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節(jié)
皇后凝視著他,說道:“你騙不過我?!?/br> 周攻玉身子僵住,等著接受她接下來的批評責(zé)罵。然而片刻后,只聽她一聲輕嘆,說道:“你是太子,當(dāng)明白得失,不要學(xué)母后,活得像個笑話?!?/br> “兒臣知道了……” 回到東宮后,周攻玉坐在廊下,月輝照亮了昏黑夜色。 他坐著等了許久,直到聽見步搖撞擊發(fā)出的清脆聲響后,才抬眸看向來人。 小滿被他嚇了一跳,疑惑道:“殿下怎么在這兒?” 周攻玉用手輕拍身側(cè)的位置,示意她坐過去。 小滿坐下,望見另一側(cè)的放著杯盞和一碟月餅?!澳阍谶@里賞月?” “這是我母后親手做的,想讓你也嘗嘗。”周攻玉的墨發(fā)垂在肩頭,用發(fā)帶松松垮垮地束了一半,看著有幾分清閑隨意。 “皇后娘娘親手做的?”小滿睜大眼,語氣有些驚訝?!澳锬锞尤挥H手做月餅了?!?/br> 周攻玉笑道:“我很久以前也這樣想過,后來才發(fā)現(xiàn)她再驕傲,愛人的時候也會變得普通,愿意像平常妻子那般,為父皇親手做吃食?!?/br> 大抵世上的感情都有共通之處,會為了心愛之人,一再放低要求,容忍自己從前不愿容忍的。 小滿咬下一口月餅,酥皮撒到衣衫上,她抖了抖裙子,稱贊道:“皇后娘娘的手藝很好,一定是私底下學(xué)了好多次?!?/br> 周攻玉倒了杯酒,自言自語一般:“或許喜歡上誰,都是要使勁渾身解數(shù)討好,連自己不喜歡的事都能為他學(xué)會?!?/br> 像是他的母后,愿意為了父皇端莊忍讓,為他親自做糕點(diǎn)討好。 而他也努力磨平自己的棱角,將最柔軟的那一面留給小滿。 而她坐在馬上,甚至是落入他懷里的時候,是不是都只想到了韓拾。 她養(yǎng)梔子花,學(xué)騎馬,都與他無關(guān)。 小滿吃了月餅,有些噎到了,伸手去拿杯盞,為自己倒了一杯茶。 周攻玉眼眸幽深,欲言又止地看著她動作,小滿扭頭看他,問道:“怎么了?” 他伸出一指在小滿擦凈的嘴角揩了一下?!斑@里沒擦到?!?/br> 周攻玉動作太過輕柔曖昧,讓她有些不自在,便將身子挪遠(yuǎn)了些。 這讓本欲言又止的周攻玉,徹底打消了開口提醒的想法。 等她仰頭喝了杯中的水,口中甜膩的糕點(diǎn)味道,瞬間就被辛辣的酒氣取代。 她還含了半口,猶豫著吐出去太失禮,又咽了進(jìn)去,腹腔頃刻便燒得火熱了。 她咳了兩聲,周攻玉伸手拍了拍她的后背,小滿語氣不悅:“你怎么不說這是酒?” “很難受嗎?”他說著,又自顧自飲了一杯,語氣帶著討好:“那我喝十杯賠給你,不生氣了,好不好?” “我要你喝酒做什么?也不是真的生氣,現(xiàn)在很晚了,回屋洗漱歇息吧?!彼藭r腹中燒得火熱,難受得緊,還想喝些茶水壓一壓,哪有心思看他喝酒。 小滿起身起身要走,一封信從袖子里滑出,落在周攻玉腳下。 她俯身要去撿,周攻玉卻先她一步拾起信,看到了信封上的“小滿親啟”。 連張揚(yáng)不羈的字跡都和本人一般,鮮明到不需要多加思索,就能立刻猜出這個人。 “韓拾的信?” 小滿沒有回答,立刻就伸手來奪。他抬手避過,將信放到身后,說:“你坐下,陪我賞月,一會兒就還你。” “你怎么不講道理?這是我的東西?!?/br> 周攻玉:“我確實不講道理?!?/br> 他無賴地理直氣壯,小滿也沒了脾氣,本來今日就是中秋賞月的日子,一起看個月亮也沒什么,何必要與他計較這么多。 小滿坐下,靠著廊柱說起一些閑事?!拔医袢杖フ胰羧?,她告訴我之前程夫人回了娘家后,程郢又追過去了,但是因為太過高傲不肯低頭,反而激怒了自己的岳丈,程夫人也被氣得不輕,堅持要和離不說,還寫了長詩控訴程郢,連時先生都夸她才氣不錯,嫁給程郢是委屈了。長詩在京中傳開,連買豆腐的婦人都會順口念上兩句,程郢怕是都不敢出門了?!?/br> 明明之前見她,還是個被丈夫欺壓責(zé)罵都要為他說話的人,如今卻能直擊要害,直接毀了程郢的名聲,將二人和好的后路都給斷干凈,也讓因為家世求娶她的后來者卻步。 其實當(dāng)若若和她說起這件事,她實在是忍不住幸災(zāi)樂禍,因此回了宮心情也是輕快的,沒有和周攻玉計較。 周攻玉一杯接著一杯的飲酒,她勸了幾句沒有什么用,就不再多說了,起身去拿信,想去找阿肆勸他回房。 手被人拉住,她停下腳步,回眸看向周攻玉。 月光透過廊上盤繞的稀疏藤蔓,映下一地清霜,枝葉的暗影落在他身上,使他的面目一半都處于晦暗中。 “我喝醉了……” “……”小滿啞然?!叭缓竽??” 這喝酒像喝水,勸也勸不住,當(dāng)然醉了啊。聽說醉酒的人都會說自己沒喝醉,怎么還有主動說自己醉了的? 周攻玉仰頭望著她,正好云霧遮住了圓月,照涼夜路的月輝不見,四周昏暗了許多,她眼睛也看得不甚清楚,只見周攻玉身形一動,扶著她的后腦撞在廊柱上,韓拾的信也不慎掉落在地。 濃烈的酒氣靠近,周攻玉冰涼濕潤的唇瓣壓上了她的。 小滿瞪大眼,渾身都僵住了,下一瞬就要用手去推,周攻玉將她的手腕交疊,一只手攥住牢牢桎梏在頭頂,膝蓋也頂住了她亂動的腿。 另一只手則扶住她的后腦,深吻下去。 撬開唇齒,探入冰涼的舌尖,帶給她的,除了酒氣就只有青澀到無措的吻。 全靠本能地挑弄,溫柔的像是在勾引。二人發(fā)絲交疊,相互纏繞,連氣息都帶了灼人的熱度。 然而她的不為所動,反而有些激怒了周攻玉,吻漸漸變得急切,粗暴地讓她有些喘不過氣,胸腔悶得疼。 周攻玉聽她難受地嚶嚀出聲,在她唇邊落下一個輕吻,這才緩緩拉開距離。 這時候,被云霧遮住的月亮也露了出來,銀白月光照見面無表情的小滿。 她喘著氣,眼中只有冷然。 周攻玉愣了一下,眸中水光更甚,似乎下一刻就有淚珠滾落。 小滿和他雙目相對,他卻挪開了眼。 像是不忍再看,他將頭埋在小滿的頸窩處,聲音微顫,語氣中滿是無措,確實像醉的不輕。 “別那么看我……” 她一言不發(fā),胸口處的劇烈起伏顯示著她的憤怒。 “你不要生氣……我喝醉了?!彼麗瀽灥亻_口,倒顯得自己十分委屈。 小滿冷笑出聲,覺得荒謬至極。這是拿喝醉為自己開脫不成? 周攻玉總算是松了手,她立刻將他推開,俯身撿完信提著裙子就跑了。 徒留他一人在廊中,一動不動站了許久,冷風(fēng)吹著,非但沒能壓去燥熱,臉頰反而越發(fā)guntang。 回了屋,小滿直接撲進(jìn)了被窩,如同死魚一樣癱了許久,突然就開始錘枕頭,力道之大,像是是把枕頭當(dāng)成了周攻玉。 次日,周攻玉酒醒,昨晚的事還清清楚楚映在腦海,不等他去給小滿賠罪,宮人就稟報,說小滿清早還未用膳就出了宮。 第59章 待晨光熹微, 小滿就出了宮。等到了書院的時候,學(xué)生也到了上課的時間。她沒有打擾旁人, 徑自去了自己的房間。白芫知道她一定是和周攻玉之間出了什么事, 卻沒過問就送她出了宮。 小滿精神不好, 整夜都沒睡著, 只要一閉眼就會想到那個帶著酒氣, 細(xì)致濡濕的吻。 除了發(fā)麻的舌尖, 最大的感觸便是無能為力。 她恨極了無力抵抗的自己, 也厭惡如此待她的周攻玉。 回屋子的時候,后院還有些模糊的聲響傳來。 等她走去,才發(fā)現(xiàn)是付桃正在后院整理花草。濃艷劣質(zhì)的脂粉被洗去后,露出她清麗的面容,才有了幾分豆蔻年華的樣子。 聽到小滿的腳步,付桃起身看向她, 眼睛睜大, 忙喊道:“夫子回來了?” 小滿點(diǎn)頭, 臉色還有些蒼白,勉強(qiáng)撐起一個笑:“怎么不一起上課?” 付桃眼神閃躲, 手指不安地搓著衣角,低垂著頭回答:“我好幾日不學(xué), 也趕不上她們了。再說, 我如今的身份,和她們一起上課,豈不是折辱了那些學(xué)生, 若是被她們的爹娘知道與我共學(xué),又要給先生惹來麻煩?!?/br> 小滿盯了她一會兒,才道:“是有人和你這么說過了,還是你自己這么想的?” “不怪旁人,就算有人說,那也是事實……沒辦法的。”付桃語氣難掩失落。 “不一樣,旁人的話無所謂,你自己不該這樣想,你若覺得自己臟了身子,與旁人在一起就是折辱了她們,那是你自己都看不起自己了?!毙M看著付桃,心中也覺得難過。 之前在書院里,付桃比旁人的年紀(jì)大一些,就經(jīng)常照顧那些年紀(jì)小的學(xué)生,臉上也總掛著笑,待人都十分開朗。被她父母賣入青樓,盡管贖身回來了,眉眼間也是掃不凈的郁氣,與人說話都是怯生生的,更不用說掛著笑臉了。 小滿才說了一句,付桃就忍不住開始哭。“我以后嫁不出去了……要是被人知道我臟了身子,我哪里還有臉活下去?!?/br> “我不是你,無法切身體會你的苦楚,雖不好多勸,也還是想和你說幾句。人生在世,總是要想些屬于自己的事,你活著不是為了貞潔,也不是為了嫁給誰,不該因為這些事就想著去死。你一直喜歡喝林大夫一起學(xué)醫(yī),往后學(xué)了醫(yī)術(shù),離開京城改名換姓,又有誰知道你的過去?”小滿耐心為她抹干凈眼淚,付桃也停止了自己抽泣。 “謝謝夫子……” “你要是不想和書院的學(xué)生一起,就讓林夫子只教授你醫(yī)術(shù),至少要識字,否則連藥經(jīng)都看不懂了?!?/br> “學(xué)生知道了,多謝先生寬慰?!?/br> 付桃擦干眼淚,問小滿:“那夫子怎得這時候回書院了?不是該在皇宮,太子也一起來了嗎?”知道周攻玉是太子這件事,就讓她足足消化了半個月,連看小滿的目光都帶了些敬佩和羨慕。誰能想到這樣一個舉世無雙的人,心上人就是她的夫子。 說完后,見到小滿神情復(fù)雜,似乎是不知道該怎么開口,又說:“我還是不問了,這么早夫子指不定還未吃過早飯呢,要是不嫌棄,讓我去做一兩個清粥小菜吧?” 小滿點(diǎn)了點(diǎn)頭?!白匀徊幌訔?,多謝你了?!?/br> 小滿住進(jìn)東宮后,屋子就多置辦了一張床榻給付桃,她的那些東西付桃也不曾動過,日日打掃也沒有落灰,連窗臺擺著的花草都被她悉心照料過了。 進(jìn)屋后,小滿坐在書案前給江夫人寫信。一夜沒睡,她感覺自己的眼睛酸得不行,提筆寫了幾個字,又覺得不好,揉成一團(tuán)重新寫。只是每次落筆,都無可抑制地想到周攻玉,也就忍不住寫了幾句想要回益州的話。思來想去,又覺得下筆過于草率,趴在書案上長嘆一口氣。 只是這一趴,困意就如同潮水席卷而來,不一會兒就覺得眼皮無比沉重,眼前也慢慢模糊了。 付桃托著做好的粥菜準(zhǔn)備給小滿送進(jìn)房,剛一踏進(jìn)屋子就見到了書案前坐著一個男子,驚得手一抖,險些把粥灑了。白芫把她手中的托盤接過,示意她噤聲,付桃卻更不放心了。 她早上可是見過小滿里面色不悅地回到書院,指不定是被太子欺負(fù)了,要是她現(xiàn)在走了,太子再做些什么怎么辦? “我得叫醒夫子,不然一會兒粥該涼了?!?/br> 周攻玉回身淺淺望了她一眼,冷寒的眼神使付桃心中一緊,回憶起周攻玉在樹下指點(diǎn)她的時候,又忍不住在心里為他開脫。 也許是想多了,太子這樣的人,怎么會對夫子不好呢…… 周攻玉起身向她走來,面上仍是溫潤和善的笑,似乎方才冷寒的目光是付桃的錯覺。