聶小乙，竟然會是聶小乙。怎么偏偏是他？

    許久，他終于轉(zhuǎn)向恭敬站在他身后的面白無須的綠袍男子：“莊公公，這畫像有沒有可能弄錯(cuò)？”

    莊禮又尖又細(xì)的聲音響起：“奴婢讓趙三辨認(rèn)過了，那日他在袁家莊見到的確是此人?！彼姸巫辽裆粚?，有些詫異，“世子何必?fù)?dān)心？縱然這小子是陛下在這世上唯一的骨rou，也已化成了灰，再也威脅不了您的大計(jì)。”

    段琢閉了閉眼：“莊公公就這么確認(rèn)，人已經(jīng)處理了？”

    莊禮覺出了不對：“怎么？”

    段琢冷笑：“此人姓聶，名輕寒，乃廣南順寧郡王之婿，幾日前，剛好與公公同日抵京?！?/br>
    莊禮臉色變了：“怎么可能？奴婢親眼確認(rèn)過尸體。”

    段琢道：“公公應(yīng)該知道，我曾在順寧郡王府六年，總不至于連人都不認(rèn)得。聶小乙詭計(jì)多端，何況，燒過的尸體公公真有本事辨認(rèn)出是誰？”

    莊禮腦海中浮現(xiàn)出那兩具燒成一團(tuán)的焦黑尸體，臉色難看起來：是他大意了，沒想到一個(gè)村夫會有這樣的手段。他跪了下來：“奴婢失職。世子，是否要奴婢再調(diào)人……”

    段琢冷冷看著他，神色如冰：“天子腳下，公公還是慎行。何況，你未必殺得了他?！甭欇p寒身上絕對有古怪，回京路上，自己一連安排了三重殺局，次次被他躲過。有一次，派去的殺手劍都刺到了他身上，卻不知他練的什么工夫，竟是劍刺不入，躲過了一劫。

    莊禮心頭一凜，伏地請罪：“是奴婢當(dāng)初行事不周到，為世子留下后患。您忍辱負(fù)重至今，好不容易有如今的局面，一旦陛下知道他的存在，只怕要盡付東流?！?/br>
    段琢按了按眉心：“幸虧你當(dāng)初行事不周?！?/br>
    莊禮一愣，茫然不解。

    段琢沒有解釋：他到今天才知道，那天在袁家莊的是聶小乙，那么和他在一起的他的妻子，除了福襄又能是誰？莊禮，差點(diǎn)害死了福襄。

    福襄這樣?jì)傻娜耍瑸槭裁淳箷敢馄蚕缕蛷?，單?dú)跟著聶輕寒回袁家莊那樣的窮鄉(xiāng)僻壤？難道她當(dāng)真喜歡上了那個(gè)賤奴？那個(gè)將要奪走他一切的賤奴。

    段琢心頭如被針刺，心頭戾氣涌出，吩咐道：“這件事你不用再管，我自有辦法取他性命。”

    *

    馬車疾馳，又快又穩(wěn)，不一會，就把跟在后面的小破騾車甩得影子都不見了。

    年年將簾子掀了一角，往外看去。前方朱門威武，銅釘耀金，一對石獅子分列大門兩邊，昂首怒目，氣派非常。燙金匾額上，“臨川王府”四個(gè)大字閃閃發(fā)光。

    馬車并不從正門入，繞到東角門處，沿著空曠的夾道往里駛?cè)ィ酱够ㄩT處，有婆子上前，請她換乘小轎。

    年年下了車。棠枝打簾子，琥珀扶著年年，正要上轎，忽聽附近傳來一聲唿哨聲，有人笑嘻嘻地道：“唷，這是誰呀？”

    眾人循聲看去，見不遠(yuǎn)處紫藤架下，幾個(gè)小廝簇?fù)碇粋€(gè)眉眼飛揚(yáng)的少年，向這邊走來。

    那少年十六七歲模樣，生得眉清目秀，面若傅粉，個(gè)子卻不甚高。頭戴赤金攢珠紅纓冠，身穿綠地折枝梅花紋蜀錦袍，腰圍鑲金嵌寶白玉帶，足踏挖金綴珠步云履，金光閃閃的，打扮得比正經(jīng)世子段琢還要華貴幾分。

    棠枝見是他，臉色微變，低聲囑咐年年道：“奴婢來應(yīng)付他，郡主先上轎，莫要理會他。”

    語氣慎重，說得琥珀也緊張起來：“棠枝jiejie，那是誰呀？”

    棠枝嘆氣：“是二公子，王爺最寶貝的的兒子，府中出了名的混世魔王?！?/br>
    琥珀不知這位是誰，年年卻一聽就想起他是誰了：臨川王的次子段瑞。

    當(dāng)年燕蓉王妃的娘家濟(jì)寧侯府被告發(fā)謀逆，臨川王心中害怕，為避延平帝猜忌，不惜對燕蓉和段琢母子下了毒手。燕蓉母子詐死，遠(yuǎn)避廣南，才逃得一命。段瑞的母親郭側(cè)妃趁機(jī)上位，被扶正為王妃，段瑞也成了新的臨川王世子。

    三年前，燕蓉被罰沒入宮廷的meimei燕蘭意外受到延平帝寵幸，向延平帝泣訴父兄冤枉，延平帝因此下令重查濟(jì)寧侯府謀逆案。段琢和燕蓉就是在這時(shí)重返京城，將當(dāng)初保留的證據(jù)上陳天聽。

    濟(jì)寧侯府被平反，延平帝心存愧疚，竭力補(bǔ)償燕家后人。老濟(jì)寧侯已經(jīng)不在，燕蓉的弟弟承襲了爵位；燕蘭受封為淑妃；燕蓉和段琢的王妃世子之位也得到了恢復(fù)。郭側(cè)妃和段瑞空歡喜一場，依舊回了原來的位置。

    臨川王卻恰恰相反。他因?yàn)楫?dāng)年的事，心懷鬼胎，對燕蓉母子非但沒有補(bǔ)償之念，反而害怕厭惡；對郭側(cè)妃和段瑞反倒是歉疚在心，百般寵愛。因臨川王的支持，段瑞母子在王府中，比正經(jīng)的王妃和世子還要得勢囂張。

    這會兒，段瑞突然出現(xiàn)，顯然不懷好意。

    棠枝深吸一口氣，向段瑞行福禮道：“奴婢給二公子請安。”

    段瑞壓根兒不理她，腳步一轉(zhuǎn)，攔到轎前，恰恰擋住了年年的去路。

    棠枝微微變色：“二公子，這是王妃的貴客?！?/br>
    “貴客？”段瑞目光轉(zhuǎn)向年年，細(xì)細(xì)打量幾眼，嘖嘖贊嘆道：“這是哪家的美人，怎么我從前沒見過？”

    琥珀見勢不對，護(hù)到了年年面前。

    段瑞見狀笑了：“這是當(dāng)小爺洪水猛獸嗎？讓開?！彼慌欤瑤讉€(gè)小廝一擁而上，把年年這邊的棠枝、琥珀，還有抬轎的婆子都擠到了一邊。轉(zhuǎn)眼間，年年身邊再無旁人護(hù)衛(wèi)。

    段瑞笑嘻嘻地道：“美人兒，你怎么不回答我？”

    棠枝焦急：“二公子，這是福襄郡主，休得無禮。”

    段瑞一愣，忽地笑了出來：“原來你就是我那大哥想要求娶，卻打了我大哥臉，嫁了一個(gè)小小的舉人的福襄郡主。怪不得我大哥對你念念不忘，果然是個(gè)大美人，我也喜歡得緊?！边呎f，邊輕佻地去捏年年的下巴。

    年年“啪”一下，狠狠打落他的手。

    段瑞一愣，笑得更開心了：“郡主好烈的脾氣，太對小爺?shù)奈缚诹恕?，給小爺抱一個(gè)?！睅讉€(gè)小廝配合地形成合圍之勢，堵住年年退路。年年不管往哪個(gè)方向退，都會撞到人。

    年年冷下臉：“我乃堂堂郡主，二公子如此放肆，就不怕陛下知道了怪罪？”

    段瑞滿不在乎地道：“瞧美人兒說的，不就是一親芳澤嗎，這種事，你知我知，難道還要宣揚(yáng)到人盡皆知？”

    棠枝和琥珀在一旁聽到，臉都白了，萬萬沒想到，光天化日之下，段瑞竟大膽至此，不要臉至此。

    段瑞的一個(gè)小廝湊趣地笑道：“公子今兒有福了，小的跟著公子見過多少美人，還沒一個(gè)比得上郡主美貌。”

    另一個(gè)小廝咂嘴道：“身份也沒有比郡主更尊貴的。”

    第三個(gè)嘿嘿笑道：“世子要知道了，定會羨慕公子。他得不著的人，倒便宜了我們公子?！?/br>
    段瑞聽到最后一句，目光閃了閃，越發(fā)興致盎然，伸手抱向年年：“美人兒，咱們先對個(gè)嘴?！?/br>
    棠枝和琥珀大急，拼命要過來，卻被段瑞的手下攔得死死的，其余仆婦懼怕段瑞，都低著頭，一聲不敢吭。

    年年白著臉 ，左右躲閃，狀似害怕，心中默數(shù)：“一、二……”

    劃破空氣的尖銳聲響起，段瑞一聲痛呼，驀地膝蓋一彎，撲通一聲跪在了年年面前。這一下變故突起，人人都大出意外。

    段瑞勃然大怒，跳起來道：“誰，誰偷襲……”話未說完，又是一聲慘叫，再度跪在了原地。這一下跌得更重，痛得他出了一頭的冷汗。

    段瑞的小廝都呆住了：“公，公子，你怎么了？”

    段瑞更怒了：“蠢貨，還不扶我起來？”

    小廝反應(yīng)過來，兩個(gè)人跑過來，一左一右，要扶起段瑞。又是幾聲破空之聲。段瑞還沒來得及起身，兩個(gè)小廝同時(shí)慘叫，重重跌到了他的身上，頓時(shí)把他壓得一佛升天，二佛出世，翻著白眼，話都說不出了。

    年年看得滑稽，“噗嗤”一聲笑出，回頭看去。

    垂花門內(nèi)，年輕的世子手持彈弓，一身大紅常服，雪膚烏發(fā)，星眸含煞，風(fēng)華絕代，不是段琢又是誰？

    年年眼睛微亮：“阿琢?！碧闹顽暌布悠饋恚骸笆雷樱　?/br>
    段琢丟了手里的彈弓，顏色如雪，一步步向他們走近。段瑞的小廝面如土色，被他氣勢所迫，不由自主向段瑞身后退去。

    段瑞罵罵咧咧的，好不容易爬起，一抬眼便看到了段琢，頓時(shí)暴跳如雷：“原來是你搞的鬼?！?/br>
    段琢冷笑，“錚”一聲，拔出腰間的佩劍，劍尖直指段瑞的咽喉。

    段瑞駭然失色，僵直著身子一動都不敢動：“你，你，你做什么？”

    段琢道：“不做什么，就試試我的劍鋒不鋒利。”

    這劍如一泓秋水，寒意逼人，鋒不鋒利還用試嗎？再說，哪有指著人脖子試的？段瑞的小腿肚子都開始打顫，失聲道：“你瘋了？你就不怕父王……啊啊啊，大哥，有話好說。大哥，我錯(cuò)了，我……”

    段琢的劍慢慢往里刺去，段瑞的脖子滲出血來，竟是被嚇得暈了過去。

    段琢提著劍，冷冷掃過一圈，當(dāng)真是貌若謫仙，惡若修羅。段瑞的小廝一個(gè)個(gè)嚇得腿肚子打擺，撲通通全跪在了地上：“世子饒命?！?/br>
    段琢看向年年。年年正看著他，目中滿是感激與喜悅。

    滿腔殺意忽地消融，他閉了閉眼：現(xiàn)在還不是和他們徹底翻臉的時(shí)候，厭惡地道：“滾！”

    段瑞的小廝們?nèi)缑纱笊猓M(fèi)力地背起昏迷的段瑞，飛也似地逃離了。

    棠枝和琥珀都松了一口氣，感激地道：“多謝世子?！?/br>
    段琢沒有接話，看向年年，聲音是難得的溫和：“有沒有嚇到？”

    年年臉上兀自不見血色，低頭不語。

    段琢心頭又開始隱隱作痛：看來是嚇到了。哪個(gè)女孩子碰到這樣的事能若無其事？只是，他們從小相爭，她在他面前從來要強(qiáng)，不肯露出軟弱的一面。

    他聲音越發(fā)溫和：“母親見到你這個(gè)模樣怕要擔(dān)心，我陪你去涼亭坐一會兒吧?！?/br>
    年年依舊沒有說話，半晌，微微點(diǎn)了點(diǎn)頭。

    涼亭建在假山的山頂，六角飛檐，居高臨下，王府景色盡收眼底。年年安靜地看著山下王府的亭臺，忽地聽到段琢的聲音響起：“福襄，你真的不考慮嫁給我嗎？”

    年年心頭一跳：這段劇情，終于要來了。

    她臉色微變，凄然開口：“阿琢，我已嫁人?！?/br>
    “你那個(gè)丈夫，”段琢絕色無雙的面容閃過陰郁與暴躁，“他根本庇護(hù)不了你。剛剛段瑞意圖不軌時(shí)他在哪里？就算他在，他一個(gè)無權(quán)無勢的小小舉人，又能拿段瑞怎么辦？”

    年年無法回答。

    段琢緊緊盯著她：“聶小乙無權(quán)無勢，無力護(hù)你。今日的事若是再發(fā)生，我來不及庇護(hù)你，你打算怎么辦？”

    年年呆住。

    段琢冷冷下了結(jié)論：“聶小乙根本配不上你?！?/br>
    年年的手慢慢攥緊，驀地掩面道：“我已經(jīng)嫁給了他，還能怎么辦？”

    第41章 第 41 章

    秋風(fēng)卷過, 荻花瑟瑟, 片片黃葉飛舞。

    段琢骨節(jié)如玉的手慢慢落到了年年單薄的肩上。年年微微一顫，下意識地要避開。段琢目中怒氣閃過，手中驀地加力, 將她纖柔的身子扣入了懷中。

    遠(yuǎn)遠(yuǎn)守著的棠枝和琥珀見狀, 都變了色，低下頭不敢再看。心中暗暗叫苦：世子也太旁若無人了, 若是被別人看到了, 該如何是好？

    男子的陌生氣息涌來，年年渾身都僵住了，半晌回過神, 掙扎道：“阿琢，你做什么？快放開我?！?/br>
    段琢道：“不放！”

    年年氣苦：“怎么一個(gè)兩個(gè)都這樣？你弟弟如此，你也一樣?！?/br>
    段琢璀璨星眸中閃過怒氣：“你把我和那個(gè)混賬相提并論？”

    年年不客氣地嗆聲道：“你這么做，和你弟弟有什么區(qū)別？你想害死我, 害了郡王府的聲譽(yù)嗎？”

    段琢臉色鐵青：“我會娶你?！?/br>
    年年冷笑：“說得好聽。你哪什么娶我, 我又拿什么嫁你？當(dāng)初，我和聶小乙成親前, 你去哪了；我走投無路時(shí), 你又去哪了？你盡會哄我, 以為我還會相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