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程平的團隊對小流量是什么臉色，只要被拍下來，都可以物盡其用。

    團隊如果不假辭色，那程平就不再是完美受害者。拍戲嘛，意外受傷不是家常便飯嗎，憑什么怪到對戲的人頭上呢？團隊如果笑臉相迎，那就更好了，小流量大可以憑這個證明此事與己無關(guān)。

    結(jié)果……

    小流量眼睜睜看著李柏奚抓著服務生說：“太可怕了，日后視頻流出去，肯定會被當成是你們請人拍攝的，然后大家就會嘲諷你們連探傷都是作秀。好陰險哦，還好被我發(fā)現(xiàn)了?！?/br>
    “……”

    幾個琢磨出此中內(nèi)情的人都若有似無地看了小流量一眼。

    大導演冷笑了一聲。

    小流量一時不知作何表情。

    程平助理就像沒看見這個插曲，神情自若地說：“老大今天不能說話，怕牽扯到傷口?！?/br>
    “沒事，我們看他一眼就走?！贝髮а莓斚榷耄姵唐侥樕腺N了紗布，悶不作聲地坐著。

    大導演在他肩上拍了拍，寬慰了兩句，接著切入重點問他何時能復工。

    助理在一旁說：“就這幾天，就這幾天?！?/br>
    程平點頭。

    導演：“不著急，我就是問問。健康第一?！?/br>
    “程哥好努力的，肯定不會讓大家久等的。”小流量笑瞇瞇地說。

    程平看了小流量一眼，助理立即緊張地把手搭到他肩上。

    程平其實可以說話，是團隊下了禁令，怕他一開口就把小流量噴出三丈遠。

    里頭的人輪番慰問，李柏奚沒跟進去，站在走廊盡頭的窗口抽煙。

    片刻后，又有一個人脫隊走了出來。

    師弟雙手插兜打算開溜，看見李柏奚，又停下了腳步：“你怎么不進去？”

    李柏奚：“沒必要，我陪他去的醫(yī)院?！?/br>
    師弟：“這么體貼？真看上他了？”

    李柏奚望著師弟，高深莫測地笑了笑。

    他努力到這種地步，如果說圈內(nèi)還有誰對他的性取向存疑，那就是這個見過他原本面目的師弟了。

    在他成名后的這幾年里，師弟時不時就要冷不防套一下話。

    這是種試探，也是種威脅：你最好別在我面前露出馬腳，因為我一定會抓住。

    李柏奚：“一個大活人受傷，不該幫助他嗎？親愛的師弟，你最近好像打定了主意要扮演反派呀?！?/br>
    李柏奚說得像個玩笑，但兩邊都是老狐貍，師弟從他眼神里就讀出了潛臺詞。

    師弟聳聳肩：“張影帝派我給他的小情人服務，我得好好表現(xiàn)，我還想跟張影帝簽長約呢。這年頭雇主的身價決定化妝師的身價，你懂的。但今天的事與我無關(guān)，我只是個化妝的。”

    李柏奚：“這話放在以前我相信，現(xiàn)在可就不一定了。師弟啊，你人生的路有一點跑偏?！?/br>
    “哦？這話由你來說？”

    “我不配嗎？”

    “你當然不配?！睅煹鼙虮蛴卸Y道，“你是個騙子呀。”

    李柏奚：“？”

    “你的個性是假的，人設是假的，連穿著都是假的?！睅煹苊空f一個字，那面具般溫柔的表情就迸出一道裂紋，“那時我好心勸你找到個人風格，否則在業(yè)內(nèi)闖不出名聲。這么多年過去了，你的風格還是一團漿糊，可你很聰明，穿上了一條裙子招搖過市?！?/br>
    李柏奚：“你酸了你酸了你酸了?！?/br>
    師弟：“……”

    師弟冷笑：“一個化妝師，招牌居然是裙子，某種意義上我還挺佩服你。不過師兄，力氣花在自我炒作上，小心物極必反?！?/br>
    李柏奚：“你說的真是好有道理，可惜就是拼不過我，怎么辦，好氣哦。”

    師弟：“……”

    陽光透過窗口直射進來，李柏奚整個人逆著光，只剩一道八風不動吞云吐霧的剪影。

    師弟瞇著眼睛也看不清他的表情，嘴上討不到便宜，決定撤退。

    師弟剛剛轉(zhuǎn)身，李柏奚慢悠悠地說：“什么個人風格，妝化在別人臉上還琢磨著留下自己的印記，你是圈領(lǐng)地的狗嗎？化妝是服務行業(yè)，那鎂光燈可不是給你的?！?/br>
    他說得一派好整以暇，然而師弟還是笑了。

    因為這些臺詞本來不必出口。李柏奚開口了，就代表方寸亂了。

    師弟笑道：“對啊，你也只剩這點格局了。畢業(yè)時那場比賽，還記得嗎？”

    李柏奚：“?！?/br>
    剪影紋絲不動。

    師弟卻了然于胸似的：“你只配當個工人，手藝再好也是工人。我缺的東西靠磨練就能得到，你呢？你已經(jīng)到頭了。幾十年后，留名的一定是我?！?/br>
    師弟說完就走了。

    李柏奚一個人默默站在走廊上，一直待到大部隊都離開。

    李柏奚敲門走進程平的房中：“怎么樣？”

    助理：“表現(xiàn)不錯，至少全程忍著沒開口?！?/br>
    李柏奚望向程平，程平正坐在床上悶頭玩手機。

    李柏奚也在床邊坐下，許久沒出聲。

    最后反而是程平把手機一扔，扯掉了紗布，對他說：“不要緊，我本來也不是很喜歡這個職業(yè)。愈合情況就聽天由命吧，就算不能演戲，我還能……”

    但是看清李柏奚的眼神后，他又閉上了嘴。

    半晌，程平輕聲問：“今天我?guī)湍阙A了師弟嗎？”

    李柏奚點點頭。

    程平用一邊嘴角努力笑了笑。

    夜里，李柏奚履行承諾，去找大導演喝酒。

    李柏奚：“我媽還好嗎？”

    大導演：“挺好，最近跑去天山看雪蓮了?！?/br>
    李柏奚：“？”

    大導演：“她掛了你的電話，突然說‘這么說起來，好像還真沒去天山看過雪蓮’，當晚就拎著行李飛走了?！?/br>
    李柏奚：“……”

    大導演：“想一出是一出，都多大的人了，嘿嘿嘿?！?/br>
    李柏奚：“……”

    大導演：“你爸最近在忙什么？”

    李柏奚：“好像是在北極畫冰川?！?/br>
    大導演：“真去北極了？不會是躲去黑龍江伊春市北極縣租了個房子待滿三個月，然后帶著一打一片慘白的油畫跑去紐約，辦個‘人類凈土’之類的畫展吧？”

    李柏奚：“黑龍江伊春市沒有北極縣。不過除此之外，我個人覺得你的預測相當準確?！?/br>
    大導演哼了一聲：“老混子?！?/br>
    李柏奚：“……”

    大導演：“說說你那個小朋友吧。這么多年沒見你往我這里塞過演員呀，這次是怎么回事？”

    李柏奚：“他之前是個電競選手。我讀書那會兒是他的粉絲?！?/br>
    大導演啜一口二鍋頭，咂咂嘴，在燈下瞇著眼看李柏奚：“看著他就想起了昔日時光？”

    李柏奚不說話。

    “我們奚奚是個念舊的人啊?！?/br>
    “拜托不要這么叫我?！?/br>
    “那時候不用偽裝，活得比較快樂吧？”

    李柏奚搖搖頭：“都一樣。人活著就是不快樂，我早就明白了?！?/br>
    大導演哈哈大笑：“想起那時候的自己，會羨慕嗎？”

    “完全不。只會替他著急。”

    李柏奚告辭前突然想起一事：“對了，想找你討個東西?！?/br>
    幾天后。

    程平的臉恢復情況還不錯，從結(jié)痂已經(jīng)脫落的部分看來，應該不會留疤。

    但還沒等結(jié)痂完全脫落，他又把李柏奚請到了劇組酒店：“拜托你幫我化個妝，遮一下這個傷?！?/br>
    “為什么？”

    “經(jīng)紀人要我錄個視頻給粉絲，報個平安?！?/br>
    昨天程平莫名其妙上了熱搜——有人把他現(xiàn)場受傷的視頻放了出去，奇怪的是看起來并不是小流量的人所拍攝的角度，而且還被掐頭去尾，既沒放小流量疑似碰瓷的開頭，也沒放程平瞪著小流量罵臟話的結(jié)尾。

    如此一來，程平的口碑觸底反彈，即使是路人看見那結(jié)結(jié)實實的一摔，也得夸他一句見義勇為。

    粉絲更是心疼得淚流成河，幾乎把程平團隊里每個成員的帳號都爆破了一遍，催促他們公開程平的恢復情況。

    李柏奚：“所以呢？”

    程平：“所以要遮傷口才好報平安啊?！?/br>
    李柏奚：“……”

    程平：“？”

    李柏奚哭笑不得地給程平遮了一下。

    程平對著鏡子看來看去：“我怎么覺得還是很明顯？你根本沒有出全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