜靜地等了一會兒,筷子還是沒有動。 “肯定是走了?!绷硪粋€女孩抱怨道,“咱們不是事先說好了的嗎?多問問洪利昂的事,看看能不能幫他。其他雜七雜八的少問。” 托著竹篩的女孩突然變聲道:“我沒走。我姓胡。你們可以叫我胡三太爺?!彼穆曇糇兂闪四新?,低沉嘶啞。再看她的臉,嘴角仍然抽搐不停,但是眉眼卻是一副笑意,有幾分狐媚的樣子。 眾人失色,唯有那位念口訣的女孩比較鎮(zhèn)定嚴肅,她清了一下嗓子,繼續(xù)問道:“呵,叫你胡三太爺?憑什么呀?你多大???” 那女孩干笑兩聲,平時的她懦弱怕事,從來沒有這樣的表現(xiàn)。她的眼睛彎得更厲害,說道:“一千八百歲?!?/br> “一千八百歲?” 她點點頭,沒一點兒開玩笑的樣子。如果是她自己,一定早就憋不住笑出來了。現(xiàn)在站在面前的,是她們從來都不認識的另一個人。 “那好,你從哪里來的?”念口訣的女孩追問道。 “我從長春來。”回答非常迅速,不假思索。 “怎么來的?” “一路逃過來的。”她的嘴角停止了抽搐,表情變得有些落寞,身體仍哆哆嗦嗦的。茶盤中的米粒全堆到了對面女孩那邊,筷子從茶盤滑出來,落在竹篩上,讓人擔(dān)心它從偌大的篩眼里漏下去。 “原來是落魄的仙家。誰在追你嗎?” 她劇烈地哆嗦一下,晃了晃腦袋,說:“這個不能說?!?/br> “你這么怕它?你不是一千八百歲了嗎?” “它三千歲了。我斗不過它?!?/br> “還有你斗不過的?那你逃到這里來干什么?”念口訣的女孩早已忘了之前跟大家的約定,決意要打破砂鍋問到底。 “找?guī)褪??!?/br> “誰能幫你?”她問道。 “你們這里的白毛老鼠。” “白毛老鼠?在哪里?” “你們村里最老的宅子里?!?/br> “哦,”她知道那個老宅子,“那個宅子也才百來年歷史吧。里面老鼠的年頭豈不是更少?” “它比我們有靈性,年頭少,法力大?!?/br> 第二章 狐怨 17. “你是狐仙?” “是?!?/br> 關(guān)于狐仙,爺爺曾經(jīng)跟我提起過。說是在抗戰(zhàn)期間,離畫眉村不到兩百里有一戶沒落的大戶人家。他們家的房產(chǎn)頗多,其中不乏洪家段舅爺家那樣帶有天井的大房子??墒沁@戶沒落人家人丁單薄,只有夫妻兩個和一個十幾歲的女兒。他們家的樓上幾十年都沒有人上去過,樓梯也早就拆掉了。樓上就住著狐仙,住了很多年。這狐仙有時候也下樓來散散步。誰也不知道它是怎么不經(jīng)過樓梯就下來的。很多人看見它拖著一條尾巴在地坪里來回地走。爺爺也見過一次。它穿的是藍布長褂,腳踏白底松糕鞋。但是從來就沒有人看過它的正臉,看到的都是它的側(cè)面背面,從來沒有人面對面看過它。 住在附近的老人講,他大概還沒有完全修成人形。狐仙修變成人需要五百年,因此他看到我們?nèi)藭芰w慕。你們一出生就得人身,他得人身要修五百年。這個狐仙大概還沒有到五百年,所以他還不能像我們一般人這樣的自在,他還是差一點兒。 她們請來的狐仙既然自稱一千八百歲,就肯定不是住在兩百里外的尚未修煉成人形的那位。何況它說它來自長春。 念口訣的女孩終于將問題回到了她們之前約定的范圍,她問道:“既然你有將近兩千年的道行,那么我們請求你幫我們一件事??梢詥??” “說來聽聽?!?/br> “我們村里一個叫洪利昂的男孩被蛇精糾纏,神志不清。胡三太爺你可以幫幫他嗎?”女孩誠懇地問道。 未料被附身的女孩突然受了驚嚇一般瞪眼張嘴,很快兩眼翻白,口吐白沫。沙啦啦,竹篩和茶盤完全失去了平衡,米撒了出來,筷子落地。那女孩直挺挺倒地,“咚”的一聲仿佛是一截木頭砸在地上,四肢痙攣。 “快!快救人!”托著竹篩的另一個女孩大喊。 念口訣的女孩不甘心道:“她不是被附身了嗎?難道附身的狐仙也怕蛇精不成?真是一個沒用的狐仙!” 旁邊的人忙上前給她掐人中,揉胸口,呼喊她的本名。 痙攣不已的她還勉強張口要說話。 念口訣的女孩立即叫大家安靜下來,看她要說什么。 她斷斷續(xù)續(xù)道:“我以前在離這里不很遠的狐仙嶺,寄居在一個叫胡淼先的人身上。他是我的出馬弟子,家里供著我的堂位。我以前在東北,就是那個蛇精把我追到這里來的。很抱歉,我無法幫助他?!闭f完,她閉上了眼睛,如睡熟了一般。 旁邊幾個人見狐仙已經(jīng)離開,急忙將她搬到床上灌湯喂藥。她大病了一場,一個半月后才能起床。 洪老頭在“請七姐”發(fā)生后不到兩天就聽說了這個消息,他再一次趕往狐仙嶺,卻發(fā)現(xiàn)胡淼先病倒在床,狀態(tài)非常不樂觀。 他扶著床沿勉強起身,苦笑道:“我就知道這幾天你會來找我的?!?/br> 18. 洪老頭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說道:“我這次來不是叫你對付蛇精。之前不知道你們之間的事,還冒冒失失要你幫忙,實在對不起。我這次來只是想知道蛇精的來歷。” 胡淼先嘆氣道:“這不怪你。我之前去你家賣二胡也只是個幌子。我其實想要你去求求白毛老鼠,讓白毛老鼠來驅(qū)走那個姓盧的。沒想到這意圖被她知曉,反而害了我的兒子?!?/br> 洪老頭不解道:“你不是狐仙嗎?之前你叫我來狐仙嶺,又說自己叫胡淼先,我就應(yīng)該想到的。你既是狐仙,為什么還生下了兒子呢?” 胡淼先叫他妻子端來一杯茶水,喝了一口,說道:“我是從東北來的,你不清楚我們那邊的事。狐仙不是我,只是在我這里附身,是我家的保家仙。我是它的出馬弟子,也就是說,很多時候不用它出現(xiàn),我會幫它辦好許多事情??偠灾沂侨?,所以會娶妻生子,也要吃喝拉撒睡?!?/br> “出馬弟子是什么意思?保家仙又是怎么回事?難道和我們這邊的土地公公一樣?既是保家仙,也算是仙家吧,又怎么會被一條蛇追趕?”洪老頭還是迷惑不解。 “不是。”胡淼先否定道,“那個姓盧的,也是一位保家仙。它也想收我為出馬弟子,于是與我本家的保家仙發(fā)生了爭執(zhí)。” 胡淼先給洪老頭將前因后果細細說來。一般在東北農(nóng)村都會供奉保家仙,俗稱胡黃二仙,一般是寫在紙上貼在墻上,或是用木板制作胡黃二仙的牌位,有的人家也有胡黃小廟。供奉胡黃二仙一般不用做儀式,直接寫上供奉即可,但是供奉保家仙不可以冷落,每逢家里吃rou蒸饅頭都要上供。胡黃二仙是最常見的保家仙,胡是狐貍,但是供奉牌位上不可以寫狐黃二仙,而要以胡仙太爺、胡仙太奶、黃仙太爺、黃仙太奶尊稱。黃是黃鼬,俗稱黃鼠狼,東北叫黃皮子。 他家里供奉的,正是狐仙。 除了胡黃二仙,還有蛇仙、清風(fēng)等。清風(fēng)實際上就是鬼類。 但是它們不可能親自出來,就如“請七姐”一般,它們只能依靠其他人或物的協(xié)助才能辦成一些事情。這樣,出馬弟子就應(yīng)運而生。 出馬弟子一般人是不愿意做的,要不是大病一場,或者實在被逼得沒辦法了,被保家仙選中的人是不會答應(yīng)出馬的。因為出馬之后對自己身體不好,或多或少還會影響家人。一旦選擇了出馬,要再回到普通人的生活非常難。 不過,出馬弟子也不是想做就能做的,還得看自己的機緣和體質(zhì)。 種種原因疊加起來,能夠出馬并且非常適合的出馬弟子少之又少。各仙家為了自己的修煉或者供奉或者名聲,有時候免不了會爭搶優(yōu)秀的出馬弟子。 19. “那個蛇精就跟狐仙搶你這個出馬弟子?”洪老頭問道。 胡淼先點點頭,卻又搖搖頭,說:“也算是吧,具體來說又不是?!?/br> 其實首先要他做出馬弟子的是清風(fēng)。他自然不肯答應(yīng)。于是清風(fēng)經(jīng)常sao擾他和他的家人,弄得雞犬不寧。 有人跟他說過,做清風(fēng)的出馬弟子是最苦最累的。其他仙家還好,清風(fēng)上身的感覺是徹骨的寒冷。雖然蛇仙上身的時候也很冷,但是遠遠不如清風(fēng),所以一般的人根本扛不住。由于清風(fēng)是鬼類,它是因為什么去世的,在附體以后弟子是有感覺的,比如是自殺身亡,那么附體以后弟子身上同樣自殺的位置也會很難受。清風(fēng)附體以后,弟子特別辛苦,感覺累得不行。同時清風(fēng)附體一般都是不喜歡見到太強烈的陽光,避諱這個。清風(fēng)最拿手的就是去陰間辦事了,什么五鬼運財,尋人查壽,都是它的特長。另外鬼仙最常見的道行就是問米了,比如活人想知道故去親人的事情,就是把故去親人的靈魂叫上來,這些都是很常見的清風(fēng)的法門。它最喜歡的節(jié)日是七月十五,這天都會大過的。 就在一個清風(fēng)sao擾他的時候,狐仙也找到了他,要他給自己做出馬弟子,并承諾如果他答應(yīng),它會將sao擾他的清風(fēng)趕走。 胡淼先衡量了一下,覺得反正是逃不掉了,做清風(fēng)的出馬弟子太苦,還不如就答應(yīng)了狐仙。但是他還是害怕狐仙上身受不了。他專門去問了狐仙的出馬弟子。 他問了好幾個人,回答大同小異,說因為狐仙講究修煉內(nèi)膽,所以給弟子的感覺是胸口發(fā)悶、發(fā)熱,嗓子里的感覺是有一個東西在含著。然后身體上就好像是光著身子穿上了皮毛大衣的那種感覺。同時眼睛也感覺到熱流,有種迎風(fēng)流淚的感覺。手腳很熱乎,麻酥酥的。心臟感覺跳動比平時更快。同時也會聞到一陣一陣的濃香。狐仙穩(wěn)重,成熟老練,很開明,香客有什么問題都會答疑解惑,有問必答。狐仙生性愛美,愛干凈,所以一般無論是男性仙家還是女性仙家,樣貌都是很端莊的。 很多人求狐仙增加異性緣分,都會請狐仙加持一些日常用的化妝品,加持過后的化妝品使用以后會保佑香客像狐仙一樣有異性的緣分。狐仙有恩必報,很注重情義。尤其是同門有難的時候都是樂于幫助的。香客有苦難的時候也是竭盡全力幫助。 胡淼先聽了之后,便決定答應(yīng)狐仙。 20. 狐仙的出馬弟子沒有騙他。狐仙沒找他之前,從沒有媒人踏進過他的家門,父母為他的婚姻大事頭疼不已。他家境不算好,但也不差,人長得不出眾,但也不丑??删褪菦]有那種緣分。他成為狐仙的出馬弟子后不久,媒人突然就多了起來,個個熱情得匪夷所思,并且很快就成功了?,F(xiàn)在的妻子就是那時候嫁給他的。 出馬之后,胡淼先的生活沒有想象中的變化那么大。他偶爾幫人家弄弄陰陽占卜、風(fēng)水宅定,其他時間仍舊像以前一樣,該干啥就干啥。各位仙家都有不同的拿手本領(lǐng)。比如蛇仙善于治病,跌打損傷尤其拿手。日子就這么一天接一天地過著。 后來有一天有個人前來求助,說是他妻子被不知名的邪物侵染,現(xiàn)在他妻子要生產(chǎn)了,卻怎么也生不下來,已經(jīng)拖了三個多小時,恐怕有生命危險。那人求胡淼先出馬幫忙。 胡淼先二話不說,就跟著那人去了。 到了那人家里一看,原來是黃仙在折騰他妻子。 事情就是這么奇怪,屋里只有接生婆和奄奄一息的孕婦,他卻知道黃仙就在這里。就如答應(yīng)做狐仙的出馬弟子后突然通曉了占卜風(fēng)水一樣。 他問了那人一些問題才明白,原來黃仙要他妻子做它的出馬弟子,他妻子不答應(yīng),它就一直折磨她,臨到生產(chǎn)了讓她難產(chǎn)。 其實除了清風(fēng)之外,這些所謂的仙家都來自六道之中的畜生道,不是人道,但是它們有一定的神通,有一定的靈性。就算它們有了一些淺修為,它們還是很辛苦,很苦惱。跟人相比,它們墮入畜生道,福德要差很多。它們會一些人不會的法術(shù)變幻,難免鬧一點兒事情出來。 這個黃仙正是如此。它見胡淼先進來,便附在接生婆的身上,跪拜在地。它知道自己道行淺,斗不過狐仙。 接生婆哭訴道,它的福報很少,為了修行,想積累功德,普度世人,但又不方便直接幻化成人或以直接的形式去度人治病,所以它選擇有仙緣和悟性的人類作為出馬弟子,一下子就選到了這個女人。誰知這個女人死活不答應(yīng)。它只好出此下策。 胡淼先怒斥它,你這么做反而會折了你的福報。 它哭得更傷心了:“我太苦了,不像您已經(jīng)有了千年的修為,我只能躲在深山里邊,怕別人追殺,我子女又多,食物短缺得厲害,我出來也是要養(yǎng)家糊口。一時心急,就抓住這個女人不放了?!?/br> 它說得聲淚俱下,胡淼先聽著都覺得心寒。原來它們也不容易。 最后,胡淼先將黃仙放走了。那個孕婦也得以順利產(chǎn)下一個可愛的嬰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